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见见梅凝香吗?”太子问。
溶溶没想到太子会这么说,略微有些吃惊。
她确实不忍心看着梅凝香去死,盘算着劝说太子先放了梅凝香,但并没有想过去见梅凝香。
毕竟,她们俩之前不欢而散,再见的话恐怕尴尬。
太子既然这么说,说明梅凝香的性命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与景溶没有瓜葛,要报仇,也报不到梅凝香身上去。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尴尬也算不得什么。
“他们关在哪里?”
“之前一直在上回你去的那个庄子上。”
溶溶吓了一跳,缓了缓,顿时气愤起来:“刺杀你和元宝的人是俞景明?”
“嗯!”
“这个畜生!”溶溶又急又气,俞景明居然是刺杀元宝的凶手。她记得,谢元初跟她说过,那刺客剑剑指向元宝,所以把刘祯伤得这么重。这样的畜生,她居然还在帮他说情,她应该……她应该让刘祯立刻把俞景明处死才对,不,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太子见她气得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因为俞景明伤了自己而愤怒,心中不觉柔软了许多,忍不住拉了她的手,柔声道:“那次是我抓了梅凝香,故意逼他现身。原是我定的引蛇出洞,只是没想到他有些本事,竟然敢在京城大街上行刺。”
“那,就算事出有因,那他也不能刺杀元宝啊!”元宝还那么小,刀剑无眼,谁知道伤得到伤不到。
太子点了点头,“所以,我重罚了他,把他关进了水牢,留他性命,不过是为了等着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听到太子说起幕后黑手,溶溶微微一怔。
方才太子说,杀死景溶的凶手不是俞景明,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太子似乎看出了溶溶的疑惑,“你放心,这事我一直在追查,你会亲眼看着他们的下场。”
“嗯,”溶溶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是谁对自己下了手,正欲说话,忽然从太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垂眸慌乱道,“他们害得元宝自小没有母亲,自是罪孽深重,该得报应。”
太子伸手,在她的脸颊上划过,“其实我早想放了梅凝香,是她自己不肯走,若她当真给你留了求救的东西,说明她有求生的意愿,你去见见她,指不定她能帮着从俞景明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
他需要证据,需要实实在在的人证物证。
“既然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去见梅凝香。”
怀胎七月惨死,她岂能不恨?
刘祯是在追查真凶替她报仇,既是如此,她当然要去。
太子颔首:“别着急,我把翡翠叫过来,你跟她一起去。”
“嗯。”
……
翡翠来得很快,不消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溶溶见到她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袭暗红色宫装,与琉璃素日的打扮无二。
“家里人可安好?”溶溶问。
“回姑娘话,老太太身子康健,每日都与春杏一同买菜做饭,二公子出门支摊卖包子生意不错,遇着几回地痞,都一一打发了。”
“那真是有劳你了。”
溶溶想也想得到,薛小山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应对京城里的地痞流氓,必然是翡翠或明或暗的使招数将他们摆平。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姑娘,我们现在就过水牢去吗?”
溶溶旋即正色,点了点头,又问:“咱们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她不会骑马,若是要骑马前去,只能跟翡翠二人同乘。
“都不用,两名人犯昨夜已经押回了东宫,此刻正关在地牢里。”
“押回东宫?当初特意去城外的庄子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么?”溶溶有些疑惑。
翡翠道:“姑娘不必担忧,东宫宴会那日,耳目已然清除干净。”
溶溶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那个在草场当差的小太监有问题,元宝居然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天天玩蹴鞠……
“姑娘,我们到了。”
翡翠把溶溶带到后花园的花房中,进去之后,绕到几个巨大的花盆后头,赫然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里头黑黝黝的,瞧着怪渗人的。溶溶正往里打望,地道里就有灯光晃悠,有人提着灯笼出来迎接了,居然是琉璃。
“姑娘,请。”
琉璃走在前,引着溶溶往下走。
借着灯笼的光亮,溶溶这才发现这地道修得很好,台阶不高不低,跟走寻常的台阶没有差别。
转了两个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地牢修得比地上的花房还宽大两倍。
连着楼梯的地方摆了桌椅,显然是侍卫和看守们休息的地方,左手边放着很多渗人的刑具,什么老虎凳、夹棍之类的,溶溶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过目光。
正前方的牢房里竖着一副绞架,有个男人倒在绞架边上,披头散发的,身上的衣裳还沾了不少血。
是俞景明吗?
溶溶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该往前走,正迟疑着,忽然听到有人道:“你真的来了?”
溶溶回过头,这才发现右边也有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看着就舒服多了,里头非但没有铺草,还搁着一架小小的木床,上面的被子、褥子看着都挺干净的,有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坐在床边,似乎在笑。
“怎么,认不出我了?”
溶溶上前几步,隔着牢门认出了里面的人。
“梅……梅姐姐。”
听她这么一唤,里头的人发出了一阵爽利的笑声,“我如今成了阶下囚,快别姐姐姐姐的叫了,省得沾了我的晦气。”
第82章
梅凝香打扮得整洁干净,身上的布衣齐齐整整,头发也是认真梳理过的。
她说着是阶下囚,瞧着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形容憔悴,脸上虽然不施粉黛,显出了一些细纹,不复往日明艳照人的风采,却面如春风,眉宇间全是鲜活的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被关了许久的犯人。
“梅姐姐瞧着,气色还不错。”
梅凝香哈哈笑了起来,“可不是么?太子殿下管吃管住的,没什么可操心的。再说了,殿下能把他跟我关在一起,我不必担惊受怕地怕他跑了,每天都睡得踏踏实实的。若是哪日碰上殿下了,我还得给他磕几个头感谢呢!”
“我也不是天天都这么精神,”梅凝香说话飞快,不等溶溶回答,又叹了口气,“你知道他的,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天天都是我叽叽喳喳的说,他也不回我一句,亏得你来了,我才能找着个人多说几句。”
梅凝香……果真不是常人……溶溶明明是来探监,梅凝香这一番家常唠的,就跟她从前去梅宅串门没什么差别。
着实令人佩服。
梅凝香抬眼看了一下溶溶身边的翡翠,眸光一动认出了她:“你是东宫的人?”
“只是个奴婢,不足挂齿。”
不知道怎么地,溶溶总觉得翡翠的手在微微颤动,好似非常紧张,又好似在压抑什么。
可翡翠是见过梅凝香的,为什么会紧张呢?
梅凝香脸上的笑意减了一些,站起身走到牢门这边,看向旁边牢房,冲着里头的人道:“喂,是我错怪你了。”
躺在地上那人动了动,没有吭声,直到此刻,溶溶才确信,躺在那里的是个活人。
梅凝香自嘲地一笑,似乎是在对溶溶解释:“那会儿他突然不辞而别,一个字都没留下,我只当他是个没良心的,原来他没骗我,他跑,是因为千岁爷已经盯上他了。”
溶溶心中有些感慨。
从前她就羡慕梅凝香,此刻仍然是羡慕的,羡慕她的直抒胸臆,羡慕她的大胆泼辣。
这些话,换做是她跟刘祯,打死她也说不出口的。
溶溶没太多话跟梅凝香寒暄,因此就开门见山:“梅姐姐,千岁爷说了,你是无罪的,可以放你离开。”
“那他呢?”梅凝香问。
提到俞景明,溶溶心里立即来气了,“他刺杀太子和皇孙,还牵扯着侧妃之死,当然不能离开。”
梅凝香听着溶溶的指责,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从前的事我不清楚,有什么罪任凭太子处置便是。可这回行刺是因为太子先抓了我,他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刺杀的事,你们要罚,罪责我来担。”
溶溶垂眸不语。
她心里其实一直拿梅凝香和俞景明当朋友,俞景明或许罪有应得,但梅凝香……
“梅姐姐不想离开这里?”溶溶问。
梅凝香肯定地点头。
“他不辞而别的那几天,我想清楚了很多东西。”提起以前的事,梅凝香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笑,“从前我以为有钱我就可以过得很快活,每天都想着怎么挣钱,怎么把一百两银子变成一千两银子。”
“那现在呢?”
“银子当然还是重要,没银子哪能快活得起来。可现在我多知道了一点,银子虽好,却不是十全十美,有些人,哪怕我花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来。如今被太子爷关在这里,虽然没钱,但不愁吃不愁喝的,还能安安心心的守着他,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你要是把我放出去了,我在外头还得天天担惊受怕的,他哪天死了,尸体埋在哪里我都不会知道,不如在这里踏实。”
“如此,是我多此一问了。”
梅凝香闻言,站起身郑重地朝溶溶福了一福。
“梅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梅凝香正色道:“溶溶,你我萍水相逢,光凭着我的一纸求救,你就肯来救我,我很感激。那会儿没被抓的时候我怕死怕得紧,才留下那封信让人找你求救,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救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刚出侯府那会儿,梅姐姐帮了我那么多的忙,理该还你人情。”
梅凝香笑着摇了摇头:“当初我也以为我是在帮你的忙,后来才明白,你是有福之人,我不多管闲事,一样会有人把你安置得妥妥当当的。若不是我多事,恐怕你早就搬进了东宫,不必在我那逼仄的小院子里住那么久了。”
溶溶脸上有些难为情,梅凝香道:“我被关在这种地方,你都能来见我,可见太子对你有多重视,如今我怕不是要叫你一声娘娘了?”
“梅姐姐说笑了,我如今在东宫依旧是帮帮忙,什么娘娘,根本没影的事。”
“我看呀,那是早晚的事。”梅凝香初时对溶溶如今在东宫还没身份有些意外,很快她便想明白了。
在东宫,太子若想收用个人,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封个采女、美人也是轻而易举,但若是想给高一点的位分,比如良娣、侧妃,那就必须得有皇后的首肯。
在梅凝香看来,太子至今还没有给溶溶名分,那只能说明,他想给溶溶的位分很大,即使他贵为太子,也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给出的位分。
想到这里,梅凝香看向溶溶的目光不禁又变了变。
“溶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麻烦你。”
“梅姐姐请说,只要不是,”溶溶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牢房里躺着的俞景明,又收回目光,“只要不是想让太子放了他,我都会尽力相帮。”
梅凝香连连摇头:“我只是希望,若他跟我都死了,姑娘能帮我们说句话,把我们的尸身扔在一处。不管是乱葬岗还是护城河,只要是扔在一处就行。”
她口口声声都是死,溶溶反倒不好说话。
有可能她是真的一心求死,也有可能她是看出了自己的心软,想用这个法子来激自己帮忙。
如果不是因为俞景明去行刺过元宝,溶溶可能真的会心软。
正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直躺在地上的俞景明忽然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倚着绞架的柱子瘫坐着。
“谁要跟你扔在一处,别自作多情了。”
溶溶到这时候才看清楚俞景明的脸。跟梅凝香的毫发无损不一样,俞景明的脸上、脖子上都有很多伤痕,往日高大的一个人此时缩成一团,精气全无。只有那两道目光还跟从前一样,凌厉得能杀人。
“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梅凝香得意地看向俞景明,丝毫不介意方才俞景明的冷言冷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么?你为了我连太子都敢行刺,我告诉你,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俞景明脸色阴沉,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血水。
“你还在流血?”梅凝香关切道。
“薛姑娘,你把她带走吧。”俞景明没有搭理梅凝香,反而看向薛溶溶,“太子要抓要杀的人是我,刺伤太子的人也是我,她什么没参与,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的事、参与的事全都交代了吗?”溶溶反问。
俞景明听到溶溶如此利害的话语,忽然一愣。
从他认识溶溶以来,在他心里,溶溶一直是一个娇弱不堪的美人,说话小声、做事小心,动不动就垂眸低头,娇里娇气的,跟个瓷花瓶似的。
俞景明抬眼朝溶溶看去,目光重新锐利起来,双唇紧抿,没有吭声。
翡翠忽然道:“俞景明,你知道我是谁吗?”
溶溶转身看向翡翠,却发现翡翠彻底失了平时的淡定,双拳紧握,脸色因为紧绷而泛起白色。
翡翠跟俞景明,还有旧事?
不止溶溶,梅凝香也转向了俞景明。
俞景明深深盯了翡翠一眼,伤痕累累的脸轻笑了一下。
“败在我手下的人太多,哪能个个都记得?”
“无耻狂徒!如果不是你,景溶姑娘就不会死!我今天就要为景溶姑娘报仇!”翡翠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忽然从身上拿出一把袖剑,隔着牢门朝俞景明刺去。
溶溶离翡翠最近,但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作反应。
梅凝香倒是反应过来了,可她关在牢里,即便想反应也只能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