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两句,脸都黑了。
什么意思?从他手里要走了一个,又来要另一个。
对方今夜是成心与他为难不成?
他又怒又气,看了眼那个干爹定然会喜欢的小倌儿,憋闷得快能呕出血来。
可定安侯府的公子既开了口,再气他也无可奈何。
虽仗着喊柴德武一声干爹,寻常人都不敢来得罪。
但安公公到底只是个奴才。
他绷着张脸摆摆手,将小山丢回给潇香楼,没好气地向萧妈妈要了先前挑的那个小遥。
时候不早,再拖延下去,他怕干爹拆了他骨头。
萧妈妈立马让人去将小遥带来,又好言哄了半天,才见安公公脸色软和下来。
管事的来时,小遥还沉浸在喜悦中。
正是他,知晓安公公来了,便故意骗了小山出来撞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小山确实有副好皮囊,只要他被瞧见,就一定会被带走。
都是小倌,他靠着他姐姐,有吃有穿,还不用侍奉客人,能在青楼里待成个小少爷,凭什么?
小遥嫉妒得发狂。
可还没高兴多久,却从前来的管事口中得知了噩耗。
管事的早有准备,见他想跑,立马让人将他捆了个结实。
将小山带回后,钟全遵照少爷吩咐,去向潇香楼赎了二人。
太过突然,又是莺雀儿,萧妈妈一时有些不舍。
但对方身份不宜得罪,何况还给足了银两。
她让姑娘们学那些个技艺,说到底为的不也是这个。况且莺雀儿自己也点了头。
取来身契后,钟全便安排姐弟二人收拾,离开潇香楼。
沈青洵今日救下莺雀儿姐弟,实属碰巧。
但同前世的啼莺相比,显然还需一些日子打磨。
他将人丢给钟全去安顿后,就先回了侯府。
莺雀儿没想到公子竟会买下她与弟弟,道别萧妈妈后站在潇香楼外,宛如做梦一般。
公子走前还赐了“啼莺”的名。
今日若不是有公子,她根本不敢想她与小山会遭遇什么。
她拉着弟弟,心中暗下决定,从今往后,便是抛却性命,她也定要竭尽所能效忠公子,报答再生恩情。
……
沈青洵一回府,便听院中下人说,两个时辰前宋初渺有让素夏来找过他。
不知有什么事。
他看看天色,这么晚了,想来她应该已经睡下。
但还是直接转了步子,往宋初渺的院子去。
宋初渺还没睡,抱着本书靠在小榻上翻动,带了几分倦意的双眼时不时眨一眨,挤出一丝困意勾出的泪花。
这几日除了习字,她也开始看书。
今晚翻了几页,生出一些疑问,便想问问表哥。
可素夏却说表哥不在府中。
她不知道表哥何时会回来,就想着等一等,之后看书又入了神。
素夏见晚了,来催了两回,她都没肯放下。
既然已等了一晚,再多等一会也不打紧。
直到院中忽然出现表哥与素夏的说话声,宋初渺才从书里抬起头来。
沈青洵没想到她还没睡,素夏边引他入内,边说姑娘是看书起兴致了。
他想起之前由她从书架上抽走的那几本。
不是什么浅显易读的,但看她似乎喜欢,就没说什么。
这么快,已经能够看进去了?
他有几分意外,自外头带回来的冷硬神色都柔和起来。
想起小时候他想将她打发走,刻意刁难,问过她都会些什么,称自己不乐意搭理无能无趣的小丫头。
那时她掰着小指头认真数了好几个,其中还说起她书念得好学得快,先生都夸奖她能比过同龄的男孩子。
他头一回见有人,嘴上说着夸奖自己的话,还能这么坦荡荡,不扭捏不害羞,也不带半分骄傲与得意。
他不过随口一问,便真诚地回答他,又单纯又傻。
那时他听后不屑哧笑,又趁她没注意跑了。
他脾气从小就古怪,爱挑无人的角落待着。将人甩掉后想起那院角偏僻,万一丢了爹娘定找他麻烦。
最后偷偷折回来,就见她还站在原处,委屈巴巴揪着小裙子,嘀咕着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嗯,是真的。
渺渺聪明又厉害,什么都是最好的。
啼莺此时若在,定认不出眼下嘴角噙笑的沈青洵,与那气息凛冽危险的公子是同一人。
宋初渺见表哥终于回来,从榻上下来,怀里抱着书,趿着软鞋就走了过去。
走近时,她忽地闻到了一缕淡淡的,不知哪来的香气。
宋初渺眨眨眼,找了找才发现味儿似乎是从表哥身上来的。
沈青洵刚要说什么,便惊诧地看见宋初渺突然整个人都靠了过来。
宋初渺好奇地踮起脚,凑了过去,顺着他的衣襟一路到肩头。
小巧高挺的鼻子嗅了嗅。
唔,脂粉的味道。
第11章
宋初渺的呼吸像柳絮一样落下来,拂在沈青洵的颈上。
沈青洵身姿僵硬。
在宋初渺凑近时,他就低了头瞧她,见她像是在闻什么的样子,便一下想起什么怔住。
他从那地方回府,就直接来了她这,未回房收拾过。
整个潇香楼,或者说整条街都是各种脂粉香气夹杂的气味。
他身在其中待了一晚,衣上不可避免也沾上了味道。
味道吹了夜风后散去,淡到需要仔细分辨才会注意到。
沈青洵没在意,但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
虽说自知没做过什么,可见宋初渺如此仔细的神情,仍是有几分紧张。
宋初渺只是闻见了,有些好奇是从哪来,这才找寻到沈青洵身上去。
发现是脂粉的气味后,脑海里想的,不过是这味与素夏给她用的不一样。
她幼时被卖后,如同与正常的生活隔绝了好几年。
若无这样的意外,她眼下应当是娇生惯养的贵女该有的样子。
可现在的宋初渺,即便这个年纪,对于许多事,也还如几年前那样,想法单纯又直白。
她放下踮起的脚跟向表哥看去,心想难道表哥也喜欢用香粉么?
沈青洵见渺渺闻过后就直直盯着他,眼里透出几许疑惑。
她说不了话,也没有要去写什么的样子,想来是没有询问他的打算。
自认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沈青洵,被她这样瞧着,竟也有些心虚起来。毕竟去过那种地方。
他正踌躇是否要解释一二,免得她可能会暗自多想,就见她神色一下变得呆怔。
仍是盯着他,却好似瞬间傻住了,继而微微张嘴,眼角也沾上了水汽。
最后颤了颤,掩嘴无声地“咻”一下打了个喷嚏。
明明大夫看过,宋初渺的嗓子没有损伤,但她连打个喷嚏都是安静的,没有丁点声响,只听到出气的窣窣声音。
宋初渺打完一个喷嚏,又打了一个。有些使劲,打出了眼泪花。她揉揉眼想,表哥身上的粉香,味道又杂又乱,一点都不好。
细闻还被刺激着了。
宋初渺打了两个喷嚏,鼻尖红红眼角含泪的愣愣望过来,模样极惹人心疼。
沈青洵一下便忘了方才所想,见她兔儿似的揉红了眼,眼下还沾着没揉尽的湿润,就伸手帮她轻轻擦拭。
碰过的指尖温热,似乎还有点点烫。
沈青洵将手收回,垂在身侧细细捻着,只当是心中灼意。
可回味了一下,才觉出问题来。
不对。
他又伸手,这回在她脑门上一搭,蹙了眉。
宋初渺骨子里带了寒气,通常哪哪碰着都有些凉凉的。
可额头摸来却些许温烫。
莫不是病了?
像是回应他心中所想一样,宋初渺倏地吸气,又打了个喷嚏。
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熄灯安静的院子,此刻还亮着灯火。
薛大夫匆匆忙忙被喊来,诊脉开方,好一阵忙碌。
宋初渺确实发烧了。
与其说是生了病,不如说她骨子里一直都匿着病气。
不知是今儿见了人,心绪起伏之故,还是有些累着了。
也可能是书看得太久,倚在小榻上,入夜受凉而不知。
总之一不留神,体内寒气被勾了出来。
经薛大夫诊断,应是沈青洵来的时候,才刚起的症状。
他道能试着趁此拔去几分寒气,也不全是坏事。
尽管如此,素夏还是自责,称没有将姑娘仔细照顾好。
拿到方子就急忙取药煎药去了。
喝了药,素夏帮她擦洗,又被表哥塞进被子里,一股止不住的困意就袭来了。
宋初渺脑袋昏昏的,热热的,早就忘了表哥身上香气的事。
但还记得,她有几个书中疑惑想要问表哥的。
沈青洵在床边坐下,不由分说将那翘起的小脑袋按回了枕上。
见她撑着眼皮子还去往桌上瞧,病了还如此不安生,想气又好笑。
怕她要一直拗着,沈青洵起身去桌上取了书。几步来回,他坐下一看,她竟已睡着了。
宋初渺的睡颜很恬静,脸颊因发热淡淡酡红。沈青洵便垂眸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素夏倒了水回来,见房中安静,想来姑娘睡了要进来熄灯。
却发现三少爷似乎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有些为难,正不知该如何,便听三少爷道:“你出去,我来照顾。”
虽然三少爷语气淡淡,不带什么情绪,素夏还是本能感觉颈后一凉。
面对沈青洵,素夏还是很畏怯的。
想到三少爷待姑娘那样好,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在府里也无人敢碎嘴,她便只好退了出去。
宋初渺这一觉起初睡得很香,可到了中途,只觉得喉咙间有团火在徐徐烧着,烧到了额头,又烧到了指尖。
难受得紧。
她眉头紧皱起,身子动了动。
宋初渺一动,支着手臂靠在床边闭目的沈青洵就醒了。
半个时辰前外面下起雨,有些湿冷。
房中黑暗,但他看得很清楚,她睡得很不踏实。
呼吸加重,唇翕翕合合,眉间拧在了一块。
沈青洵怕她发冷,一摸却全是汗。
宋初渺觉得有火真的烧到指尖了。
好烫!
她手颤了一下,没有拿稳的碗摔在了床上。
碗中的热水烫到了躺着的人,他一声咒骂,拿起碗就砸在了她锁骨上。
宋初渺疼得蹲在了地上。
“没用的贱丫头!你是不是想把我烫死,好跑啊?”
床上的男人残了腿,脾气很差,又凶嗓门又大。
宋初渺吓坏了,她看着周围迷茫又绝望。
她怎么记得自己逃出去了的。
突然眼前疼得一黑,头发被他揪住了。他扯着她就往床上拖。
“怎么了,腿废了你瞧不起我啊?残了也是你男人。我家把你买回来,就是让你给我生儿子的!”
“不想等了,我要你现在就给我生!”宋初渺听他说着荤话,感觉到半个身子都被拖上床角,慌乱地挣扎。
好在他一个废人,躺在床上力气也不大,最后被她挣开了。
宋初渺往外跑,撞上听见动静跑进来的农妇。
农妇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竿子狠狠抽了她几下,去看儿子。
宋初渺捂着被抽出血痕的手臂缩在角落里,头发全散了。
听到里头农妇在安抚那残疾。
说她年纪太小,腰臀那么点大,现在怀了定要难产的。
就算把孩子保住,才生一个就死了多亏。
第一个还不见得是儿子呢。
宋初渺捂住了耳朵,趁着他们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跑了很久,开始辨不清方向。
这儿四面的景象都像是一样的,无穷无尽,可她不敢停。停了,他们就追上来了。
然而她吃不饱没有多少体力,又迷了道,跑着躲着,最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边上的听说农妇买来的媳妇跑了,帮着一起找。
农妇听到有人找见了喊她,匆忙跑去。她被宋初渺的逃跑激怒,看见人后抬手就是一棍子砸下来。
宋初渺下意识拿手挡了下,棍子击在手肘上,沉闷的响声像蛇吐杏子一样钻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半条袖子瞬间被渗出的血染红了。
疼……好疼啊。
宋初渺双眼紧闭着,额间不断沁出汗珠。
沈青洵仔细替她擦去脸上的汗。
看她如此难受,脸色阴沉,整颗心都被她攥在那。
看得出宋初渺可能是做了噩梦。但沈青洵试着喊了几声都喊不醒。
外头雨越来越大,他的神色比雨夜还阴冷。
沈青洵看着她泛着红的面庞,打算先起身去换湿帕子给她。
但搭在床边的手,却突然被宋初渺紧紧抓住了。
宋初渺手肘酸疼得厉害,不安地乱动着,伸出被子时碰到他手指,就不自觉地紧抓住了不放。
沈青洵敛了眸,见她抓得十分使劲,微微发颤,暴露出了她的害怕。
白日里的她安静乖巧,不曾怎么显露过这样的情绪。可她向来就是胆小的。
沈青洵抽开一些,再将她瘦小的手整个裹入掌心,忽想起她手臂有落下的旧伤,下了雨会很疼。
可是因为这个?
他另一只手从被下探入,覆在她手肘处,轻轻按摩□□。
酸疼有了一丝缓解,宋初渺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
梦中的农妇林子都不见了,有人正紧拉着她,一直走一直走。
看不清背影,但是很温暖很安心。
连滴着血的手臂都不怎么疼了。
沈青洵一直替宋初渺舒缓着手肘旧伤处,直到她再次安稳睡去,才收回手。
但紧握她的那只手却没再放开。
时而轻轻捏住她圆润的指尖,时而十指相扣。
一夜未眠。
天际发亮时,半夜被噩梦折磨后的宋初渺已经踏实睡了好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