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末尾,她把富家千金的刁蛮挑剔演绎得活灵活现。
还是不苟言笑的那种表演方式。
重霄笑了笑:“行,去吧。”
时舟还是点了下头,轻轻‘嗯’声。
她将那一头蓬松的长发中分开,编成一根独辫搭在肩头,发间错落着白色的丁香花,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双手领着藤编的水滴型包包,森系温婉的淑女style。
很仙,很好看。
重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时舟也没立刻走,与他相隔大理石的橱台,面对面站着。
她先是试图望进他的眼睛里,发现自己并不能弄懂他在想什么后,很快放弃了这个‘试图’,垂眸望住砧板上切好的西红柿和火腿……
默然大约十五秒,重霄在心里数着。
时舟抬起头孩子气的对他道:“不许给阿凉吃!”
“嗯,不给。”重霄拿起砧板,移到腿边的垃圾桶上方,木制的砧板60度倾斜,把食材倒了进去。
全程与她保持视线。
两个人都有点儿舍不得对方的意思。
时舟半开的唇瓣又再张开了一些,好像想对他说点儿什么,但最终忍住了,换成另一个要求:“下午你来接我,好不好?”
“好。”重霄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三点,可以么?在码头等你,还是到哪里去接你?”
“码头等我就好。”时舟放心的舒展开眉眼,绽出一抹软软的笑:“那我走啦!”
*
中二少女这一走,重霄就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她那不省油的后妈要搞事情。
9点刚过,办完离院手续,重霄回办公室收拾他桌上零散的物件。
闫一宁收到风,半途中开始跟在他身后,这会儿坐在他斜对面不知谁的椅子上,拿着颗病人家属送的苹果,左手右手互相抛接。
光天化日,室外温度30出头,他像缕怨魂,哀怨的眼神定在重霄身上,一刻不停。
“有话,说?”重霄烦了,赏了他三个字。
苹果掉在地上,闫一宁没捡,倾身问他:“你要走了?”
“嗯。”
“什么时候?”
“没那么急。”
“舟舟怎么办?”
“带走。”
“带走?”闫一宁弯身把苹果捡起来,顺手摆到桌子上,“你带得走么?”
重霄翻着自己亲手整理的病历夹,斜睨他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要是试过了,带不走呢?”闫一宁问得心怀侥幸。
罢了,他觉得留给对方的余地太多,不等回答又追加提问:“带不走的话,你会狠下心自己走么?”
“是个好问题。”重霄放下病历夹,换了探讨的语气:“你觉得我带不走她的原因,是她不愿意跟我走,还是她家人不同意她跟我走,两者,那边可能性更大?”
闫一宁不说话了,表情变得那叫一个风起云涌千滋百味……
“不是……”他有些激动的站起来,“你不觉得发展得太快了?舟舟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你把她从岛上带走,就要对她负责一辈子,这种觉悟你有吗?”
“你说觉悟?”重霄笑起来了,面上溢出不可思议到极点的神采,“我要是告诉你,在认识她的第一天,那种觉悟就莫名其妙的把我渗透了,你信吗?”
以至于,接到那则短信不足72小时的时间里,只要想到可能会和时舟分隔两地,每天看不到她,只能想象她某分某秒在哪里、在做什么,重霄的胸口就开始发生自虐的窒闷感。
憋得他几度窒息。
在这种前提下,谁要敢阻挠他和舟舟在一起,别怪他不客气。
闫一宁被重霄身上那股戾气给骇到了,跌坐回椅子里,半响,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纯洁和阿凉是小打小闹,依我看他们还挺喜欢你。关键还是时家,舟舟的后妈和奶奶……不好对付。我建议你从她爸那边着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重霄垂眼扫向办公桌,本来就没呆多久,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他也不想要,“走了,越说越不安心。”
恶龙要掠过海洋,把他的少女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霄:这姑娘我看上了,谁抢,打死!
第27章 我撩得他呀
时舟必须回市里吃的这顿饭, 确实不同寻常。
昨晚陶琳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虽然这几个月祁安河一直在国外忙生意, 但我听说, 你们私下一直有联系。眼下人回来了, 想拜访我们家, 不巧你爸出差在外, 家里就只有我跟你奶奶,他一个年轻人和我们两有什么好聊的?连你奶奶都看出他是在找机会接近你。我觉得这孩子真不错, 不管能不能成, 总归先见一面。就在我们家里, 吃饭也不是你们单独吃, 你就当回来陪陪我、还有奶奶,好不好?”
一番话下来,避重就轻的功夫了得。
时舟和继母的相处模式向来是‘你说我听着,但不表示你说完了我就一定要照做’, 关于这一点,陶琳心知肚明。
所以只能在电话里央着她。
时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回绝的理由, 又想距离上次见面隔挺久了, 是时候回去打卡刷脸……于是答应下来。
而祁安河那边,也确实该正式拒绝。
恋爱是不可能和他谈的。
时舟不喜欢他。
必要有无, 最好不要联系。
就算做朋友也需要兴趣相投, 他们显然是不搭边的两类人。
陶琳那句语气浮想联翩的‘你们私下一直有联系’, 完全来自祁安河单方面的主动。
刚开始,时舟觉得这个人纵然有些圆滑,但胜在言语态度有礼貌, 即便她感到麻烦,还是会耐着性子回应一两句。
毕竟他说过,他也喜欢莫奈。
结果没过多久,时舟发现祁安河对莫奈的喜欢流于表面。
他压根不知道古典主义和印象主义的区别,听到一点皮毛就迫不及待跟她夸夸其谈,连自己错得离谱都不知道。
尤有一件事格外让时舟反感。
那是八月初,她去黔城之前的一天。
早晨起来时,发现祁安河在微信里给她发了许多照片,附言说,自己正在柏林一个现代艺术展上,不少作品很有意思,忍不住拍下来分享给她。
时舟难得感兴趣,坐在床上一张张的仔细翻着看。
稀奇古怪的装置艺术、或看得一头雾水的行为艺术,构图取景惊艳的摄影作品,更多的是超出她想象中精彩的画作。
不得不说,祁安河总算投其所好成功了一次。
没想到二十多张照片结束后,他自以为是的做了个总结,认为这个艺术展水平很一般,唯一被他看上的印象派作品前天就被买走了,其实画家不那么急卖出去,他可以给更高的价格。
末了,假惺惺的遗憾,原本打算买下来当作礼物送给她的。
时舟想纠正他,那幅作品是超现实主义。
时舟还想告诉他,真正的艺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
你喜欢它,它就是无价之宝,你不喜欢,它在拍卖行拍出逆天的成交价,也无法在你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而不论你喜欢与否,对艺术、或者说对世间任何被认真完成的事物,请务必存以一颗尊敬的心。
只要它们存在,就都有意义。
但祁安河不会懂。
像他这样的人,只会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和他以为看到的、听到的,理解的那些东西。
算了……
时舟也做了个总结:跟祁安河打交道等同于浪费时间。
总结完毕,将之抛到脑后。
至于网传祁安河与某知名已婚女明星的绯闻,纯洁和小星星都跟时舟八卦过。
只不过她想,自己跟祁安河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好当面跟人家打听那么难堪的事。
虽然对于明星八卦,她向来也有一丢丢难以抗拒的好奇就是了……
*
时家位于安宁清幽的老城区,贴近市中心,左邻右舍非富即贵,独门独户的别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历史,早晚会被列为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
刚过十一点,抱着‘我就是回来混个饭顺便告诉你们我不会和祁安河谈恋爱’的单纯心思的时舟,刚进家门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家中被香水百合、粉玫瑰还有郁金香装饰起来,奶白色的氢气球顺着旋转楼梯拴了一溜儿,还是心形的!
客厅里的复古沙发和茶几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铺了纯白桌布的长餐桌。
桌上盛放着种类繁多的小点心,摆在正中央的蛋糕足足有五层,顶端立着一对穿着西装和婚纱的人偶。
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抱着东西进进出出,做饭的张妈妈说,这些是陶琳请来布置场地的专业团队。
时舟想,只是吃顿饭,阵仗拉得未免夸张?
张妈妈特意把跟在时舟身后的司机支开,小声对她耳语:“夫人和老太太正在二楼书房商量,你先上去瞧瞧!”
罢了,摇着头欲言又止的走开了。
时舟环顾周遭,怎么看都像是要办喜事的气氛?
她是个凭直觉行事的人,不用上楼了,赶紧溜吧!
佯作不经意的转过身,视线打探着朝大门外笔直望去,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驶停,露出前半截车身,一向唯陶琳马首是瞻的司机王伯弓着腰迎上去。
时舟听到他跟车子里的谁汇报:“我家大小姐刚到,您们……”
后面的顾不上听了,时舟绷直了背脊,完成原地自转,悄悄摸摸上楼,避开来人。
*
二楼书房的门没关严实,还留了寸宽的缝隙。
时舟踮着脚尖来到门边,陶琳和林玉兰的对话从里面飘了出来——
沉默中,陶琳叹息了一声:“妈,这次要不是您当机立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屿樊渡过难关。”
老太太也在叹气,听着声儿都能想象她愁眉苦脸模样:“我就这一个儿子,当然希望他好!”
陶琳紧跟着说:“就是委屈舟舟了……”
林玉兰立刻发出刻薄的一声轻哼:“今天的事情,明面上看是委屈小舟,但想整个新海市没有比祁家条件更好的,她嫁过去做少奶奶,不愁吃不愁穿,有哪里不好?我们那个年代,婚姻嫁娶都听长辈安排,现在讲求什么自由恋爱,女孩子家跟着个男人爱来爱去,便宜都被占光了,到头来没个下文,那才叫委屈!不仅委屈,还丢祖宗的脸!”
时屿樊出身寒微,父亲在他幼年时因为过度劳累死在工地上,母亲林玉兰大字不识一个,靠手工编造竹筐勉强度日,将他拉扯长大。
母子两相依为命,直至后来时屿樊白手起家,发达了,林玉兰苦尽甘来熬出了头,有钱人的架子跟着摆起来,收都收不住。
连带着,以前她亲自帮儿子说娶的时家媳妇都嫌弃。
每每外人提及那个早逝的儿媳妇儿,老人家笑着挥手忙道过了就别在提了,恨不得把这一桩当书页翻过去、撕下来,划跟火柴烧得干干净净!
老太太对前尘往事的态度,陶琳看在眼里,自有掂量。
时舟妈妈去得早,不然时屿樊不会到城里创业,她更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享受了时太太的美名,自然要承担起伺候刻薄婆婆的责任。
从儿媳妇的立场上说,多年来,陶琳不止一次羡慕时舟的妈妈,得到了时屿樊的深情不忘,也因为早逝避开难相处的婆婆。
好在陶琳做得还不错,虽偶被林玉兰诟病,但大的过失不曾有。
婆媳相处算得上融洽。
是以,到了今天这样关键的时候,林玉兰一马当先做先锋,她退居身后静观其变。
等事情办成了,丈夫回来,必定不敢跟亲妈翻脸,也不会责怪到她头顶上。
陶琳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面上做个没主见又担心的模样,“话是这么说,舟舟从小乖巧懂事,靠着画画也能养活自己,她……”
还没说完,林玉兰打断道:“行了,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有什么用?你挖心掏肺的对她,把她捂热了?她有没有叫过你一声‘妈’?别说你,就连我有时候对着她那对死鱼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孩子是石头心,养不熟!”
陶琳听着,没吭气,对老太太的话不能再同意了!
说起时舟这个孙女儿,林玉兰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多——
“当初要不是看顾老头有文化,文悦生得漂亮人也还算文静,父女两都在岛上做老师,我才不会厚着脸皮跟顾家结亲。”
“现在回想起来,不就是教书的么,能有什么前途?”
“文悦那身子骨,弱不禁风,怀着小舟的时候瘦得跟皮包骨似的,我成天鸡汤鱼汤做了端到她面前把她当祖宗伺候,她就是吃不下。”
“那会儿我就没指望她为我时家开枝散叶,结果……”
“唉,算了,说到底是她没那富贵的命。”
“我也不是不心疼小舟,你看她像是需要我心疼的样子么?”
“顾老头走的时候,她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真怀疑等我百年那天,她不笑出来已经算对我客气。”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陶琳哭笑不得,维护着时舟,做表面功夫道:“舟舟心里还是有您的,不说别的,她隔三差五给您手机里转钱,也是想孝敬您。”
林玉兰竟不买账:“我缺钱吗?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这样的孙女做什么?她真有本事,那就听我的话,今天老老实实的跟祁安河登记结婚,那就算帮她爸、帮了我们时家的大忙!”
说到正题,陶琳道:“我都安排好了,律师和公证人在来的路上,今天先把该走的程序走完,等完全定下了,他们小两口挑个黄道吉日上民政局领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