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他索性抬了手,什么也不管了。
宁方轶心想,反正康和帝愚君一位,从头到尾都未将他看重过。几番也都是实抬暗贬,并未与他什么实权好处。他这差职领与不领也并无什么区别。
而随时日过去,他的名望,也早已不复初回望京那时。
除了那苓表妹还能令他心有旌荡外,其余的,都已甚是无趣了。
自入夏以后,望京城转眼就热了起来。
先有战捷喜事在前,康和帝又因了去年在宫中中过一次暑气,且今年眼看要更热上许多,于是早先才一入夏,便下了旨,准备移驾翠琼山避暑。
翠琼山虽说离望京不远,但山脉妙奇,冬热夏凉。整个皇家避暑山庄庄地占山极广,中建有锦德行宫。
因康和帝打算整个夏季都移驾锦德行宫处理朝政,所以重要朝臣自是要随行同去的。
因圣颜大悦,所以此番开了恩典,特地放宽了各朝臣侯爵可相携的家眷名额。
此言一出,再算算望京城中名门贵族的数量,怕是这圣驾一移,望京城中人可少上一半。
如此情形,谢远琮自然是必定得跟去的。
可纪初苓就不一定了。
自宫中开始做着去行宫的准备,各府也往宫中上报名额开始,谢远琮便来问她去是不去了。
纪初苓没想好,或者说其实也并未打算凑这个热闹。
小姑娘摇摆不定,却急坏了谢小侯爷。
望京城多热啊,若将他的小姑娘热坏了,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只是其一。
此前他好不容易才刚同她言明心意,却迫不得已赶去下黎郡呆上了数月。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同她面都未见上几回呢,却又要往翠琼山去了。
若纪初苓不在,看不到她,那便又将是数月的煎熬。
当真能折磨死他!
之前谢远琮去西境,那是九死一生的危机,纪初苓自然盼着他早回。可去行宫却不同,那么多侍卫禁军的,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以纪初苓听了谢远琮所言,只说,她又不是他腰上的佩剑穗,他去哪便都要带她到哪么?
谢远琮一脸苦兮兮地道,她哪里是他的佩剑穗,她明明是他缺不得的心肝。
她听此话兀自红了脸,谢远琮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纪初苓只觉他的脸皮已经无药可救了。
此番大房会跟着去。因贾氏之前滑了胎之后,大房就没消停安生过,吵得是闹哄哄的。
纪初苓实则是想图个清静。
可谢远琮见她犹豫不应,便每晚都挑院中无人的时候来敲她的窗,敲开了也不说什么,就扒在窗台外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瞧。
纪初苓看着他,总觉得像极了一只遭了遗弃的可怜小狗,卖力地摇着尾巴想讨个怜爱。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岭县那只大黄狗来。
无视他几天后,某日鬼使神差地就过去揉了揉他脑袋。
做完这动作后她才一愣,谢远琮则拉住了她的手就不撒了。
纪初苓磨不过,终是点了头。她这头才一点,谢远琮便一把将她拉近,隔着窗往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纪初苓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中了个好大的圈套。
他哪是可怜小狗啊,分明是只大尾巴狼!
时日一转,六月初始,也到了移宫的日子。
康和帝御驾先行,随后是皇后嫔妃公主与皇子。
禁军护卫成列护围左右,光从宫里头出来的就已一连数里。
待整个御驾行出半日之后,远远跟随出城的才是各府各族的车马。
望京城至翠琼山一日可至,但因顾及龙体,且此行中又多女眷,所以花上了两日行程。
行宫早半月已派了人手打理与安排护卫。
皇帝一行先入了行宫安置下后,才对后头的放行。
一列列车马陆续驶入了山庄内。
因行路劳累,皇帝当日也就不作召见了。
避暑山庄之中,都早已照名录替所有贵人们安排了院房。
因为山庄坐地极大,所以各家在各自房院住下后,似乎与在望京时也并无大不同。
只是相互之间的距离近上了些许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避暑前后,会收束部分伏笔,再继续搞点事情,也包括苓苓的大事。
第69章 你是何人
距圣上到达翠琼山已过去了数日,随行众人也都已陆续安顿好。
纪郴因腿脚不便,且还要隔一定时日诊治的缘故,所以此行没有来,留在望京。
为了照顾纪郴,宁氏也留在卫国公府了。
所以排给二房的大院里就只有纪初苓跟纪承海。
每日父亲一旦去了朝会办职,大院里就只剩了她,倒跟在琳琅院时无二。
翠琼山确实没有望京中那么重的暑气,每日晨起,纪初苓还要在外加件薄薄的披衫,否则还会觉得有些冷。
这日子如此一过,倒也确实舒坦。
避暑山庄随处可见各式花草,许多瞧来都不知名,她闲来无事便采着钻研上了。
闲了如她这样清清静静关起门来的倒也是少数。
毕竟此时山庄中的可都是皇族与世家家眷,哪位拎出去都是不小身份,为便管制,一般是不大准许离开山庄的。
但也因山庄已足够大,不管日常起居,殿阁观寺,还是赏游玩乐,望京城中该有的这都有,且比之还多了不少山水之乐。
这儿的园苑太多,都各有景致,若有心全瞧上一遍,也得花个把月的时间。
所以也没人愿费那个功夫,跑到什么人迹难寻的沟岭里去。
刚到前几日,各院房都是安安静静的,高官子弟们也特别地规矩,安坐不出,免得初来不小心被抓了什么错处。待一切入了轨,康和帝依旧同往常一样在行宫上下朝批奏章。
无事可做的众人们也就渐渐玩开了。
或是成行去探赏各苑山水,又或是群聚在某处,参与平日里想出来的那些玩乐。私下结交走动亦有不少。
因比京中离近了些,又闲了些,所以但凡出个门,能撞见的人也就多了些。
要说近,卫国公府大房那边就只离了纪初苓一条小径道。加之那边又“热闹”,所以纪初苓常能隐约听见那边的动静。
贾氏那孩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掉的,但想来贾氏她如此看重,怎么也不可能是被纪云棠气上一气就给气掉了。
这也太巧了。
不过与她无关便是。虽明里来说也算是一家人,但大房那的事,纪初苓真的无心去管。
此前她还有隐晦地提醒过大伯,但也不知大伯是没听懂,还是根本没将她与她的话放在眼里。若她挑的再明白些,这脏水不留神就返泼回她身上来了。哪怕把自己跟二房赔上了也要保下大房?纪初苓真没那么好的心肠。
特别是近来,她碰上过大房的几回,一个个的越来越阴阳怪气了。王氏那胎儿倒是保得好好的,也愈见丰腴,被大伯呵护在手心里。贾氏则死盯着王氏肚子,脸色阴沉。
今儿又不知在那吵什么,吵得她心也烦了。
倒是秋露那丫头自来了之后,如同从笼中给放出来似的,没心没肺的很是开心。
总是出去打听哪里有意思,回来就跟她说。昨儿还摘了些紫瓣黄蕊的不知名小花回来。纪初苓觉得好,正打算去长的地方看一看。
既然心烦,便就今日吧。纪初苓收拾收拾出了门。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竟会在半途遇上李襄婉。
李家出事后,她数次想要见她,却又总是寻不见她。李襄婉要躲她,她也没法子。
纪初苓小时候与她一道伴读昭明公主,她知道李襄婉是个好姑娘。
可就这么毫无准备的遇上了,惊喜过后,纪初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襄婉也有些诧异,但只看她一眼,没有搭理便要绕过而行。
纪初苓赶紧拦了她:“襄婉你等等。”
李襄婉停下来,语气十分冷淡道:“纪二姑娘有何时吩咐?”
她比以前消瘦,失了活力,眼神冷漠,话语疏离。纪初苓被噎了一噎。
“李家的事……”
李襄婉并不想听这个开头,打断她道:“之前是我李家对你不住,但如今也已吃了恶果。二姑娘可以不要再提了。”
纪初苓皱了下眉,她是她,吴氏是吴氏。事到如今,她怎可能还问责。
纪初苓这副神色看得李襄婉刺眼,她盯了她道:“他们害你是他们不对。但吴氏死了,二哥远送,终生再不可能回京。李家已自断臂膀退开一步。谁也碍不着了,卫国公府为何还要逼我们到绝路呢?好狠啊初苓妹妹,连一条生路都不给。”
纪初苓听得心口猛跳,她明白了,李襄婉竟一直以为是卫国公府暗中把真相公之于众,并暗杀了李存疏,将李府打死在绝境的。
怎会呢,那事卫国公府也是被利用了。李元征一杀一送,姿态已极尽伏低,李家也再没人了。若祖父真想追究到底,表书一份递到圣前即可,何必如此做作?
李襄婉听了半信半疑,最后只扯了下嘴角,抛下一句“那又如何”,便再不回头的走了。
纪初苓还能说什么?李家人害她一事是真,她不可能原谅。可因她之故致使李府衰败,牵累李襄婉也是真。
被人借了刀,那她也是那柄刀。只至今仍不知是谁所为。也可能只是有一人牵头,其余的瞧见缺口美差便蜂拥而上再添一脚。
龃龉已生,终是跨不过去了。
遇过李襄婉后,纪初苓心情无比怅然,也失了找小花的心思,转而去寻了昭明。
结果听宫人所说,昭明不在殿中,而是去了流云听泉苑。
此处这类苑林太多了,名又大多相近,纪初苓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好在昭明身边的宫人带了路,走了不算太远,便到了流云听泉苑中。
绕过几道弯,昭明便在一溪流边玩耍。纪初苓大老远就听见了她的欢笑声。她的笑声当真一点杂都不掺揉,听得纪初苓心情都明朗起来。
“殿下,你不在行宫殿中待着,怎跑这来了?”
昭明一听声,就知道是纪初苓来了,忙丢下手中几块花斑各异的石头,跑了过来拉她。
纪初苓一摸,她的手有些冰凉凉的。
“殿下玩水了?”
昭明缩了缩脖子,把宫人挥开了,拉着她往回走:“就玩了一下而已!你不来,我都想要去找你呢。”
纪初苓见溪边一方石头上,被宫人们铺了层厚厚的毛垫子,昭明刚就是坐在这上头的。
前面地上铺了一块大方布,里头全是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溪石。
纪初苓好笑的摇摇头,没想昭明竟特地跑来捡石子玩。
“殿下的身子可以在这溪泉边玩耍吗?”她惯例问上一句。不过介于昭明兴头正足,刚还偷碰过水,所以问的她身边的宫人。
“太医说了,没事的。而且说什么,此处什么气足清宜之类的。总之还对我有益呢。”
宫人也笑点了点头。
纪初苓也就放心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昭明见她不信她,嘟了下嘴,但很快又抛脑后去了,把方布里头觉得最好看的那个拿给纪初苓瞧。
“别的是他们捡的,这个是我捡的。初苓你看看,是不是我捡的最好看。”
纪初苓转而问道:“就为捡这个碰水了?”
被拆穿,昭明往方布前一蹲:“可这的水凉凉的,很舒服啊。”
“太医肯定没说殿下能碰水。”纪初苓说着在垫子上坐下了。
“你真是越来越像太医了。”昭明叹口气,也跑去她身边坐下,探了头瞧她,说,“初苓你看起来不高兴?”
这种方面倒是敏锐。
“此回李襄婉是殿下带来的吧?”
李家这种状况,李襄婉若不是昭明带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山庄内。
“是呀。”昭明点了点头,后又一脸苦恼。
“你们什么时候能和好啊。”
昭明只知道李家出了点事,跟纪家还有关系。可她弄不明白那么复杂的事情。每回在李襄婉面前提纪初苓,她就会不开心,弄得她都不敢说了。
三个人以前多好啊!
纪初苓也不知如何同昭明解释。不过反正昭明自己也说了,告诉她她也听不懂。只知道她俩都好。
如此也不多提了。昭明让她帮忙一起捡溪石,说回去要摆上一整个棋盘的大小观赏。
两人挑拣一阵,昭明眼尖,看到远处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瞧来特别好看,跟山水画似的。
见她要过去,纪初苓忙按下她,替她去捡了。
那溪石在下方,这边还无路可过,得绕上半圈才行。纪初苓走过去捡,昭明看见她了,还冲她挥了下手。
好在那溪石离边上不远,不需要淌水也可以拿到。
纪初苓提了提裙脚,伸手去够,刚要拿起,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有些厚沉的声音来。
“这块溪石倒是很好看。”
“是殿下喜欢。”纪初苓下意识回了句,才突然觉察到哪里不对劲,急忙转了身来。
只见皇上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笑着看向她手里的那块溪石。
康和帝批阅完奏折,寻了地方随意走走,正巧走过这边,便见一个姑娘在捡溪石。看了眼,捡的那块确实图案很特别。
可待这捡石之人转了身来,康和帝的视线就从石头转到了她的身上。
一个少见的貌容极美的姑娘,庄贵亦不失灵气,如朵绽放正盛的娇花。如此站着,粼粼水光皆在她身后跳跃。
她手里拿着捡来的石头,看见他后,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
康和帝的眉宇间稍稍凝起。
纪初苓压根没想到她会撞见皇帝,直到皇帝身后的傅公公偷偷冲她摆手,这才反应过来,按下心中惶惶,收拾好慌乱,忙上前先行礼。
皇帝喊了她起来,却见人一直低着头。
可若说是不敢看他之故,却又不太像。康和帝一时间想到了当年初见宜妃的场景。
回想刚看见的容颜,皇帝问:“你是何人?朕是否曾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