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魏贵太妃走得通红的脸,还有一头的汗,小声道:“奴婢先送娘娘回去吧。”
魏贵太妃瞪她,“我在宫里三十几年,难道连路都不认识了?去!”
青花这才快步离开。
长宁宫里。
皇帝今儿回来的挺早,许元姝站起来迎他,脸上不免就带了点诧异,“距离申时这还——半个多时辰呢。”
跟在皇帝身后的施忠福上来行了礼,把手上的盒子放下,这才又出去。
皇帝道:“你看看这个。”
许元姝瞧着桌上的盒子,比她手掌略大一些,看起来像是黄杨木做的,没上漆,突出了木材原本的纹路,有种古朴自然的感觉。
“外头看着挺好的。”许元姝点点头,打开盖子一看,里头小小四块金丝楠木做的底盘,上头放着四块月饼。
皇帝笑道:“叫施忠福去办的,他这事儿办得倒是挺好。黄杨木不费什么银子,金丝楠木虽然精贵,只是这底盘又小又薄,用前头剩下的边角料也就做了。”
许元姝问道:“还有半个月,时间可还够?京里大大小小有品级的官——就算只算能上朝的,也有五千多。”
皇帝道:“够的。这事儿交给太监去办了,工部不知道。我原想八月十五的早朝下了发——”
他笑了两声,许元姝道:“你这是想捉弄人吧。”
皇帝看她一眼,正色道:“八月十五请假的人不会很多,我也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叫他过个难忘的中秋节。皇帝还得上朝呢,他怎么就请假了呢?”
许元姝也跟着笑了两声,皇帝叹道:“只是转念又一想,这么一来,怕是以后至少十年,不管是来没来的,想起这中秋节就不会都是开心了。”
“不止。”许元姝道:“怕是每逢佳节心头都得先颤一颤。”
皇帝一脸的惋惜,许元姝笑得越发开心了。
“你小心些。”皇帝凑过去给她拖着肚子,“别把朕的公主和皇子都震到了。”
这下笑声越发的止不住了。
半晌等许元姝缓过劲儿来,皇帝道:“施忠福说工期不用担心,只是我觉得……你说要不要分开呢?”
“宫里发赏赐的时候也会按照品级来发,只是我觉得这既然是中秋节,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许元姝便问,“那以前的皇帝呢?以前的旧例呢?”
皇帝道:“有人赏一样的,也有人赏的不一样。”
许元姝想了想,道:“你听听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赏一样的东西,其实是在鼓励下头的官员,叫他们觉得皇帝重视他们,不管是当朝首辅,还是刚入朝的翰林又或者御史,都是在给皇帝办事儿,皇帝心中都有他们。”
“借一样的赏赐,皇帝也是在暗示他们,他们也是有可能跟首辅一样的,只要好好当官,他们有朝一日也能当上首辅。”
“至于上头的官员……难免有倚老卖老的,他们入朝多年,看见皇帝这样的举动,多半会觉得皇帝在警告他们,他们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许元姝忽然笑了,道:“若是赏不一样的东西,下头的官员看见了怕是会更加的勤奋,毕竟想得好东西,想入皇帝的眼,他们现在还不够。”
“至于上头……内阁大学士们看见自己得的东西最好,知道这是陛下对他们的恩赐,怎么也得好好的感谢皇帝,至少得顺着皇帝一段时日吧。”
“当然也不乏有人骄傲了,开始倚老卖老,到时候就能把这些人挑出来了。”
皇帝眉头一皱,道:“我倒不是听不得忠言逆耳的人。”
“我知道。”许元姝点头,“可若是为了一盒月饼就骄傲自满了,这些人的忠言逆耳,也就没什么可听得。”
皇帝思索片刻,忽然笑了,“你这是黑白都有理啊,什么话都叫你说了。”
许元姝得意的看他一眼,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轻轻拍了一下,“皇帝若是老虎,你就是母老虎了。”
许元姝瞪他,“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就你这样的还担心伴君如伴虎。”皇帝唏嘘一声,“你连老虎都敢骑,还骑了不止一次——”
这话说的……至少人还有孕的时候不太合适。
皇帝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你说哪一条好呢?”
“皇帝若是心疼施公公,就都赏一样的东西,皇帝若是想锻炼他,那就赏不一样的东西。”许元姝很是轻松的说,又故意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又笑了起来,无可奈何的看着他的许贵妃,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真该叫外头那些以为你贤良淑德、人品端庄、性子老实、一心想着皇帝的人听听。”
许元姝立即便往皇帝那边靠了靠,又亲手到了茶,“陛下喝水。一会儿就该吃饭了,怕喝了茶没胃口,这是温水,是专门从涌泉山上挑来的泉水,最是香甜可口了,您尝一尝?”
“嗯,朕觉得许贵妃伺候得很是周到。”皇帝结果茶杯来喝了两口,道:“再满上。”
只是喝了两杯水,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又转到了朝堂上。
“……已经开了恩科,明年三月过了会试殿试,第一批天子门生就选出来了……”
许元姝眼皮子跳了跳,觉得皇帝要选第二条了。
“这些官员……要么是先帝挑的,只是先帝登基日子尚浅,多半还是父皇留下来的,又有好几人自诩三朝元老……”
“不过人手培养起来也是要些功夫的……我又是根基尚浅,那还是按着品级赏赐吧。”
皇帝做了决定,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往后一靠,便躺在了罗汉床上。
许元姝想了想,轻轻推了皇帝两下,道:“我给先帝那一届恩科的学子求个恩典。”
皇帝看了她一眼,许元姝继续道:“读书多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考试考到一半先帝去了,后半程不如跟着你这一届的一起考,毕竟是殿试过后才取士,也算是你的天子门生了。”
皇帝躺在罗汉床上,手环着许元姝的腰,腰的确是比以前粗了许多,可是一想这里头是他的孩子,皇帝心里就觉得温暖而充实。
“你跟六斤说的倒是一样。”皇帝叹道,“他说上一届恩科考到一半,那些学子都不上不下的,心中忐忑至极,前途又是一片灰暗。若是我叫他们继续考,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总能收获几个忠心耿耿的人。”
许元姝顿时松了口气,道:“要是六斤公公也这么觉得就太好了,我原先是觉得他们有点惨,倒是不如他想得这么仔细。”
“你的主意都挺好的。”皇帝翻身过来,笑道:“尤其是捉弄人的,什么理由都叫你想到了。”
“圣人说,唯女子跟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许元姝眼睛一瞪,道:“你说什么来着,你当着我的面,说我跟你孩子——”
皇帝大笑着坐了起来,道:“我是说唯女子跟小人难,养也。”
“那你就好好的养着我们。”许元姝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伸手给皇帝拉了拉衣裳,温温柔柔地笑道:“我叫他们准备了陛下爱吃的盐水鸭,陛下多用些。”
皇帝摇头晃脑地说,“怪不得,我都闻见味了,咱们吃饭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慈宁宫的内殿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太后闭着眼睛半靠在床上,面色蜡黄,身边只有宋妈妈陪着,烛火晃动,生生叫人生出风雨飘扬的感觉来。
第411章 都是白折腾
“娘娘,该喝药了。”宋妈妈手上端着碗, 轻声道。
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她们两个没穿大礼服,哀家连两个新罗来的女人都压不住了。”
“娘娘——”
啪的一声, 太后一巴掌把宋妈妈手上的碗打落在地, 好在汤药早就不烫了。
“娘娘!”宋妈妈一愣,直接跪在了床边,“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太医说您不能再生气了。”
太后喃喃自语道:“皇帝顶撞哀家……皇帝根本靠不住, 哀家是母后,哀家——”她重重一拳头砸在床上,“哀家真是后悔!还不如叫这些皇子一个个死在他们母妃肚子里!”
宋妈妈听见这话只觉得胆战心惊,她略迟疑了片刻, 又看了一眼已经有点癫狂的太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娘娘, 您千万保重自己,奴婢、奴婢再去给您端药来。”
殿里没了人,太后面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悲痛,不过身边没了人,叫太后越发的放纵自己的情绪, 等到宋妈妈端了药回来,太后表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可是这平静,叫宋妈妈看了有点害怕。
“药。”
这次太后没等宋妈妈劝,直接就伸手要了药碗过来,更是干脆的一口把药喝干了,道:“哀家现在还不能死,哀家要多活些日子,哀家要等着看她——”
太后猛地咳嗽了两声,宋妈妈急忙上前帮她拍背,“娘娘,娘娘。”
“哀家没事儿。”太后拉住她的手,“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太后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问道:“哀家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宋妈妈一一说了,听见皇帝说不叫人侍疾,要叫她静养,太后一声冷笑,“继续。”
待宋妈妈说完,太后半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她们没穿大礼服,只是寻常的小袄配马面裙,头上戴的是哀家送的头面——哼,她们倒是有主意。”
太后回想起早上金慧贤的举动来,面露嘲讽之色,“那天大长公主府的人也去了,她们倒是想左右逢源,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她们这样两头讨好,最后什么也得不了。”
“不过这就跟哀家没关系了。”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皇后怕是疯了,留她说了半个时辰。”
“原先还在宫里的时候,皇后谁都不理,现如今一个人搬去西苑,半年没见过人,没人说话了才后悔。”
“不过这些不关哀家的事情……那两个新罗女子还得叫进宫里来,无论如何也得继续下去,若是能引得她操心动了胎气就更好了!”
太后揉了揉头,宋妈妈轻声劝道:“天已经黑了,娘娘早点睡吧,明儿养好精神再想也是一样的。”
太后嗯了一声,宋妈妈上前帮她拉了被子又摆好枕头,太后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床幔顶上的花纹,直到宋妈妈吹了蜡烛出去,又听见守夜的宫女进来,她这才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会同馆里,金妍美小心叫了一声“公主”。
金妍美回来之后就觉得胆战心惊,在宫里有旁人倒是没什么,可是一想到公主晚上回来怕是要训斥她,金妍美连午饭都没敢吃,只说自己不舒服,直接便睡下了。
她的确是怕金慧贤的,纵然是程尚宫给她出了争宠的主意,纵然是在心里什么都想了,比方她的位分一定要比金慧贤高,她要比金慧贤先生出儿子来,还要把金慧贤踩在脚底下,可是她当着金慧贤的面,依旧是什么都不敢多说的。
等金妍美一觉醒来,金慧贤已经回来了,还很是和颜悦色的问她脚疼不疼,金妍美就越发的害怕了,一直到吃过晚饭,金慧贤叫她去她屋里说话,金妍美心里还生出点庆幸:终于来了。
“妍美……”金慧贤叹道。
“公主……”对上金慧贤略不赞同的眼神,金妍美又道:“慧贤,您今天在宫里顺利吗?皇后娘娘可好相处?”
金慧贤又叹了口气。
姐妹两个的视线又对在了一起,金妍美心中跳了又跳,可就是不敢移开视线。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
“我在中殿娘娘宫里长大,你是尚宫养大的,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是从小不在一处,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是不好自己猜测的。”
“公主。”金妍美吓得想站起来,甚至连自己脚扭了都忘记了,只是她才用力,脚上就是一阵疼,她“啊”的一声又跌坐了下来。
“你坐着。”金慧贤首先移开了视线,看着桌上摊开的宫规,声音变得很是轻柔。
“我一开始是有点失望的。”金慧贤道:“我们两个背井离乡,又是亲姐妹,却不能同心同力。”
金妍美吓得抖了抖,又安慰自己,如今她们已经到了大魏朝的京城,住得是会同馆,她已经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了。
“公主。”金妍美解释道:“皇后式微,那许贵妃连太后的脸面都不给,她又的宠,咱们想要好好的留在宫里,只能走许贵妃的路子啊。”
“是啊……”金慧贤叹道,她看了看金妍美的脚,里头有板子,外头还裹着厚厚的步,她为了不去给皇后请安,今天也是付出良多。
“你知道吗,三万石粮食对大魏朝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大魏朝上好的水田一亩地能收四石粮食,一年能收两季。大魏朝每年的粮食能有万万石,若是赶上好年景,一年能收十万万石粮食。”
“可是三万石粮食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州府才能收上来的量了。”
金妍美哪儿知道这个,纵然是临走的时候,新罗王曾交待过,要尽可能的叫大魏朝送粮食过来,可对于是这些数字,她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公主说的是。”她虽然一脸紧张,可是脸上却有了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