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伸手就拉她,“是不是头晕了?我扶着你。”
许元姝抬起头来,嘴角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有点埋怨,她摸着鞋子尖儿上被顶出来的小突起,“鞋子小了。”
皇帝微微一叹,道:“就穿了三天。”
“还骑了一天马赶路呢。”
“这鞋子也是你赶出来的。”
灯光下,许元姝的眼圈看起来有点红,她扬声道:“打热热的水来给陛下泡一泡脚。”
外头宫女应了声,皇帝又道:“跟朕一起泡?”
许元姝笑道:“不要,你赶了一天路呢。”
皇帝气得笑了起来,“小没良心的!”
等泡了脚,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人是一人一个被窝,手却是拉在一起的。
许元姝道:“先叫张忠海跟着陛下,等施公公回来就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赶紧睡吧。”
“我还没说完呢。”许元姝捏了捏他的手,“我叫他去查那些脏东西,知道这东西藏在哪儿的太监不能留,他们明知道这东西不好,却也不劝着先帝,可见只知道阿谀奉承,却不为先帝着想。”
这话题有些沉重,皇帝点了点头,又想起元姝看不见,便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会碰那些东西的。”
许元姝松了口气,乾清宫里里外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不下一百,一气儿都换掉是不可能的,她先这么清一波,六斤的人手就能多留些日子。
三个月过去皇帝用顺手,也就不用走了。
“还有六斤……”皇帝有些踌躇。
许元姝立即便道:“赏他个蟒袍叫他去给先帝守陵,再叫人好好照顾他也就是了。”
皇帝眉头皱了皱。
许元姝又道:“我前些日子经常去看魏贵太妃……没觉得她多有烦恼,先帝……倒是见过两次他衄血,可是服食那些药却没人知道……可见六斤瞒得多紧。”
“明知道对先帝不好也瞒着,至少该跟贵太妃透透气吧?”
言语里一副劝皇帝不要在用他的意思。
皇帝嗯了一声,道:“我再想想怎么安排他。”
“还有,明天——”
皇帝手就捂在了她嘴上,“赶紧睡觉!”
许元姝呜呜了两声,一口咬在皇帝手上,气得翻过身去不说话了。
她的话大面上是站着理的,可就算俗语说天家无私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喜欢叫别人知道自己的所有事儿的。
皇帝也不例外。
六斤能瞒得这样严,当了皇帝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太监?
许元姝是一夜加上两个白天没睡,翻过身去很快就有了小小的鼾声。
皇帝听见这声音不由得笑出声来,却又想起她方才那番话来。
再一想六斤到死都想瞒着,恨不得带着这些秘密去给先帝陪葬……这样的人难道平日里没劝过先帝?
他肯定是劝过的。
他的八哥……说好听点是自己有主意,不为外物动摇,说直白点就是刚愎自用。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叹了一半又怕吵到人,闭上了嘴。
六斤这样得用,若是能叫他留下来……所以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子时刚过,万籁俱静,安次县城里的驿站大门就被敲响了。
门敲得急,能看出来来人非常的焦急,可声音不大,像是怕吵到里头的人。
驿丞提着灯,睡眼稀松的打开大门,就见驿站外头被一群身着盔甲的侍卫围住了,还有连官帽都带歪了的县令。
县令一见他出来,便道:“快快快!鲁王爷继位了,皇后娘娘就在你这驿站里住着!”
第292章 我是来报仇的
驿丞打了个哆嗦, 立即清醒了过来,转身便要带着人往里头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 跟县令道:“大人,不能叫这么多人都进去,况且都这个点了。”
驿丞一指, 两人齐齐看了看天,月上中天, 县令一拍脑袋也清醒过来,“的确不能打搅娘娘安眠。”
“鲁王爷走的时候留了贴身的太监下来, 咱们先去找他说一声,不能惊扰皇后娘娘凤驾。”驿丞提议道。
县令点了点头, 驿丞很快进去喊人。
鲁王临走的时候吩咐施忠福跟王府的侍卫总管两个一起看着这一群人马,他自然是不敢睡的, 纵然已经到了子时,也是跟统领两个和衣而眠。
听见鲁王爷登基的消息,他颤颤巍巍的拉了拉衣裳, 同王府的侍卫总管道:“赵大人,您扇我一巴掌?”
赵大人也是一脸的惊讶,听见这话苦笑一声, “要么您先扇我一巴掌?”
施忠福笑了出来, 道:“我就说咱们王爷洪福齐天!”
白天从王爷走, 他们两个就是担心了一整天, 一个太监一个侍卫,对皇宫里那点子龌龊事情也是知道不少的,总之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便是一条条猜得是越发可怖了。
两人结伴一起出来,看见外头密密麻麻的侍卫,还有县令等等地方官也在外头等着,心中越发肯定这是真的了。
要知道昨儿鲁王爷歇在驿站的时候,县令可是只派了县丞来送了份贺礼的。
那几人上前行礼,客客气气道:“施公公,您看……”
施忠福把腰一直,道:“夜里自然是不能上路的,烦劳县令大人给这些侍卫安排些住处,夜里凉,不能叫他们冻着。”
又道:“娘娘现如今歇着,等天亮再说吧。”
态度非常不好,太监的嘴脸演绎了十成十,可县令反而弯着腰,比他更像个太监,道:“您说的是,下官这边去安排。”
“安次县的灵崖山上有个泉水特别甘甜,下官这便差人去取,明儿早上请娘娘品尝。”
施忠福嗯了一声便又回去了,赵统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也对王府的侍卫道:“看紧了!”
虽然说的是不能惊扰到里头娘娘,可驿站这地方毕竟不是自己家里,除了个朱砂还安安稳稳的睡着,剩下人看见外头火光通天,全都醒了。
傅芳苓也是一样,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傅妈妈已经穿好了衣裳,道:“奴婢这便出去问问,那些小丫鬟说不清楚,更加不敢问,老奴就没什么顾虑了。”
傅芳苓交待道:“看好咱们的人,前头横竖都有施公公,别多管闲事。”
傅妈妈应了声是,傅芳苓披了衣裳,正端着床头套在暖炉里的水杯喝水,这驿站用的碳不好,屋子里待久了总觉得喉咙疼。
“娘娘!”傅妈妈忽然跌跌撞撞地又进来,月光照在她脸上甚至有点狰狞。
她压低了声音,“娘娘!陛下突发急病死了,临死前留下圣旨叫咱们王爷继位!娘娘!您现在是真正的娘娘了!”
“皇后娘娘!”傅妈妈叫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什么!
傅芳苓手一抖,水就洒在了身上,好在水是温水,一点都不烫。
若是平常,傅妈妈便要立即叫小丫鬟上来给换衣裳收拾了,可今儿她是一点都没看见,捂着嘴喜极而泣。
傅芳苓又坐回了床上,看着屏风上搭着的衣裳,因为不知道要留几天的缘故,她今儿翻了行李出来,男装、骑马装,还有一身水靠,现如今是……彻彻底底永远都用不上了。
“娘娘!”傅妈妈忽然叫了一声,“咱们的快点回去!”
她上前一步,凑到傅芳苓身边道:“那个小狐狸精还在京城呢!可别叫她占了便宜!”
傅芳苓头扭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许侧妃。
“她怎么就这么好的命?什么好事儿都叫她占了?她跟宫里走得近……怕不是事先得了消息吧?”
“怪不得要留在京城!还说要照看郡主,奴婢看她没安好心!”
“还有她的那些嫁妆,嫁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说卖就卖了,还是吃了那么大的亏卖了!敢情她老早就知道皇帝要死!鲁王爷要登基!”
“娘娘!娘娘!”傅妈妈焦急的抓着傅芳苓的手,“你可不能再姑息养奸了!皇后跟王妃可不一样啊!”
“母仪天下、太子、皇位、后宫,六尚局跟宫正司,还能在交泰殿宴请外命妇,逢年过节的朝拜,难道您要都让给别人不成!”
“您是最有福气的一个,您是最像大长公主的一个,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声长公主若是知道她的孙女儿有朝一日能登上后位,想必她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傅妈妈一声长叹,方才说的着急,她又喘了两口气,又轻轻咳了几声,正要说话,傅芳苓一指房门口,道:“出去!叫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我得仔细想想……”
傅妈妈面上一喜,道:“您歇着,剩下一切事情都有老奴。”她小心带上门出去了,立即便扬声道:“赶紧叫人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城!”
“动作快一点!若是误了事,我叫你们好看!”
傅妈妈一脸的笑意,看着院子里忙碌起来的人满意极了,她心里默默地盘算起来,她们一路过来安次县走得很慢。
想必是王爷心疼女眷的关系,每日辰时才起,太阳把地晒暖了才走,晚上申时刚过就要歇下,每天在路上不过四个多时辰,这么一算,要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她们一天就能回去。
等东西收拾好立即就走,也就只耽误一个白天的时间,娘娘立即就能进宫主持宫务!
傅妈妈一边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被听见动静又回头来查看的施忠福看了个正着。
施忠福眉头一皱,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傅妈妈,先帝新丧,关上门怎么样无所谓,只是当着人还是谨慎着些好。”
傅妈妈微微一愣,知道自己是喜形于色了,她道:“多谢公公提醒。”
“嗯。”施忠福淡淡应了一声,又问:“这是要做什么?”
收拾行李准备上路难道看不出来?傅妈妈一边想,一边就觉得他是来阻止娘娘提前上路的。
再一想这施公公跟许侧妃走的近,傅妈妈心里就升起几分警惕来,用他方才的话堵了回去。
“陛下新丧,娘娘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赶紧回去奔丧,也好提现咱们的孝心。”
施忠福忍不住要冷笑出声了,这位傅妈妈一向最热衷于权势,借着王妃的名号到处说事儿……不过施忠福转念一想,其实早点进京对他也有好处,只是……劝还是得劝的,况且王爷——陛下若是真的想叫他们早点进京,那来接的人就该有话的。
想到这儿,施忠福便冷着一张脸道:“天气冷,明早上再收拾也是一样的,况且夜路不好走,马也看不清。”
傅妈妈道:“叫他们多备些火把照明便是,快一点要不了十二个时辰就能回去,稍稍累一天,后头就能歇着了。”
施忠福眉头一皱,又要反驳,傅妈妈道:“小郡——公主还在宫里,孩子还不到半岁,如何能离得了娘?施公公也要为公主着想啊。”
这就差不多了,施忠福叹着气便又软绵绵的劝了一句,“女眷众多,怕是受不住啊。”
傅妈妈又反驳,“原本路上就是一点都不累的,今儿又整整歇了一天,回去京城有的是时候休息,没得大碍。”
施忠福一边叹气一边走了。
傅妈妈越发的得意,站在外头也不觉得冷了。
屋子里恩敬等人也醒了过来。
恩敬不可置信的看着容娟,“咱们要当娘娘了?”只是话音刚落下,她脸上就有了忧色。
“主子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嫌弃了咱们两个?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煽惑,我绝对饶不了她!”
容娟的眉头一直皱着,虽然因为王爷离开了,什么把她们放到最后一辆马车,又或者放到最偏僻的屋子这等事儿也没做成,可施忠福专门嘱咐了丫鬟,不叫她们两个出来……
纵然是当了娘娘……也是个低品级的娘娘。
她这一天眉头都没舒缓过,一遍遍回想着在王爷屋里看见过的东西。
“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一双剪开的鞋子。”容娟慢慢地说,“像是那一双鞋子。”
恩敬啊了一声,她如何不明白容娟在说什么,“还是许侧妃!”恩敬咬牙切齿地说,“等我见了主子——”
“不。”容娟道,“你不能主动分辨,你得等主子来找你!若是你不心虚,怎么会主动提起鞋子?”
“可是……”
容娟没答应,她在想主子连她都嫌弃了……是因为当年是她收着衣服等物,她得像个什么法子把自己摘出来。
要买通小宫女,装作不经意投给主子,当年许侧妃来送鞋子的时候她病了,那鞋子不是她收的。
有了初步的计划,容娟心里不那么慌了,故意板着道:“我叫你好好练一练针线,你练了没有!”
恩敬自然是没有练的,非但如此,容娟也就说了那么一次。
一个是觉得不会东窗事发,一个……是想留一手好去掉一个竞争者。
当下恩敬急忙拿了东西出来,“我现在就练!”
转眼便是一夜过去,在傅妈妈的催促下,东西很快收拾好了,天刚亮,众人草草喝了粥,便又踏上了回京的路。
巳时刚过,许元姝便收拾妥当,踏入了慈宁宫的大门。
太后看见她一脸的诧异,许元姝眼睛一瞥,傲慢地说,“我要喝大红袍。”
太后觉得可笑,道:“怎么,这个点不去给你主子行礼,来我这儿做什么?”
许元姝冷哼一声,“娘娘,您知道我娘家母亲是什么出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