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郴勾起了唇角,却又听她道:“若二哥害得是我呢,你也就此算了吗……”
他笑意一顿。
小丫头,那不一样。
真是奇怪,其实小丫头哄哄也就过去了,可今晚却不知不觉间跟她说了那么多,并觉得阿苓能够听懂。若是以前,他是定不会说这些的。
她还小,说了又有什么用。
原来阿苓已经长大了啊。
也就一晃眼的功夫。等再过几年,就到能许人的年纪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来提亲的会是哪家的公子。不要受他一个废腿的哥哥拖累才好。
……
钟景自一大早起,就一直哼着小调做事,心情似乎很愉悦。
因为一大早的,卫国公府里就来了人,爷看上去心情十分得好。
他们这些跟着主子的,只要主子高兴了,那日子就美,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可钟景没想到他的美日子竟如此短暂,才过去大半个早上,就瞬间被一拢似要电闪雷鸣的乌云给整个蒙住了。
谢远琮从前厅回来,便径直去了书房。虽面上如常,未显异样,但以钟景多年跟在侯爷身边的直觉来说,只有一个结论。
主子很是不悦!
虽然谢远琮好像在仔细翻看手里的册子,可身上冽然气息直激得钟景浑身发寒。爷不愧是经历过一切的人,就连这气息,都比从前厉害多了!
钟景默默地在心里拍了个马屁,然后便决定这种时候躲为上,挪动步子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才挪开几步,就听谢远琮冷冷一声飘了过来。
“回来。”
钟景当下麻溜地就回来了:“是!”
“对了爷,今日卫国公府来人道谢,是为的纪二小姐被救一事吧。”
谢远琮淡淡嗯了声:“是纪家二爷。”
钟景觉得房内更冷了些。还以为提一句纪二姑娘能缓和缓和,哪想原来小侯爷就是因纪二姑娘没来才会如此。
谢远琮手里握着册子,在一行上来回数次都没看进去一个字。他听到卫国公府时,下意识当能见到纪初苓。结果却只有纪承海一人。
那丫头也是没心。想着想着,谢远琮又皱了皱眉。会不会是伤还没养好?许是她身子不好尚出不了门。
前世她身子就不好,时常染病,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谢远琮思忖一番,将册子搁回书桌,问道:“我让你审的人呢?”
钟景忙严肃道:“回爷,那两人审过了,非望京人士,但混迹在望京有大半年了,一直做的都是收钱替他人办事的营生,心狠手辣,钱够了什么都干。这次,也是有人出了不少银子,要买纪二姑娘的命。”
谢远琮脸色一冷。
纪初苓能惹到什么人,竟不惜要买凶来杀她?
此番回来,那两歹徒伤他心尖上的人,原本杀了便是。可他当时见那人如此穷追不舍,隐约直觉到哪里不对。最终还是让钟景将人抓回来审问一番。
背后竟真有蹊跷!
可既然是蓄意买.凶杀人,对方为何上一世一次不成便停手了?也正因如此,他后来了解到时,也只当歹徒劫抢没有多想。
“是何人雇凶?”
“那两人说他们只拿钱办事,并不知道对方是何人。手下人审了他们几日,法子都用上了,还是这个说法,挖不出雇主来。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谢远琮冷声睨了过来。
第10章 锐刺
钟景头皮发麻,暗道声完蛋。他该早点汇报的,有用的信息还没查出来,偏还赶上爷心情不好,真是要命。
“虽然没审出是谁要害纪二姑娘,但听那两人说,这档子生意中间有个牵线人,专职收银兑付并且从中抽头。他们的定金跟单子都是从牵线人手中来的。这些单子有些上得了台面,有的上不了,所以那牵线人也不会露面,而是将单子放在特定的地方。但凡谁看过之后收了定金就算是接了。”
“他俩说原本是不碰这类牵扯到高户府门的,可这单酬金很高,目标虽是权贵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才禁不住诱惑接了下来,打算事成之后就拿钱逃出望京。小的已问出交易地点,让人去查了!”
谢远琮缓缓摩挲起食指指节。
牵线人?
这个出钱雇人的方式听来有些熟悉。谢远琮在脑海中搜索一阵,想起曾办过的一起案子来,那案子查抄之处鱼龙混杂,底下人递上来的呈报案卷中就有涉及此事。
那是他前世进了镇槐门之后的事了。
“可是城西的那条黑市巷?”
钟景一愣,嘴皮子比脑快:“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果然。看来有些事也可以顺道提前办了。
“他们既然要知道是谁收走定金接下单子,那牵线之人肯定会一直守匿在附近,且不会只有一人。记住周围任何一人都需留意,一旦发现踪迹,立刻拿下。”
要直接动手?钟景迟疑道:“听说那城西黑市巷,背地里似乎有某位大人的势力在,也不知真假,小的怕贸然动手……”
“按我说的做,其余你不用管。这件事就你亲自去办,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钟景一哆嗦,爷这是动真格的啊。
……
谢远琮给钟景丢了个大任之后就出了侯府,之后偷偷摸进了卫国公府内,径直往琳琅院而去。
卫国公府的护卫若得知府内进了这么位梁上小侯爷,还无人觉察,怕是都得无地自容。
谢远琮在进府之前,本还给自己盘列了几个理由,到最后又无奈自嘲。他就是想她了,想看见她,何须什么理由。
没想到他在琳琅院里却没见着人。谢远琮心中纳闷,在府内寻了一圈,结果倒在青竹院外发现了纪初苓。
小姑娘自院内走出,不同于那晚狼狈仓惶的样子,身上一袭水色映得容颜更如珠露剔透,眸若点漆,唇若朱樱。
气色不错,看来身子也无甚大碍了。谢远琮见她如此,心已安下了半颗,余下的半颗却随着她伴风的裙摆起伏微荡。
无论她何种模样,总能一瞬就凝定住他的眼瞳。
忽然间,他看到纪初苓脚步一顿,一下挺直了背脊,眼角微不可察地往下垂了垂,有些戒备的姿态。
虽难以察觉,可眼底分明有层被掩盖下来的愠懑。
谢远琮随她视线看去。
纪家二子纪正睿?
纪初苓也不知道昨夜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就那么趴桌睡了一整夜。还好大哥替她披了衣裳,还拿了软枕塞给她垫,好歹是没睡出个酸臂落枕来。
醒来听大哥说爹似乎一早出去了,她才想起爹先前提过,今日要登门侯府道谢一事。但她被大哥中毒的事占尽了心思,又下意识有些不愿同谢远琮接触,所以当时爹来问就已推掉了。
爹那边自然怎样都好,但大哥知道了免不了要被他说上几句。纪初苓不禁腹诽:那是因为大哥你没听过那人今后的手段。
之后柳素端了早膳来,她同大哥一起用了又坐了会才离开。可怎么也没想到一出来就碰上了纪正睿。还不是在别处,就在大哥的青竹院外。
他害大哥不成,难不成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也非她心有芥蒂,实在是纪正睿行径有些鬼祟。
纪二少爷衣饰喜张扬,腰间佩玉叮叮当当,素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说容貌,倒勉强没给卫国公府丢人,只浑身上下从骨子里就透着股纨绔痞恶之气。
脱去这身贵服与身份,剥下那层贵胄傲气,倒极像街边的地痞恶霸。
他在青竹院外探头探脑好一阵,才觉察到有道视线一直跟着他。转头一看,冷不防对上纪初苓的目光,脚下险些打个磕绊。
定定神,才如寻常那样正经招呼道:“哦,原来是二妹妹啊。”
纪初苓从他没收好的神色里瞧出一抹心虚,越发觉得他心怀不轨了。她上前两步,微微扬起小脸,瞳仁里有几分迫人的意味。
“二哥在这里做什么?”
谢远琮隐在暗处,将她看得真切,有些意外。是记忆中的她遥隔太久了,还是他以前就没了解透她,眼前的小姑娘像是整个人都带着一团隐匿的锐刺,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像只外表如常实则炸毛的小兽,惹得他忍不住想去安抚她。
“啊,没什么。就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纪正睿支吾了两声,手里局促地去拨弄他那些叮当作响的配饰,“我还奇怪这哪儿呢,原来走到青竹院了啊。”
纪初苓闻言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二哥来找什么人呢?青竹院的人我都认得,还可以帮二哥找找。”
纪正睿摆手说不必,忽然动作一滞,才感觉到不对劲。这平素见了他只打声招呼的二妹是转了性子了?竟在主动与他攀聊。
纪正睿心里是有鬼的,刚刚突然被纪初苓吓了一跳,才略失方寸。此时意识到跟前不过一个小丫头,敷衍两句就能打发走,才找回底气,将腰挺直了起来。
“都说了随便走走,我没事找青竹院的人做什么。”他一脸不耐道。
同时心里窝得火气还冒了出来,看到纪初苓就令他想到纪郴。想到那废物就让人觉得晦气!
那天大庭广众之下,纪正睿觉得自己竟被一个废物那般羞辱,羞愤交加,回来之后愈发咽不下这口气。后来这事被贾氏得知,数落了他几句,说他惯会惹事,却学问不济。更是连个残废之人都说不过,着实丢人。
纪正睿想起过往种种,纪郴没残之前就处处压他一头,现今腿废了还如此嚣张,当下怒气冲头,心生杀意。没多想就差人寻了毒.药来。正想着要如何下手,结果撞上明喜,才有了威胁明喜给纪郴下毒一事。
事后倒也忐忑过,但一想到死个废物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不行还有爹娘替他兜着,心就宽了。
但纪正睿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计划会被回来的纪初苓给破坏。
废了老大的劲,纪郴却还好端端的,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就想着拿“办事不力”的明喜出出气。
纪初苓这话没错,他还就是来找人的。可那小厮这几天却连个影都没,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我听说二哥被祖父禁足了,是什么事惹祖父生气了?也不知道这禁的是屋内,院内还是府内的足,要不要我在祖父面前替二哥说说情啊?”
纪初苓目光清澈,透着关切,像真是在替他担心。
纪正睿思绪被拉回,闻言心惊,忙道:“不,不用!二妹妹千万不用!这样挺好的,唉反正出门也没什么意思。”
这臭丫头捣什么乱?祖父明令他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要知道他偷溜出来,说不准会被揭下一层皮!
说来也没明白祖父什么意思,那天将他叫去书房,一整天话也不说只让他站着反省。祖父威严,他大气不敢出一声,思索近日因何事惹怒祖父,一整日如芒在背。
是上回调戏了几个姑娘,其中一个还跳了河的事?还是打掉了赵学士家公子半排牙的事?烧了夫子半屋子典藏算不算?
期间思及会不会是纪郴的事败露,又暗道不可能。要真如此二房怎会没点动静,爹娘也没提什么。且那小厮把柄在他手里,量他也不敢。
最后也没择出究竟是哪一桩,反正按祖父的脾气,先直接忏悔认错便是。
想到因禁足推掉的几次友人聚会,纪正睿就心烦,也懒得同她多说,清清嗓正色道:“二妹妹记住了,千万别跟祖父说看见过我,明白没!”
纪初苓见他欲走,勾唇笑道:“记得了。不过我觉得,若要人不知,二哥还是好好地待在房内比较好。府里头那么多的人来来去去的,二哥你再小心也难免被人瞧见,既然已经偷溜出来了,真被祖父知道也没法子啊,别到时候又要罚你什么了。”
纪正睿拧了拧眉头,隐约觉得纪初苓的话里夹杂了丝别的意味,扭头朝她看了眼,正对上二妹妹水灵迷朦的眼神。
多心了吧。
谢远琮锋锐的眉眼也随着纪初苓的唇角弯了弯。小丫头挺嘴利的,如此倒好,不易被人欺负。他看着纪正睿跨步远去的方向,随手拈了枚石子注力往他落脚处一弹。
纪初苓见纪正睿好好的走着也能摔个四仰八叉,磕得自己满嘴血来,就在心里嗤了声,往琳琅院的方向去。
偌大的卫国公府,现今却不得不袒护这样的二哥,也不知祖父是何心情。
“秋露。”她往身后招了下手。
一直跟着的秋露快两步上前:“姑娘,怎么了?”
纪初苓止步,让她把耳朵附过来:“秋露,你去替我办件事,如何做我会教你。”
秋露起初还疑惑,听着听着眼瞪得如铜铃大,震惊得嘴能塞下大馒头。
秋露一直在纪初苓左右,自小姐那日出事后,是觉察到二房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但是当下人的,就该不多问不多想。
可她没想到小姐会突然告诉她这么大的事,还要让她去办这件事。
秋露有些紧张:“姑娘!我……”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不成也没关系。自己小心要紧,记住了?”
秋露咬了咬唇,想到姑娘对她如此信任,遂点点头道:“嗯,奴婢记得了,姑娘放心!”
“去吧。”
第11章 直觉
谢远琮离了纪初苓一些距离,见她忽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弄走了她的婢女,也不知道小姑娘在动什么心思。
前世他后来再见到她,哪怕是精力很好的时候,眉目之间也总能瞧出抹萦绕不去的病气。大概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她的性子都沉静了太多。
还是这般灵动的好,就是太瘦太小了些,得要多吃点才行。谢远琮想到此,不由蹙了蹙眉头。
那边谢远琮一面暗暗思忖,一面悄无声息地跟上。
这厢纪初苓遣走秋露后,自个往回琳琅院的路上走,心里头越发觉得有些不踏实。
她走着走着,骤然停下脚步来,神色疑惑地回身朝某处看了看。那处光影斑驳,树梢晃动。
没有人啊……
小脸上是拧眉思索的模样,纪初苓缓缓又往前迈了几个小步,竖起耳朵,却还是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