“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六斤一声叹息,“原本就是不该明说的事情。奴婢不过是带人去问个话……您是皇后啊,陛下总得做个样子……原本只带几个人走就行了,您非得说这个,这殿里的人是没法留了。”
话音刚落,一个看起来还没到二十的宫女忽然一声惊叫,软倒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奴婢没听见!”
六斤只带了四个人过来,中间又有一个送鲁王爷的女眷出宫,还有一个陪着皇子跟公主去慈庆宫了,现在他身后就只剩下两个人。
六斤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道:“去再叫些人来,还有伺候的老婆子。”
大殿里人人自危,全部都跪在了六斤面前,“求公公饶奴婢一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说什么都没有用,六斤就这么站在大殿门口,虽然坤宁宫正殿里也有宽大的窗户,现在又是临近午时阳光正艳的时候,可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挡住了全部的光。
不多时,离去的太监带着人回来,六斤道:“行了,别哭哭啼啼的,赶紧走吧。”
大殿里十三个人排成两行,一个个都是满脸泪痕哆哆嗦嗦的,六斤看了看那两个沉稳的婆子,还有四个年长的太监,道:“天气寒冷,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你们好好照顾娘娘,别叫出门又吹了风。”
囚禁?陛下这是要把她囚禁在坤宁宫里?
皇后不可置信的低声笑了起来,想起还在西暖阁的赵贵妃,她不由得喃喃自语道:“陛下根本没想起来你,他迫不及待就想废了我……你生了两个儿子,一样落到这步田地。”
等她回过味来的时候,坤宁宫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身边站着两个婆子,脸上好像连动都不会动,“娘娘,该去歇息了。”
六斤从坤宁宫出来,转身便去了西暖阁,里头赵贵妃生孩子,纵然是个太监,他也是进不去的。
守在门口的婆子看他过来,急忙上前行了个礼,“公公,里头似乎不太好。”
六斤眉头一皱,道:“娘娘这是第三胎了,如何会不好?”
这婆子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意有所指道:“您也是知道的,这胎……前头吃了许多安胎药,是要保到三月的。那一下又跌得狠了,羊水不停的流……可孩子不该这个时候出来,产道就是打不开。”
六斤道:“叫原先伺候她的那个太医过来,该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我去回陛下。”
这个时候,许元姝她们已经到了北安门处。
那太监进去班房一说,立即就又有两个太监出来,一路小跑到了旁边马厩,很快便牵了两辆马车过来。
太监冲着几人行了礼,郭玄妙又客气两句,“不敢耽误六斤公公的差事。”
等这太监走了,三人对视一眼,许元姝心里略有烦躁,不耐烦跟郭玄妙继续扯皮了,直接便是,“我跟王妃坐这一辆,郭侧妃你上这一辆。”
郭玄妙正要张口,哪知道许元姝说了话转身就走,甚至还拉着王妃做了王妃的主,就直接上了马车。
郭玄妙冷笑两声,“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她上了后头的马车。
许元姝跟王妃分别坐下,听见马蹄声响起,估摸着彻底出了皇宫,许元姝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今儿这计划是谁主导的?赵贵妃专门选了这么一天……难道皇帝喜欢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后不贤?
她叹了口气,注意力到了这马车上,进了皇宫,主子们是不能出宫的,能出来的最多是太监,宫女不过寥寥几人,所以马车都是给下人准备的。
许元姝原先也坐过,可六斤给她们安排的这马车,明显跟许元姝原先坐过的不一样。
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忽然觉得王妃的呼吸好像急了些。
许元姝偏头一看,王妃面色又有点白了。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不过犹豫了三五息,就打算坦诚相待了。
“娘娘,赵贵妃的胎……足月了。”
傅芳苓哦了一声,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我今日——足月了?”
许元姝抿了抿嘴,重重点头,“足月了。”
傅芳苓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是庆幸这孩子多半不会死了,还是叹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阴谋,半晌她忽然低声道:“我不想过成这个样子。”
许元姝迎上了她的视线,“我也不想过成这个样子!”
两人的眼神对上,又同时点了点头,相视一笑,像是交换了什么秘密。
傅芳苓彻底放松下来,心中的担忧尽去,道:“郭玄妙太蹦跶了。长兴侯家里没落了,这等人家最是讲究排场的,反倒跟别的公侯不一样。”
“你听听她说得那些话?谁家里跟奴婢这样客气?不过是有一说一,何苦解释成那样?话里话外都要显出她得体思虑周全来,叫人听了生气。”傅芳苓一顿,道:“方才你又为何拦我?”
许元姝正想六斤从小话就不多,听见傅芳苓问她,心思却还没从六斤身上挪开,只是她反应极快,张口就有了理由。
“那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听说过完年就要进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日里见的不是皇帝就是内阁大学士,郭玄妙愿意凑上去就叫她凑,那样的人岂是她能讨好的?”
“再者你看那公公行色匆匆,坤宁宫里正是要有人主持大局,她把人拦住……我拉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傅芳苓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
两人一顿埋汰郭玄妙,心情好了许多,傅芳苓甚至拉开帘子吹了吹风。
“等我好了,咱们再去骑马。”
“嗯。”
第232章 拉垫背的
马车停在鲁王府门口, 许元姝只提点一句“这是六斤公公派来的马车”,门房里管事儿的曾公公就知道怎么办了。
许元姝见他准备了最上等红封, 笑眯眯地应了上去,又给赶车的两个太监倒了热水, 又端了点心出来——忽然发现郭玄妙在瞪她。
这是?嫌抢了她出风头的机会?
许元姝转身看了傅芳苓一眼,道:“咱们是走回去,还是叫她们抬了轿子来?”
傅芳苓笑道:“哪里就弱到如此地步了?正好慢悠悠走回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两人都不再理会郭玄妙, 只是刚跨过二门,看见里头一个打扮有点像傅妈妈的婆子站在那儿, 两人不约而同都往边上跨了一步。
再一看这人不是傅妈妈,傅芳苓松了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许元姝道:“该是送王妃回去的。你走前头, 我落后你半步。”
二门进去第一个院子就是春锦院,傅妈妈听见王妃回来, 急匆匆的迎了出来,一脸的疑惑却不想当着许元姝的面儿问,而是带着几分倨傲跟许元姝行了礼。
“多谢许侧妃照顾我们家娘娘。”
许元姝心里觉得好笑, 想说“是一家,是咱们家娘娘”,可是又觉得傅妈妈年纪大了, 经不得玩笑, 最后也只能憋着来一句, “都是应该的。”
傅妈妈又道:“许侧妃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唉……许元姝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话可不是客气,是真的要叫她走的。
她们回来已经是午时了,到了午饭的时间留人喝茶……怎么想都不是真心的。
许元姝客客气气的婉拒了,“不了,临近过年,我屋里也一大堆的事情,还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呢。”
“送送许侧妃。”傅芳苓似乎是看不下去她们两个这等互相敷衍的对话了,她轻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想说点什么的傅妈妈,道:“叫热水来我洗漱。”
许元姝沿着石板路,回到了会宁馆。
王府的花园收拾得极好,连枯黄的叶子什么的,都是提前用杆子打下来,总之轮到主子出门逛的时候,地上尘土都不会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忽然想起原先在家里跟志哥儿一起踩叶子的事儿来,干枯的叶子踩下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好玩极了。
“等王爷回来告诉我一声。”许元姝道。
临过年虽然有不少事情,不过王府有长史司,还有施忠福这个大太监,一切琐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所以鲁王爷也是不太在王府里待着的,加上他性子跟自家兄长们相比着实是有些单纯,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其余的王爷都很喜欢请他去坐一坐,也算是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鲁王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许元姝得了消息便叫厨房准备了宵夜茶点等物,不过去请人的甘巧是一个人回来的,脸上还有点余悸。
“娘娘,王爷去金盏堂了,看着很是生气。”
许元姝眉头一皱?只能是宫里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是六斤!
可能还有那些王妃们,当时坤宁宫门口人来人往的,看见的人不少。
“我知道了。”许元姝想了想又道:“晚上惊醒着点……万一一会儿王爷过来。”
甘巧急忙带着丫鬟们去准备了。
鲁王爷喝了点酒,面颊泛红,看着郭玄妙的眼神比以往更加的不快。
他不太说得出口,今天这事情表面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遇见太监总管,问他有没有马车,这都太正常了。若是有人来他鲁王府,施公公就该去招待客人,甚至叫客人自己去问有没有马车,这已经是很失礼的行为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比方六斤为什么给她们安排了两辆马车,为什么进宫一共九位王妃,最后只给鲁王府的女眷安排了马车?
王妃叫车夫过了午时再来接、他的母妃已经亡故、魏贵太妃忙不过来、正好遇见六斤,这看似都是巧合,可却叫鲁王爷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更别说曾顺的那句话。
“许侧妃还提醒奴婢这是六斤公公派来的马车,奴婢一出去就给吓了一跳,马车上有凤纹,赶车的太监是御马监的,奴婢手里原本拿的是五两的封儿,赶忙回去换了十两的。”
鲁王爷又想起宫里赵贵妃难产,下午还有太监去兴王府上告诉他们,原本定在明天的家宴推后一天。
许是想的有点久,郭玄妙抬眼瞧他,又思忖着鲁王爷虽然热衷于朝政,这个岁数还不到贪恋权势的时候,多是想做出点事情来的。
所以不能直白的说自己跟六斤公公搭上线了,而是要给王爷留个印象,等王爷在朝堂再多一些时候,就能想起来这事儿了。
况且那许侧妃为什么能吃得开?
难道不是因为她早先在魏贵太妃宫里待过?
郭玄妙换了角度斟酌道:“六斤公公不愧是能司礼监的,年纪看着不大,做事情却很是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妾身说王妃有孕,便给安排了两辆马车,上头还有垫子,坐着很是舒服呢。”
“许侧妃比妾身细心,妾身想着王妃娘娘有孕,不如去慈庆宫坐一坐,还是许侧妃说怕贵太妃不得空,还得顾着礼仪招待妾身几个。”
若是许元姝也在,她怕要冷笑了,郭玄妙这样解释,分明就是心虚,再者一气儿说这么多,反倒弱化了自己真正想说的东西。
鲁王爷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郭侧妃身上,不过目光却没有郭玄妙想的那样柔和。
“你告假吧。”
郭玄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轻轻的“啊”了一声。
鲁王爷觉得的确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给人定罪,可他也觉得不能再给郭玄妙进宫的机会了。
“以后你别进宫的。老老实实在王府里待着,规矩——”鲁王爷站了起来,话没说完就走了。
不过郭玄妙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鲁王爷想说的无非就是:规矩也不用学了,学了也没什么用。
郭玄妙吓得立即扑到了鲁王爷脚下,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王爷,若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您要打要骂都成,您说什么,妾身一定改!”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想,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王爷,妾身这也是为了王妃好啊!”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王爷方才说的规矩来,在宫里似乎也有人说她没规矩,那个人是谁来着?是许侧妃!
“王爷,许侧妃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少,却说要带王妃去北安门外头宫女用的屋子里坐着等,那地方一个月就用五天,腊月正月更是连门都不开,跟冰窖似的,岂是王妃能去的?王妃还有身孕呢!”
“她说她有熟识的太监,说能给安排屋子。妾身好容易跟六斤公公搭上话,她就在一边冷眼看着,妾身实在是——”
冷眼旁观她说了,跟太监有旧她也说了,还有什么?
郭玄妙紧张地想,却没预料到鲁王爷忽然抽了脚出来,“天色晚了,伺候郭侧妃好好休息!”
郭玄妙一愣……她没说对?她忽然又想起恩敬有次意有所指地说“王爷自小心善又同情弱小,从来不打骂宫女太监”来,她的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
有些话不得不提前说了,原本想着是能等王爷歇在她屋里头一天,等完事之后哭一场叫王爷怜惜她的,着实是有点可惜。
“妾身——长兴侯府跟皇后——太后娘娘私下有了接触,叫妾身去跟靖王爷搭话,妾身是前两日才知道的啊!祖母心里只有侯府……母亲还有哥哥……妾身已然是没了家人……”
郭玄妙说得悲切,只是仓促间从方才的激动求饶变成了现在的心灰意冷,转变得如此突然,叫鲁王爷觉得非常不自然。
他甚至觉得这不是真的——鲁王爷想起在西苑狠狠推了一把他的许侧妃的王妃傅氏,她的确是从头到尾都不想嫁进鲁王府。
还有元姝——
一想起元姝,鲁王爷再看郭玄妙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