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越是好言安抚,谢明曦泪水落得越凶越急。
她从不是什么娇气之人,更不喜落泪这等软弱举动。此时此刻,却情难自禁。仿佛要将积蓄在心底多年的泪水全部流尽。
盛鸿心如刀割,上塌将她搂进怀里,不时轻抚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明曦,你别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你别哭了。”
只有遇到心疼你的人,你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脆弱。
谢明曦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在盛鸿的安抚声中,她哭声渐止。情绪波动剧烈,对有了身孕的女子来说,确实是件劳心费力之事。
谢明曦疲累之极,就这么睡着了。眼角犹有泪痕。
似梦似醒间,她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叹。熟悉的声音低低地许诺:“明曦,以后我再不惹你生气了。”
自相遇那天起,她便是那样的自信从容。唯一神色骤变的,是知晓他不是“六公主”而是七皇子的那一刻。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落泪。
她累极而眠,他却再无睡意,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睡颜,直至天明。
……
谢明曦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盛鸿早已起身去上朝,倒也免了一层尴尬。
从玉扶玉看着谢明曦略有些红肿的眼眶,心里俱不是滋味。从玉还能勉强忍住,扶玉却是满心不平:“小姐怀着身孕,不能动气。殿下怎么还惹小姐生气!”
一着急,昔日的称呼脱口而出。
谢明曦心头微热,轻声道:“也怪不得他。”
是她,不知怎么忽然间就脆弱起来,区区两句话而已。连委屈都称不上,竟然就动了真火,还为此哭了一场……闹得盛鸿低声下气,哄了她半夜。
现在想起来,只觉荒唐可笑,耳后阵阵发烫。
好在从玉扶玉都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各自嘀咕两句,便住了嘴。
顾山长住在府中,谢明曦照例是和顾山长一起吃早饭。
顾山长目光一瞥,看到谢明曦微红的眼角,随口问道:“怎么了?七皇子惹你生气了?”
盛鸿被撵去书房之事,顾山长也有耳闻。只是,身为长辈,不便插手过问闺房之事。只能这么含糊不清地问上一句了。
谢明曦也不好说得详细,同样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些许口角罢了。”
顾山长便不再问了。
用完早饭后,谢明曦读书,顾山长练字。再手谈一盘做消遣。内宅琐事,皆由湘蕙打点。谢明曦安心养胎,一概袖手不管。
转眼间,就到了正午。
叶秋娘精心准备了清淡可口的午饭。
谢明曦和顾山长相对而坐,尚未举筷进食,湘蕙便笑着来禀报:“殿下回府了。”
……
第614章 口角(二)
盛鸿平日极少回府吃午饭,今日怎么忽然回来了?
顾山长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明曦一眼:“殿下回府,你还不去迎一迎?”
夫妻闹口角,盛鸿巴巴地回府哄人。你也就别拿捏端架子了!
不管心里如何做想,谢明曦面上看不出半分别扭,应了一声,起身迎了出去。没走几步,盛鸿已迎面大步走了过来。
两人遥遥四目相对。
谢明曦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盛鸿却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谢明曦面前,一把握住谢明曦的手:“你怀着身孕,不好好待着,怎么出来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进去便是。哪用得着你出来相迎!快些进去坐着。”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谢明曦心里那点别扭,骤然就烟消云散,也和平日一样,轻声应道:“我身子好得很,走几步无妨。”
盛鸿握着谢明曦的手进了饭厅,一路上不停发问:“今日早上什么时辰起的?”
“今日胃口怎么样?”
“是不是又吐了?吐了几次?是不是很难受?有没有让太医瞧瞧?今儿个正午,叶秋娘做了什么你爱吃的?”
啰啰嗦嗦问个没完。
就像平日一样。
谢明曦心头微热,也未嫌盛鸿啰嗦,一一作答:“我起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今日胃口还好,吃过早饭,吐了一回,不算难受。师父让太医给我诊了平安脉,脉象还算平稳。秋娘今日做了八菜一汤,俱是清淡美味适口的菜肴。”
盛鸿心里松口气。
肯和他说话,看来,谢明曦心里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顾山长见小两口携手而来,心里颇为满意。只当不知两人闹口角之事,笑着说道:“快些坐下吃饭,免得饭菜凉了。”
盛鸿笑着应了一声,坐下之后,不停地夹菜放入谢明曦碗中,不一会儿冒堆了尖。
谢明曦胃口还算不错,吃了大半。可惜吃下没多久,胃中便作呕泛酸,一个劲地翻腾。
盛鸿一见谢明曦神色有异,顿时紧张起来,忙扶着谢明曦去了屏风后。
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了。谢明曦略略俯身,吐得干干净净。盛鸿半点都不嫌弃,用帕子轻柔地为谢明曦擦拭嘴角。
吐过之后,谢明曦倒是精神了许多。只是,她依旧轻蹙眉头,一脸虚弱。
盛鸿很自然地搂住谢明曦的肩膀。
谢明曦也未推拒,就这么任由盛鸿半搂半扶着回了内室。
顾山长看着小夫妻亲昵依偎的身影,莞尔一笑。
小两口偶尔闹闹口角,很快就和好如初。她也不必跟着操心了。
……
进了内室后,湘蕙和从玉扶玉识趣地退了出去。
盛鸿继续搂着谢明曦,不肯松手。
谢明曦也未推开他。
“明曦,”盛鸿的下巴轻轻抵着谢明曦的头,声音又轻又柔:“昨晚是我不好,不该说错话惹你生气落泪。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过了片刻,谢明曦才低低说道:“我的气性也着实大了些。其实,你说的都是实话……”
“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
盛鸿不假思索地抢过话头:“我明知道不该为发生过的事吃醋,可一想到你曾为四皇兄生过儿子,心里就忍不住泛酸。脑子一抽,那些话就冲口而出!其实,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明曦,以后我再不会说这些猜疑之言伤你的心了。”
谢明曦身子似微微颤了一颤,却未出言。
盛鸿等了片刻,心里不踏实了,伸手抚上谢明曦的脸。还好,脸上干干净净的,并未落泪。
昨晚她哭了一场,他的心比她还要痛。
他再也不想见她落泪了。
盛鸿常年习武,指腹上早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在她的面颊上滑动,四处摸索。谢明曦仅有的最后一丝别扭,也不翼而飞:“我要是不吭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摸下去?”
盛鸿厚颜应道:“被你猜中了。”
不安分的手,已经从谢明曦的脸颊滑至胸前。
谢明曦:“……”
……
许久以后,内室里才又有了说话声。
“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父皇不会生你的气吧!”
“我又没领什么实际差事。现在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整日待在移清殿里,争抢着表现争父皇欢心。父皇哪里还有闲暇顾及到我。”
谢明曦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淡淡的嘲讽:“储君之争,早已明朗。四皇子执迷不悟也就罢了,怎么五皇子也跟着凑热闹?”
盛鸿揽着谢明曦的肩膀,谢明曦将头靠在盛鸿的肩上。
盛鸿像是吃到了鱼的猫一般,满面餍足自得。谢明曦的嘴唇格外嫣红,说出口的话颇有些刻薄。
盛鸿挑眉一笑:“不到最后一刻,便还有一线机会。四皇兄绝不会轻易放弃,五皇兄便也跟着较上劲了。”
还是他的日子最悠闲自在。
现在一并悠闲自得的,还有放弃储位之争的二皇子。
谢明曦淡淡道:“三皇子略显平庸,也怪不得五皇子心中不服气。”
只是,有的人自出生起便占着优势,不服也不行。
俞皇后生不出儿子,选了娘家堂妹进宫为妃生子。三皇子有俞皇后撑腰,连最得圣心的四皇子也被压得黯然无光。更别说五皇子了。
“五皇兄自己想不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过些日子,父皇下了立储的圣旨,一切纷扰便会平息了。”
说一回立储之事,盛鸿又低声道:“明曦,闹口角的滋味太难受了。我昨夜一夜没睡,今日上朝,总是心神恍惚。”
“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闹别扭了。”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
“等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我就去父皇那儿求个清闲差事。以后,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盛鸿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继续兴致勃勃地展望未来:“等再过几年,我就自请封王,早些出京就藩。封地小一点远一点都无妨。最好是离京城远远的。山高水远,清静自在。”
第615章 姐妹
谢明曦略略仰头,注视着满面笑容的盛鸿:“盛鸿,你以后会后悔吗?”
你会后悔自己早早退出储位之争吗?
你会后悔未曾争夺过万人之上的位置吗?
你会后悔为了我放弃了这一切吗?
盛鸿轻笑一声,在谢明曦的唇上重重一吻,然后才抬头,郑重说道:“明曦,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再者,就算我想争,也争不过三皇兄。还会像五皇兄那样,彻底惹怒三皇兄。你等着看吧!三皇兄做了储君后,少不得要给五皇兄使绊子穿小鞋。”
三皇子此人,看着温和大度,实则心胸狭窄,心眼着实没大到哪儿去。
五皇子摆明了争储之意,朝堂中支持五皇子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可不就成了三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皇子不止一次地在盛鸿面前,对五皇子流露过不满。
至于四皇子,就更不必说了。三皇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谢明曦对三皇子的为人不予置评。
正如盛鸿所言,待日后就藩,山高皇帝远。此时和三皇子做些表面文章,然后在自己的藩地逍遥自在便是。
……
半个月后,四皇子府设下酒宴,将谢云曦抬做侧妃。
侍妾上不得台面,皇子侧妃又自不同。能上宗谱,亦有亲自养育孩子的资格。
众皇子皆去赴宴,三皇子也未例外。
私底下斗得死去活来是一回事,面上还得装得兄友弟恭一团和气。身在天家,做戏早已成了众人本能。
几位皇子妃,也一同前来赴宴。
说起来,四皇子是诸皇子中第一个立侧妃之人。
李湘如肚子不争气,谢云曦在此时有了身孕,别说四皇子,便是李湘如也卯足了劲抬举谢云曦。设了酒宴,给有头脸的人家都送了请帖。
谢家也收到了帖子。
谢钧看到请帖时,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复杂了。
只是,他就是再贪恋荣华富贵,也知道墙头草易折的道理。狠狠心将请帖扔了,只打发人送了份贺礼。
李湘如知道后,也没放在心上。
她今天真正要气的正主,可不是谢钧,而是……
想到正主,正主就来了。
穿着一袭红色衣裙的谢明曦,和萧语晗联袂而来。两人不时低声说笑,看着甚是亲热。
李湘如暗暗撇嘴冷哼,面上却露出热络的笑容,笑着上前:“三皇嫂,七弟妹,我可算把你们两个盼来了。”
然后,又特意看向谢明曦,若有所指地说道:“七弟妹怀着身孕,母后特意免了请安。之前我还想着,七弟妹今日未必会来呢!”
谢明曦慢悠悠地挑眉一笑:“谢云曦被抬了侧妃,我为何不来?别说怀着身孕,便是快临盆了,我今日也非来不可。”
“也免得四皇嫂以为我被落了颜面羞于见人,对我心生愧疚。”
李湘如:“……”
利舌如箭!
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李湘如笑容微微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笑得愈发亲热:“你不介意便好。谢氏到底怀着殿下的骨血,抬她为侧妃也是应有之事。你们姐妹怀孕时日差不多,待会儿见了面,倒也有话可说。”
谢明曦微笑着提醒:“父亲和永宁郡主早已和离,和谢云曦也已断绝父女关系。我最是孝顺,岂能再认谢云曦这个姐姐!四皇嫂说话也该注意一些,别落人话柄。”
呸!
孝顺个屁!
谁不知道谢钧就是个贪恋虚荣的软蛋,为了区区一个户部郎中之位,就彻底站到了谢明曦这一边。如果不是因为谢明曦,谢钧岂肯放过两边下注的好机会?
李湘如心中腹诽不已,口中笑道:“到底是血缘至亲。这可不比别的,一刀下去也断不了。”
谢明曦呵呵一笑:“父亲不认谢云曦,我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忤逆不孝,只得听父亲的了。”
短短一段路,愣是走出了唇枪舌剑刀光剑影。
一直未曾出声的萧语晗,不无同情地看了被气得气短胸闷的李湘如一眼。
同窗数年,李湘如不但学业被谢明曦稳压一头,口舌争锋也从未占过上风。现在做了妯娌,李湘如竟将这些都忘了不成?
和谢明曦斗口舌,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
进了内堂后,李湘如心气稍平。吩咐下去,很快,穿着樱红色衣裙的谢云曦迈步走了进来。
侧妃便是侧室,穿不得正红。谢云曦着意挑了最接近正红的樱红色,两腮扑了一层胭脂,看着面色红润,分外妩媚。
一袭正红衣裙的谢明曦映入眼帘时,谢云曦只觉双目刺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