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妾这茬儿过不去了是吧?
虽然公语蕊说这话是为了调侃儿子,但在失明的韩淼听来却是十足的威胁了。
“王妃请放心,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冲喜,但既然王府救了我,那我定会全力配合。”少女面上带着轻笑,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
公语蕊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淼,又看了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沮丧的自家儿子,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个和自家儿子相反,完全安静乖巧不需要旁人操心的姑娘,想来在双目失明之前,这姑娘一定是能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照顾好的那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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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取命格的说法虽然听来荒谬,但公语蕊听过云靖恭的命格被改来改去的事之后,对这类事倒是多了几分警惕,于是晚上等云靖恭回来的时候她就把韩淼所说的事跟他说了。
“你说,窃取命格……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事?”她面上免不了露出担忧的神色。
云靖恭倒是并不意外,他伸手很自然地把妻子揽在怀里。
“这世上不止行云一个高僧,他们都有一些能窥伺天机的本领,区别是行云心怀天下,但有些和尚却被名利所蛊惑,走上歪路。”
这世上对佛感情最复杂的人非云靖恭莫属了,他的人生毁于一个和尚,却又被另一个和尚拯救了。佛法让他摆脱杀人如麻的过往成为了真正的人,但也是佛法那些命理说造就了他的那个过往。
他从行止身上看到了再有佛法天赋的高僧也有自己渡不过的劫,行止败在了情劫,那有些高僧跪在名利面前也并让人不意外了。
“那是谁会想要做这种事?哦对了,韩姑娘说这事可能和青城四君子的其中一个有关。”公语蕊在他怀里转了转脑袋看着他。
云靖恭侧过头很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安抚道:“既然已经知道方向了,事情就不难查了,你不用担心,不管是谁,胆敢打熠儿的主意,我定让他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公语蕊闻言点了点头,但她自己心中也不是一点方向都没。
“其实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当初窝藏了宫羽凝很久的风修竹,他有可能从宫羽凝那儿知道了熠儿的身世……”
最近朝中正在集中针对风家,风家原本和郑家,云家最为交好,如今郑家已经彻底垮台,云家也只剩下空壳,风家想寻求白家庇护,却被白家断尾求生舍弃了。不得不说白启很了解白家,也笃定了白家不会出手,风家如今的家主正是当初暗恋宫羽凝的风修竹,他若知道了云熠的秘密,难保不会急病乱投医。
公语蕊这个猜测恰好也是云靖恭想到了的,他想了想,安抚妻子先去休息,然后自己来到云熠房间,意外地发现了正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黑猫。
自从变成黑猫之后,云熠便觉得写字是件很费劲的事,因此向来能不写则不写,眼下却自己闷头写了起来,云靖恭凑过去,黑猫已经写了几张纸了,在一旁摞成一堆。
摄政王一张张地拿起来看完,这才看向累得瘫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黑猫。
“你也猜是他?”
云熠点点头,应该说只有那个人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他在青城书院虽然看似称霸一方无人敢惹,但真正交心的朋友只有安仲言一人,乔子瞻和萧祤属于刚好有着相似的想法不知不觉凑到一起的朋友,勉强算是志同道合,但根本谈不上多少信任。他生而聪慧,尤其在看破人心这件事上,因此一早便看出乔子瞻接近自己多少有些想要借助他身份的私心,只是他不以为意,便从不计较。
唯有萧祤,他的“弟弟”很奇怪。
萧祤作为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虽说兄弟二人感情并不好,但昭明帝毕竟是个恪守仁义礼孝的人,对自己的几个弟弟都还不错。
萧祤的生母是最后一批选秀入宫的,她本就是先帝妃嫔中最年轻的,生了儿子后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作妖,如今见儿子在书院逐渐冒出头,越发表现得优秀,而新帝却至今没有皇子,她心思不免活络了起来,而她的这些心思这对萧祤也有很大的影响。
先帝早有遗旨,皇子们年满十六岁就要去各自的封地,不能逗留在京城,萧祤的十六岁生辰逐渐靠近,谁也不知这少年是怎么牵扯上风家人的。云熠最近虽察觉到萧祤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却绝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谋划这样的事。
宫中鲜少有人知道,萧祤出生在“萧祉”的牌位被供进皇家祠堂的那一天,因此在先帝眼中,萧祤多多少少带了点萧祉的“代替品”的意思。因着这个原因,彼时先帝对萧祤很宠爱,但并没有丝毫要传位于他的想法,一是因为萧祤还小,二是因为萧祤小时候便可以看出格局太小,根本不是帝王之才。
萧祤格局确实不大,他作为幼子,在帝宠下无忧无虑且尊荣一身地长大,一朝失去了父亲,然后他并不亲厚的兄长登基为帝。他失去了在宫中最大的依靠,从高处猛然坠落,又得知自己十六岁之后就要离开京城,那时起他便有些不正常了。
要说京城的人,从上到下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羡慕摄政王世子的,人家父母恩爱,家庭圆满。作为大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即将世袭摄政王之位的世子,他在京城中横行霸道无人可挡,连萧祤这个王爷都要避其光芒,萧祤心中难道真的不会不平衡吗?
答案是,萧祤疯狂地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云熠,在书院拼命学习也是想超越云熠,然而他一切的努力在云熠轻松惬意的姿态前显得徒劳而滑稽,萧祤心中更是隐秘地对云熠生出了恨意。
这也是风修竹找上他的原因。
……
所谓窃取命格,便是传说中的换魂**,他们通过高僧做法,让萧祤和云熠的灵魂互换,并且囚禁住云熠的灵魂,从此萧祤就可以代替云熠成为摄政王世子活下去。
摄政王世子既是先帝亲子,又有摄政王作为后台,想要推翻当今圣上登基为帝岂不是易如反掌?
风修竹便是用这个说法诱惑了萧祤,那日也是巧了,高僧做法的地方有指定的地脉,周围是繁华的街道,根本没法大张旗鼓的清场。萧祤是乔装打扮过去的,路上却不小心被几个爱慕青城四君子的姑娘认出来了,这才引来了韩淼。
韩淼当时虽听得不真切,却也知道了昭云世子的真正身世,也听出了有人想要害他,一时着急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所在,逃跑的时候不慎跌落在了墙角,虽摔到脑袋晕了过去,却也恰好因此捡回一条命。
“那你打算怎么办?”云靖恭看完儿子写的字,看到黑猫似乎有些沮丧,他难得对这个猫儿子生出几分怜爱之心,伸手把黑猫捞过来托在自己手臂上,对上小家伙的眼。
黑猫没说话,只睁眼瞅着父亲,似乎是在说由他做主。
云靖恭忽然乐了。
“萧家的事还是萧家人来处理吧,我来告诉皇上,让他自己来处理萧祤。”
黑猫颓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云靖恭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黑猫的脑袋。
“说起来,倘若萧祤真的成功了,这件事还真不小。”摄政王忽然又开口,云熠怔了下,想起自己以前自信满满觉得所谓“大劫”也不过是什么血光之灾刺杀遇险之类的事情,如今想来……还真是他托大了。
见黑猫眼中总算出现了后怕的神色,云靖恭满意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说什么了,这些事你自己心中有数,以后可不要再盲目自信了。”
云熠自觉自己有错,十分老实地蹲在便宜爹的臂弯里听训,而摄政王也久违地寻回了这种为人父的责任感和耐心,便继续又说了些什么,聊了一会儿,眼见儿子越发乖巧,他忍不住又提起一个亘古话题——“你如今房里也有人了,算是成了家了,什么时候接过为父的担子啊?”
什么房里有人!
乖巧的黑猫立刻毛了,龇牙咧嘴地瞪着云靖恭示意他赶紧收回那什么妾不妾的说法,然而儿子怎么可能斗得过父亲?
“你不要她当你的妾?那行。”摄政王似乎读懂了儿子抗拒的眼神,顿时遗憾地叹了口气,“连个妾都不是,为父为什么要为了他去低声下气求司炎帮忙?我这就去回信让司炎不要来京城了。”
“喵喵喵!”不行!
黑猫疯狂地抬起爪子拍打云靖恭的手臂,但他那点力道根本不足挂齿,云靖恭一脸无所谓地托着黑猫抬脚就走向书桌作势要回信,黑猫立即蹿上书桌,四肢趴在纸上死死地捂住,不让云靖恭下笔。
“行。”摄政王摆出一副好商量的口气,将左右手各自摊开在黑猫跟前,“纳妾和当摄政王,选一个吧。”
他说“纳妾”的时候伸的左手,“摄政王”的时候是右手,黑猫坐在书桌上思考了许久,最终伸出左前爪去够云靖恭的右手,然而还没碰到,云靖恭忽然强行伸出左手握住了黑猫的小爪子。
“行,父王知道了,你宁可纳妾也不愿接摄政王的位子。”
黑猫傻眼了。
脸呢!摄政王你要不要脸!
云熠不明白,便宜爹明明一直很想让他接任摄政王的,反而对他娶不娶妻一事并不在意,他以为他的选择应该让父王高兴才是,父王为什么忽然来这招?
大概是黑猫眼中的震惊和困惑太明显了,摄政王很好心地给猫儿子做了解答:“右手是我最想的事,左手是你母妃喜欢的,傻儿子,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呵呵,他就知道!
云熠再也懒得给云靖恭任何一个眼神,甩甩头扭着屁股回了自己房间,进门时瞥见耳房的位置,黑猫蹲在门口由衷地叹了口气。
所谓耳房,其实就是安排给同房丫鬟住的隔间,这是房子建造的时候便规划好的,并非摄政王府特意安排的。寻常的富足人家在儿子十五六岁就会安排通房丫鬟了,但公语蕊和云靖恭本来都不是寻常人,一个出身现代,很不喜这类风俗,另一个则是压根没兴趣管这事,云熠自己又压根不近女色,因此这个耳房一直空着的。
然而现在那个有着微妙意义的房间多了个人,饶是云熠再怎么想假装没有这回事,却也无法忽视自己房里多了个人。黑猫站在耳房门口,看到韩淼正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洞地对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沉思,却又更像是在发呆。
“喵呜!”
黑猫低叫了声,跃上大床,床上原本发着呆的少女面上顿时露出些欣喜来,伸手摸索着把黑猫抱在怀里。
云熠习惯性地把爪子挂在她的前襟,正想做点什么安慰她一下,却忽然听到她笑了起来。
“黑虎,王妃娘娘说神医已经启程来京城了,到时候我的眼睛就可以恢复了。”
云熠顿时一僵,他刚和便宜爹“交涉”完,她怎么那么快就知道神医要来给她治眼的事?所以他是……又被便宜爹坑了?
“否极泰来,一定就是说现在的我了。”少女完全体会不到黑猫此刻的心境,自顾蹭着黑猫的脑袋开心地絮叨起来,“虽然对昭云世子感到很抱歉,但我现在觉得他真的是我的福星,等我眼睛好了,一定好好伺候他!”
怎么个伺候法?
云熠愣了下,大脑开始展开了某些不太纯洁的联想。他虽在男女之事上没经验,但好歹也是阅过无数话本的,而且也偷看过父王母妃枕头下的宫廷御制版那啥图,平日里世子爷都是报着一种“学习”的心态看那些书的,还真没多想什么,但如今听到韩淼这么说,他忽然就开始脑补起了交缠的男女……等等,打住!
黑猫被少女揽在怀里,身体陷入少女馨香柔软的娇躯,他此刻逐渐意识到如今这个少女成了他的“女人”了,似乎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对象,但……黑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自己如今只是一只“猫”,最后只好无奈地继续把脑袋埋在少女怀里,闭上眼,准备先睡一觉再说。
“狗世子,纳妾是什么意思?”被云熠勒令闭嘴后老实了许久的黑虎大爷又偷偷冒出来,在云熠脑海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我主人为什么住在你家了?”
“再叫我一次狗世子,等我好了就先炖一锅猫肉你信不信?”云熠没好气地说。
“我错了!”黑虎立刻接受了威胁,怂得很真实。
“所以妾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主人,从此是我的人了。”云熠本是想随便打发黑虎的,但说这话的时候却忽然有了些奇怪的念头,他顿了下,又忍不住补充道,“将来还要给我生儿育女……”
“凭什么啊?”黑虎立即大叫起来,“我主人的梦想是带我出去玩!才不是给你生孩子!”
云熠被黑虎吵得头疼,却也被吵清醒了。
他想起三水先生,想起那些被烧的游记,忽然就觉得,让韩淼做他的妾,实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了。
再说了,纳什么妾啊,他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只娶一个,多个妾对谁都不好。
黑猫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看韩淼,少女如今仿佛找到了新的目标一般,整个人都比之前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灯光将她的侧脸映衬得越发甜美可人,黑猫带着复杂的思绪看着她,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她的笑容里,
都怪便宜爹老爱给他下套,现在真的是进退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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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仲言在云熠出事的两天后才终于见到好友,倒不是他不关心云熠,而是云熠刚出事那会儿摄政王府的人对外面都不信任,也没让外人知道世子昏倒的事,安仲言自然也被拦在了外面。
如今只能借助黑猫的身体行动的云熠总算忙完了当前最紧急的事情,这才抽空“接见”了安仲言。
十七岁的安仲言和云熠差不多高,面容比幼时少了几分秀气,多了些俊朗,乍一看倒是显得比云熠沉稳一些,一副清风朗月的正派人士模样。然而事实上安仲言从不会阻拦云熠的任何想法,甚至多数时候还会帮着出谋划策,实乃看似正经但骨子里也一堆坏主意的人。
同样不愧云梦初口中的“伪君子”名号。
于是,伪君子安仲言听说好友如今在一只猫的身上,没忍住就捧腹笑了起来。
黑猫狠狠地扑上去挠花了他的脸,凶狠的模样仿佛在用全身书写一个“滚”字,不过安仲言完全没理会,顶着一张被猫抓花的脸硬是把猫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