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由一件小事发脾气,把花寻酒赶出门,并且说了类似于不想看到她之类绝情的话。
态度十分恶劣。
那种恶劣大约是出于一种不惮于把最差劲的一面摆给她看,似乎是有意吓跑她,又似乎想让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他沉浸在自己那种复杂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竟也没注意到花寻酒连着半个多月都没登门。
再次看到花寻酒的时候,她已经跟魏音尘成了“好朋友”。
从那之后,她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终于不再每时每刻都惦记着怎么偷偷溜进他的院门只为多看他一眼,也不再胡搅蛮缠的陪着他,按道理说应该是让人松一口气的事情,可事实上,并没有。
不知为何,他生了场大病,平生未有的严重,缠绵病榻许久,咳嗽没断过。
后来花寻酒跟魏音尘闹掰,他的病竟然也奇异的好了。
如今再回想当初的事情,竟然有一种错位的真实,就好像昨天的事儿今天也会发生一样。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就是有很多人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月色冰凉如水,皎皎月色洒在肌肤上,有一种沁人的冷,那种冷仿佛是透过肌肤深入骨髓。
花寻酒护着魏音尘很快逃出山庄的势力范围,沈三石没多大一会儿就追赶了上来。
“他怎么样?”
花寻酒说:“失血过多,伤口上还有毒,急需救治。”
沈三石扫了一眼浑身跟个血人似的魏音尘,有些犯难,城门已关,想要进城得等到天亮,可看魏音尘的伤情,不能等到天亮。
魏音尘虚弱的扫了一眼沈三石,猜到了这狐狸想什么。
“我腰间有块金牌,拿着它去敲城门。”
花寻酒赶忙按照他的指示取来金牌,只见那金牌厚重华丽,上面刻着鲤鱼跃龙门的图,冷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拿着这个就能开城门?”表示怀疑。
魏音尘虚弱点头:“能。”
沈三石狐狸眼微眯,如此看来,魏音尘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厉害一些,他不慌不忙的把白绸玉骨扇一合,插在腰间。
“事不宜迟,小花,你去前面引路,我来背小玉郎。”
花寻酒点头,忽然想到魏音尘身上还中着毒,忙叫住沈三石。
“等等,我给他喝点东西。”说话间,她抽出一把匕首划破了自己手腕,递到魏音尘嘴边:“快,喝两口。”
魏音尘:“……”
沈三石:“……”
两脸懵逼。
“愣着干嘛呢?赶紧喝。”花寻酒赶忙催促说:“刀上涂了嗜血,剧毒,你已经中了毒,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要了你的命,我的血能解百毒。”
这态度,宛如请对方喝两杯。
魏音尘看着花寻酒流着血的皓腕,眉头紧蹙,十分为难。
他为难倒不是说害怕伤害花寻酒什么的,而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小玉郎,他从不吃生食,这种直接喝血的行为,让他莫名的想到茹毛饮血这个词。
犹豫半天,咽了口唾沫,他还是没办法下嘴。
沈三石生怕后面追兵追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相劝。
“不就是两口血,趁热喝,就当吃毛血旺了。”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恶心的魏音尘头皮直发麻:“我从不吃毛血旺。”优雅的男人绝不沾毛血旺这种不优雅的食物。
矫情的要死。
沈三石忍不住揶揄:“您可真高贵。”
花寻酒幽幽的看着魏音尘:“所以,你要为了拒绝吃毛血旺而送命吗?”
“……”
吃或者不吃,这真是个问题。
犹豫再三,小玉郎还是屈服了,他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大义凌然的扯过花寻酒的小细胳膊,紧紧闭着眼睛嘬了两口,仿佛是在吞毒.药,真真生平从未有过之窘态。
沈三石站在一旁,忍不住扶额,心中暗笑不止。
半天,花寻酒觉得自己伤口有点木。
“行了行了,嘬两口就成,你还想把我的血吸干不成?”
魏音尘这才抬起头来,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染了血的唇红艳艳的,他容貌本就阴柔苍白,此时更显清丽绝艳,让人一眼望过去,心跳漏了半拍。
沈三石微微挑眉。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喝血?”小玉郎有些恼羞成怒。
沈三石哈哈大笑:“这个我还真没看过。”
魏音尘白了沈三石一眼,然后从怀中撤出一块雪白的绸帕,态度凶巴巴,但是动作轻柔的扯过花寻酒的小胳膊,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别回头伤口烂了给我赖上。”
“……”
好好的话就是不能好好的说。
“放心,赖不上你。”花寻酒没好气的回了句,动作利落的把手往回一抽,自顾自走了。
魏音尘手心忽的一凉,忍不住攥了攥手,心底竟然产生了那么一丢丢不易察觉的失落,直到沈三石落过来背他才回过神,真他喵的诡异至极。
沈三石打趣他:“你这是看什么呢?都呆了。”
“用不着你管。”
“嘿,我背你倒是背出毛病了。”
“没求着你背。”
“得得,当我没说。”沈三石其实也不想背魏音尘,然而花寻酒那小身板,不像是能背得起魏音尘的样子,也只能他纡尊降贵。
花寻酒自顾自的走在前面,并不想搭理那两个人,鬼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幼稚。
三个人一路匆匆回城。
花寻酒和沈三石两个把魏音尘送回府便也没多留,毕竟魏音尘已经喝了花寻酒的血,毒已经解的差不多,需要休息,他们也没必要留在那里。
两人漫步在三更天的大街上,空旷,寂静。
“刚刚出手帮咱们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花寻酒有些困,蔫蔫的摇头:“我不认识她。”
沈三石也没多说什么,不过聪明如沈狐狸,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没想到鹿公子表面上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背地里竟如此关心她。
然而这种事情,沈狐狸一般都不会点明,他巴不得看热闹。
沈三石话音一转,说道:“咱们这回可是真真的救了小玉郎一命,回头再跟他要锦凤可就理所当然了。”
花寻酒脚步一顿:“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吗?”
“你也察觉到了?”
花寻酒点头道:“魏音尘不是个不谨慎的人,却这么容易着了道,肯定是那个锦凤捣的鬼,咱们这样去跟他要锦凤,他肯定会很为难。”
沈三石用扇骨戳着额头,漫不经心的轻笑。
“你倒是处处为小玉郎着想。”
“呃,大家都是朋友嘛。”
仅仅是朋友吗?傻子都能看出来小玉郎对小花花不一般吧。
“我其实有个事情一直都没想明白,就是,假如你先认识的不是鹿公子,而是小玉郎,你会不会喜欢上的就是小玉郎了?”
“这个呀,我也不知道。”
花寻酒是真不知道,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一般不去做假设。
然而,这话传到鹿照初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诚如沈三石猜到的那般,今日出手帮他们的正是鹿照初派来保护花寻酒的暗卫夜莺,夜莺帮花寻酒一行人逃脱之后,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护。
他们这边发生的事情,说的话,自然一点都不差落在了夜莺这里,也一点不差的汇报给了鹿公子。
鹿公子看着夜莺送来的信,迟迟没作声,手却越攥越紧。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半天,胸口一闷,这许多时日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吐在白纸上,血晕染开了笔墨。
“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34章 命数天定
邱雪青曾经说过,玄门中人最好不要动情,其实并非空话。
卜筮者通常会用量化的斤两来衡量命数,生辰八字都被赋予重量,生下来命有几两几钱,这一生便是几两几钱,恒久不变。
因为命数天定,所以往往得到了这个就注定会失去那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鹿照初既然选择易数卜筮、窥探天机这条路,注定要抛却情爱,否则就会顾此失彼。如今他频频插手花寻酒命数,遭天道反噬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一口血,其实算是示警。
鹿公子吐血这事儿不久就在总坛传开了。
众人听说,相继过来探望。
别人还好,殷鹏这个一根筋的大嘴巴不知轻重,当着鹿公子的面就扯着嗓子喊。
“咋又吐血了呢?小花花要是知道指定得心疼死,赶紧给她送个信儿就说鹿公子病重了,她指定得连夜赶回来,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沈狐狸一个人就能搞定,有没有小花花都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都住了嘴,睿智聪明的酸秀才范昀暗暗摇头,疯狂给殷鹏使眼色。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鹿公子本就苍白的面越发苍白,清丽如细雪的面容上,红唇浓稠的艳丽,仿佛是滴血一般,眼底的落寞倾泻而出。
殷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众人噤若寒蝉,也不敢多说,赶忙起身告了辞。
出了听松院的大门,范昀方才责备殷鹏:“你这不是给鹿公子添堵吗?小花这次走的这么匆忙,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肯定是因为鹿公子。鹿公子吐血十有八九也是因为她,你这么大咧咧的一说,鹿公子心里能好受?”
“诶呀,我忘了这个茬,你们说鹿公子想什么呢,他这是对小花花是个什么态度?”
旁人具是摇头,鹿公子平日里凉着一张脸,跟谁都疏离有礼,高岭之花,大家不敢亲近他自然也不了解,更猜不到他是怎么个想法。
只不过,小花花的努力似乎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至少提到小花花,鹿公子脸色刷白。
众人一离开,听松院内又冷清了下来,唯有院中树叶沙沙,鸟鸣阵阵。
竹签试探着问:“要不,属下给花小公子送个信儿?”
“不用,她也该回来了。”锦凤如今被魏音尘牢牢控制在手中,或生或死,都将有个结论。等处理了锦凤,她的任务便也完成了,任务完成便也该回来了。
鹿照初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抹淡影。
其实他应该庆幸的,她跟魏音尘闯了清风阁分舵,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已经实属万幸,明明魏音尘的卦是大凶之象。
只是不知为何,胸口闷的厉害。
鹿照初睁开水眸,安静握着暖玉香炉,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不自觉的望向京城方向。
只希望,不要再出岔子才是。
相隔千山万水,终究是放心不下。
与此同时,花寻酒和沈三石两个也正在为锦凤的事情发愁。
只要锦凤不放弃报仇的心,那对于魏音尘而言就是个威胁,即便他残废,也可以利用清和郡主的势力进行报复,清和郡主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她有钱,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沈三石虽然等着清和郡主的金子堵窟窿,却也不会为了钱让小玉郎置身危险当中。
于是,二人一商量,决定实在不行就放弃这个任务。
却不想,两人刚决定下来,魏音尘就派了管家过来。管家进门第一件事,就送上了一瓶上好的金创药给花寻酒。
“我家公子说了,让花小公子赶紧涂上,别留下疤痕,他是最不喜欢欠别人恩情的。”
花寻酒赶忙接过来:“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沈三石饶有兴趣地微微挑眉。
魏音尘自己差点被人开肠破肚,刚清醒过来首先惦记的却是花寻酒手腕上那点伤,这样一看,倒是个多情的种子,只不过,对小花这种一根筋的多情,注定是要伤了他那颗少男心。
那仆人又说:“我家公子还问花小公子有没有使人失忆的药?”
失忆的药?
沈三石和花寻酒对视一眼,瞬间领会到了魏音尘的意思。锦凤若是失忆,那前尘往事便一概都记不得,自然也就不会再想着寻仇,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有的,稍等,我这就取来。”
花寻酒忙回屋取了药给仆人,那仆人领了药便走了,非常规矩,连一口茶都没喝。
仆人走后。
花寻酒愣愣的呆了半天,回头问沈三石:“你说,清和郡主愿意接受一个失忆的竹马吗?”毕竟两人的情分都是靠着往日情分在维持。
沈三石轻嗤一声:“她连残废都肯养,何况一个失忆的人。”
像清和郡主这般痴情的女子却也不多。说来也奇怪,清和郡主不过是跟锦凤在年少时候订过婚,两人分别这么多年,按道理说,不应该如此情深意笃。
花寻酒不解,沈三石却似乎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能为什么,当然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残缺的永远是最美的。毕竟,人啊,容易犯贱。这事儿你应该门儿清呀。”
沈三石漫不经心的旋转白绸玉骨扇,意有所指的瞥了花寻酒一眼。
花寻酒被戳到痛处,有些不忿:“你别阴阳怪气的。”
沈三石噗嗤笑出声:“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却要掏心掏肺的自我感动,到底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喜欢那个人的感觉,分得清吗?”
这话像是一盆滚烫的水,劈头盖脸浇过来。
花寻酒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心虚。是啊,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喜欢他的感觉?她怕是自己都分不清,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只咬了鱼钩的鱼,只知道咬住,根本挣不脱。
可是,为什么挣不脱呢?明明那钩儿是直的。
有些事情是不能细想的,比如说感情,细想容易使人清醒,人若是清醒了,那于感情一事上便丝毫乐趣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