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身后之人长身挺立,一对深眸注视在她手中的签文上。
她不久前还与这人同坐在禅房之内,不是谢远琮又是谁?
纪初苓下意识暗忖,怎么又见着他了?
宁氏是不曾见过谢远琮的,见他衣着气质均不凡,不似寻常门户,疑惑道:“这位是……”
“晚辈见过夫人。”谢远琮颔首十分客气。
纪初苓忙从中介绍,宁氏才知原来这位就是当晚救了女儿的恩人。
自是连声谢过。
又细细打量一番,心道原来这位侯府公子竟是如此仪表堂堂的青年。
纪初苓险些又喊出谢大人这称呼,想起谢远琮似乎不喜欢,才改道:“谢公子也是来求签的吗?”
自然是远远瞧见她在这里,才不知不觉走了过来,还恰好见她抽到了个好签。
虽面上不显,然实际喜悦比她有增无减。
不过这话自然不好说。谢远琮见小姑娘在瞧着他,也就点了下头。
纪初苓便往旁让开了些。
她刚抽了好签,心情自然好,见谢远琮想也不想的就从签筒中抽了根签出来,遂好奇地探了头过去。
可待看清上头的签文后,笑就冻在了脸上。她静想了片刻,默默把脑袋收了回来。
她方才是为何要问这么一句,这坏签,总不会怪在她头上吧?
解签和尚接过后就皱了下眉头,一双小眼在谢远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
说道:“小僧直言了。施主运境顺遂,求仁得仁,然命中注定有一生死大劫,避无可避,需得贵人相助方可渡过,否则无力回天。”
和尚一番话说完,气氛一时十分凝重,无人出声。
还是宁氏最先出言缓解:“命数是自己的,左右不过就一个签罢了,都作不得数的。”
谢远琮附和:“夫人说的是。”
纪初苓见谢远琮面目平和,听了那解签和尚的话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是了。联想前世,像他这样杀伐决断,谋弄权政的人,应该是不会信这些的。
虽然纪初苓大程度上相信香山寺的签,但不知为何,她心底竟有些希望谢远琮的此签不会成真。
前提是将来他的存在不会威胁到她的亲人友人。
她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扑打在下眼睑上,掩住了其中的盈盈眸光。
时辰不早,宁氏一行不再久留,很快便离开了香山寺。
待目送宁氏携纪初苓离去后,谢远琮嘴角缓缓扬起一个会心的笑容。
所谓劫数他根本就不在意。
求仁得仁,于他就已经足够了。此生他所求的,不过一个人而已。
第22章 巧遇
纪初苓同宁氏从香山寺出来。
宁氏忽提有事,打算先去一趟娘家安国公府。纪初苓被宁氏忽然的决定弄得措手不及,现在让她去宁家,她是一万个不愿的。
纪初苓并不知今日宁方轶在万佛寺中,她一想到可能会在宁家碰见宁方轶,就手疼。
她只好想着法子央宁氏放她先回府。
宁氏本是不依的,一张脸也挂了下来,数落她不懂事。纪初苓也有好些日子没去宁家了,理该去给外祖母请请安的。
面对宁氏难得和颜了一天,却又板回去的脸,纪初苓也很无奈。她也想念外祖母,可是眼下是真不想去。
她便道身子刚好,可在香山寺待了整日,早就乏累难当了。且明日杨大夫例行要来给大哥治腿换药,她需得早些歇息。
好不容易见宁氏有些松动了,便扯着宁氏的袖子撒起娇来。
直到宁氏最终扛不过她的软磨,点头同意了,她一口气才总算松了去。
马车半道转去了安国公府,纪初苓看着母亲进了安国公府大门后,便吩咐车夫调转回去。
安国公府同卫国公府之间仍隔了一大段的路程,中间经过的一条长街巷甚是热闹。
离开安国公府近处后不久,渐渐就能听到马车外头的喧闹声。
长街巷里商贩林立,间或有吆喝声马蹄声此起彼伏地传进来,好不热闹。
纪初苓先是紧张了半路,后又在宁氏那儿磨了那么久嘴皮,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嗓子干渴的厉害。
她提过小桌上的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润润喉。想要再倒时,却感觉车身突然一晃,壶里的茶水顿时往外洒出了一大半。
纪初苓低头看被沾湿了的裙裳一角,还没反应过来,车身又猛地一震,杯子从桌上瞬间滚落,一路从车帘处滚出了车外。
纪初苓人也一下就被甩到了车厢的另一边。
马车外头的吆喝变成了一阵阵的惊呼,马车车身剧烈颠簸不停,马匹在街上横冲直撞跑得飞快。
纪初苓突遭此变故,早就变了脸色,只一手死死扣着马车内沿,才不至于像那壶一样被车壁撞了粉碎。
她没遇过这样的事,勉力才从震荡中拾了思绪回来。方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惊马了?要是再这么跑下去,撞上什么或是被甩出,后果都不是小的。
纪初苓正想冷静下来想法子时,陡然听到驾马一声嘶鸣。车轮在地磨出好大一阵刺耳声后,车身一颠,又猛地止住了去势。
停了?
纪初苓大睁着眼惊疑了好一会,喘了口气回来,才慢慢松了手。
紧接着便听见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车上的人可有事?”
这声音听来明朗健气,不似寻常闺阁姑娘,纪初苓缓了缓,稍整衣裳后便撩了帘子出来。
见了外头的景象,纪初苓不免后怕。前方不远是街巷尽头的一处河道,若不拐弯,怕是得进河中了。
被马驾惊扰的百姓见惊马被制止了,有些还探过头来瞧,但大多也就散了。
而在她的马车前头,立着位红衣姑娘,手中一条长鞭卷在车辕上,绷如硬铁,马车的势头就是被她给止住的。
那马还在不耐地喷着鼻息,不过总算是安分,车前还坐了个被吓懵的车夫。
那红衣姑娘见车里出来人了,又问:“可有事?”
纪初苓忙摇头,冲她施礼道:“无事,谢姑娘出手。”
谢萦笑着伸手去拍了拍马背,把长鞭收回迭好道:“好说。”
说着她又撇撇嘴:“不过你这马不行啊,好好的闹什么脾气。”
她正发表着意见,从后头跑上来一个公子。似乎追得急了,到她跟前后喘了半天的气才好开口说话。
“谢萦姑娘,你还好吧?”
纪初苓眸光闪了闪。谢萦?这名怎如此耳熟。
谢。
谢萦……她又复去打量这女子。较寻常女子高挑许多的个子,英气十足的五官,还有不像一般姑娘着装的窄袖红裳。
再加上能拉停失控马车的本事。
纪初苓念头一动就搜寻出了答案。这样的姑娘望京城里找遍也只有一个。就是镇安侯府的大小姐谢萦。也就是谢远琮的,长姐。
没想到她竟被侯府的人救了两次。
这时,跟在那公子后头又有人跑了上来。这回是纪府的人。
侍从与秋露陈嬷嬷等人都冲了过来,陈嬷嬷一把年纪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姑娘!没事吧姑娘!”
她们在后方的车上,见姑娘的马车忽然疯了一样的往前冲,魂都要吓没了!
纪初苓由秋露扶着跳下马车。
“我没事。”
谢萦这时正笑嘻嘻的同那公子说话:“区区小事而已。文郎,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那被唤文郎的公子被憋了一道,转了脸去:“情势凶险,任谁都会关心一句的。”
谢萦闻言不语,一双凤目却弯了起来。
纪初苓这时看清了那公子的面容,她眉尖一提:“咦?”
那公子听见,循声看来,认出她后亦是啊了一声。
“二姑娘,怎么是你啊?”
……
聚行楼的香茶在望京城里是有名的,茶点亦是诸多花样,只此一家。
纪初苓此时正坐在聚行楼中的雅间内,左手处是文大学士之子文凛,右手边则是谢萦。
原来谢萦与文凛本是约了要来聚行楼吃茶的,恰巧途遇她马车失控,引得谢萦出手。
纪初苓与文凛互相认出后,文凛便无论如何都要邀上她一道。
于是便成了现在这副景象。
她与文凛会相识,全然在于文伯伯。至于文伯伯,则是源于两年前的一次巧遇。
两年前的一次品茶宴,她是跟着母亲一道去的。那时她席中不慎与母亲分开了,中途又迷路去错了道,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最后竟到了一座亭子里。
当时她又慌又怕,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然而当她抬了个头,一双眼却顿时被亭上牌匾所吸引,连哭都忘了。
如今想来,纪初苓觉得自己也是傻乎乎的。
那匾额上头三字莫徊亭,看似笔法古朴,然暗有玄机。她那时虽迷迷糊糊,品不懂什么,但那精妙绝伦的书法仍是狠狠直击了她的小小心灵。
她立时就捡了根树枝在亭前的沙地上临摹。
后来当文涵大学士恰巧经过时,就看到一个女娃娃伏在亭前地上做着什么。他心生好奇走近一看,已是铺了满地的“莫徊亭”了。
此亭三字实为他所书,却又不同于他一贯的书习字迹,乃另寻妙途所得。他自己甚为满意,悬于此亭许久,都没被人认出是他的手笔。
这满地的字显然是仿着他的,起初尚生涩,后越发自如飘逸,一字比一字更逼近。文涵震惊,难以置信是出自这么个小姑娘的手。
无意拾珠,这位翰林院大学士自此就将纪初苓给“赖上”了。
文涵造诣当今泰斗,谁若能求得他一句指点,都可炫耀上个半年一年的。若被得知三字乃是文涵的笔墨,怕是这莫徊亭日日都能被围得水泄不通。
但纪初苓起初并不知道他是谁,被他打扰到了还不高兴来着。
还是后来文涵无奈,也在沙地上写了三字,同牌匾一般无二,才总算收获了纪初苓崇慕的目光。
文伯伯对她喜爱的很,时常请她过府,纪初苓如今的水平还多半来自于文伯伯的指教。
是以自然也就认得文凛了。
文公子为人甚好,只是性子是她见过最为腼腆的了。文伯伯就曾不给情面的揭过底,说他是如何的怕与姑娘接触。再小的时候,同个相熟的表妹说话都会打绊。
到如今才好了些。
说真的,纪初苓一开始也不懂他同谢姑娘约茶,硬要邀她是为的什么。
但一刻钟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小二上完茶点之后,他就开始闷声不坑地喝茶。
谢萦一跟他说话,他便不那么自在地把话题往她这儿引。纪初苓默默喝着香茶,才不过三杯的空当,就连接了好几个突然抛到她这的话茬。
谢萦一提茶点,文凛就边应边说着二姑娘也多尝尝,把谢萦打算要夹给他的全往她这儿丢。
她跟前高高的茶点就是这么垒起来的。
纪初苓心底默默无言。文凛这显然是拘谨于和谢萦独处才硬拉上她的吧?
不过文凛如此,谢萦仍依旧笑嘻嘻的。侯府这谢大小姐倒真是好脾气,纪初苓边饮着茶,边暗自在观察着她。
谢萦生于侯府,混迹军营,舞刀弄枪的,更是几乎不曾在贵女们的那些宴会上露过面。所以前世她只听说过这位特立独行的女子,却不曾真正接触过。
今日她当街出手相助,一手鞭就生生拉停了发狂的马,英气逼人。短短时间相处交谈下来,亦是个性子直率不矫揉之人。
纪初苓对她颇有好感。
只是后来谢萦她……
纪初苓眼底悄然划过一丝怅然遗憾。
第23章 三更合一
后来之事,纪初苓也是刚刚才突然想起。前世听说之后边境遭犯,谢萦一介女子却无畏无惧,披甲领军出征。
战事纪初苓不懂,前世也只是浮于听闻,不知其中巨细。
她当然也不明白为何明明有侯爷一个镇国大将军,还有一个小侯爷谢远琮在,最终却是谢萦去带的兵。
巾帼女将虽斩敌大将,可最终却遭遇埋伏,战死沙场。
佳人薄命,当真可惜……
“对了文郎,我这有个严副将从边陲带回来的稀奇玩意,是个夜间会荧亮的云纹腰扣。送你可成?”
谢莹半身前倾,一双凤目在文凛面上盯得仔细。
文凛最不惯于如此直视,身子已习惯性地闪躲开眼神,脱口道:“不用不用!那个,对了不如也送与二姑娘吧。”
纪初苓这边尚在回忆之中,心情正因前世谢萦的结局而生霾,却没想再次被两人的话茬抛中。
她回了神,见两人齐齐向她看来。
纪初苓:“……”
头疼……
她要那东西做甚?
……
街巷上驶来的是不久前从香山寺出来的侯府马车。
马车外素内奢,车厢之中暗铸玄铁,陈铺软垫,可见是为精心置造过的。
谢远琮倚案闭目,面上看不明情绪,只指尖在案上的杯盏上摩挲。
他所用的马车本就是特制,自回来之后又命人重新修缮作过更改,甚为坚牢。
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挡下了方才那一波
的箭雨。
此刻他的马车驶入城内已有好一会了。
忽听得动静,谢远琮睁眼撩起一半车帘。
钟景驾马随在车外,同他低声禀报:“爷,跟着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摆平了。是荣王的人。”
“嗯。”
谢远琮点了下头。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钟景拧皱着一张脸,看上去气不平,道:“爷,小的有话憋好久了。您说皇上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荣王暗设的黑市巷被主子揭到了圣前,圣上大怒。
可明斥荣王,暗捧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