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按照往常的情况,她来看他的话,武铮会很高兴的,就算依旧想让她离开,也不该是这么迫不及待……好像要赶她走似的。
她就不该心软,不该来。
“好,我走。”贺龄音默默地推起了轮椅。
忽然,她感到手上的用劲一松,武铮已经来到她身后,推起了她的轮椅。
武铮推着贺龄音走出了简陋的营帐。
从营帐内走到营帐外的一刹那,天宽地阔的感觉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落日余晖尚在,晚霞漫布天边,无比地舒展、辽阔。
贺龄音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北疆落日的那一天,她整个人都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恢弘气势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北疆的景色……真美。”她不由叹道,好像心头堵塞的感觉都减轻了不少。
武铮站在她身后,从他的角落正好看到贺龄音修长白净的脖颈,就好像高山之巅的白雪:“其实我准备等你脚好了,带你好好逛逛北疆的。北疆不但有辽阔的草原,有茂密的山林,还有很高很高的雪山,雪山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白得就好像你的……反正很白很好看。我本来想带你去看看的。”
贺龄音浅浅笑了起来:“我又没说不去。”
武铮沉默地看着她被风带飞起来的发丝,没有说话。
“对了,现在火势怎么样了?”贺龄音转动着目光,看到了另一边的远方山林,仍在冒着火光。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说到正事,武铮又变成了自信的大将军,“只不过被雷劈中的那棵树正好在山林里面,所以一起火,火势就扩散了,所以完全灭完火还需要大半个月吧。”
“嗯。”贺龄音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场火早些灭了。
“铮爷、嫂子!”林长英与戚涯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空桶子,显然刚刚救火回来。
戚涯一见此时的武铮面色比先前好多了,便乐呵呵地笑起来:“果然就应该早点请嫂子来,有嫂子在,铮爷的精神一下就好了,比上什么药都管用!”
林长英用手肘捅了戚涯一把,调侃道:“你懂什么!咱们铮爷哪里没上药啦?嫂子就是他的灵丹妙药。”
周围休整的士兵听到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正事上,武铮是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在私底下,他与小兵们都是打成一片的兄弟,因此这些士兵们也在这一起调侃他与贺龄音,直笑他们有个好嫂子,有嫂子在,连大将军的药钱都可省了。
钱丰听到笑声,也赶来凑热闹,见到武铮美人在侧,便一拳锤在他另一只没受伤的胳膊上:“咱们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没来北疆前,追在你身后的小姑娘可不少,你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以为你这辈子都打光棍了呢,谁晓得竟比我还先成亲。成亲之后天天春风满面,就算受伤了也有貌美媳妇亲自来探望,你他妈是成心想让我们羡慕死!”
众人又是一片打趣之声。
贺龄音脸颊渐渐涨红,她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但是脸皮薄如她,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打趣。
她的不自在落入武铮眼里,武铮脸色一板:“行了!行了!不用干正事的?!都去去去!散了散了!”
众人正笑得起劲,还没发现武铮已经肃容起来,只当他也害羞了,于是笑得更加起劲,直道:“将军护短了!哈哈哈!护短了!”
贺龄音却已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因为羞赧泛起的血色飞速退去。
他们觉得是护短,她却不觉得。
武铮这句话的语气……似乎是不想跟她牵扯在一起,不想别人打趣他们的关系,甚至厌恶别人打趣她是嫂子……
她想不通,武铮为何变得这么快。好像才几日不见,他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护着宠着她的武铮了。
罢了,这样更好……贺龄音垂下目光,拧着衣角。
武铮看到他的小媳妇楚楚可怜的模样,那颗一直强迫自己硬起来的心还是不争气地软了。
他叹出一口气,挡在贺龄音面前,半是无奈半是恫吓地再次挥手赶人:“行了啊!你们嫂子害羞了!谁再打趣她我就打你了啊!”
这次的话却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甚至隐含心疼的护短了。
贺龄音蓦地鼻子一酸。
她就喜欢……不不不,不是喜欢,是习惯——
这才是她习惯的武铮。
钱丰是这群糙汉子里最聪明的,往日在军中也多半担当军师的角色,这会儿当先听出了武铮的意思:这要再打趣下去,武铮必定为了他小媳妇翻脸严惩他们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赶紧去救火!”
钱丰一声令下,其他人自然也什么都明白了,各个窜了起来,四散忙活去了。
“戚涯,留下!”武铮开口喊住了戚涯。
心软就像一个溃口,一旦开始,必定泛滥。
“跌打酒有带吗?”他一直没忘记贺龄音被自己握红了的手腕。
“哎哎,带了带了!我马上去拿!”救火的时候,最容易烫伤自不必说,来回运水的途中也容易摔倒,因此驻扎地不仅配置了很多烧伤膏,也配置了不少跌打酒。
戚涯很快就将跌打酒拿了过来,武铮从他手里取过跌打酒,便在贺龄音面前单膝跪地:“把手给我,我瞧瞧。”
他一个堂堂大将军,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在贺龄音面前跪了下来。
四周偷看的将士不由得一阵低呼。
贺龄音缓缓伸出右手去:“真的没事,我只是皮肤容易发红泛青,你应是知道的……”
“还说没事,你眼睛都红了。”武铮瞧了她一眼,不敢再看她委屈可怜的模样,低头给她揉手腕。
贺龄音紧紧抿着唇,什么话也不说了,若是一开口,她必定会哭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了,此刻就是想哭。
都怪武铮,对她忽好忽坏……
第20章 生辰
武铮给贺龄音上完跌打酒之后,日头便跌落了山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武铮原打算派戚涯送贺龄音回北院,如今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到底是不放心,于是叫戚涯牵来马车,准备自己驾着马车送贺龄音回去。
贺龄音看着他的肩膀——
因为烫伤的缘故,他没有穿铠甲,只是着了常服,肩膀上已经包扎好,所以看不到伤得怎么样,据他说风驭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但是贺龄音仍旧觉得,他该休息为好。
“让戚将军送我就好,你好好养伤。”
武铮一怔,而后眼角便染了笑:“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俯身,从轮椅上抱起贺龄音。
已有很多天没抱她,此刻她落入自己怀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就轻如棉花的她,此刻更比以前轻了不少。
贺龄音浑身放松地任他抱起,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胸膛,甚至有点依赖这样的感觉。
下一刻,她忽然被武铮抱着轻抛了几下,幅度不大,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的怀抱与双手。
像是在掂量东西的重量似的。
贺龄音:“……”
而后她便听到武铮皱着眉道:“你瘦了。”
贺龄音:“……”
原来的确是在掂量她的重量。
武铮问:“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有好好吃的。”贺龄音下意识摇头,然而在武铮的目光之下,她怎么也没办法撒谎,只好实话实说,“只是天热起来,偶尔有些没胃口……”
武铮听了,却没再说什么,一声不吭地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一回去的路上,贺龄音坐在马车内,武铮在马车外驾车,两人隔着一道帘子。
武铮没有主动同她说话,贺龄音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两人竟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北院。
到了北院,武铮先将轮椅拿了下来,而后又将贺龄音抱下。
贺龄音想着自她承认了没好好吃饭之后,武铮便没理她了,路上纠结了一路,这会儿趁着武铮来抱她时,她软软的声音带着坚毅的语气,向他保证道:“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其实,她一贯成熟懂事,什么事都无须爹娘操心。从前在家里时,爹娘从未管过她吃饭问题,吃得多也好,吃得少也罢,总归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弱柳细腰的,没有过太大的变化。
便是这几天,她也不觉得自己瘦了,即便是瘦了,那也必定微末得叫人看不出来。
谁知道武铮一抱就抱出来了,而且好似还颇为不喜她太瘦。
不过,想想也是,一般武将人家,总是希望自家的媳妇强壮有力,才与他们般配吧。
——那她注定是不般配的。
一时,她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说出那句保证。
像鬼迷心窍似的。
眼下,她惴惴地等武铮的回复。
却不知,她刚才在武铮耳边说话,娇软香甜的气息掠过武铮的鼻尖、心口,令他这个硬邦邦的男人竟酥了半边身体,定了定心神才将她稳稳地放在了轮椅上,看着她:“嗯。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
他在的话,就会亲自监督。
这会儿,守门的门仆已经看到了他们,连忙上前迎接,张伯与芯儿也听到了动静,赶忙出来。
武铮推着贺龄音的轮椅,将她交给芯儿手上,让芯儿带她进去早些休息。又叮嘱张伯,让厨子平时多做几个夫人爱吃的菜,变着花样做,务必让夫人多吃点。如果夫人不爱吃,就再请几个厨子来。
贺龄音听着他说的话,心头微热。
武铮交代完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等等,你还没吃晚饭的吧?”贺龄音忽道。
她是吃了晚饭才过去的,却不知武铮有没有吃过晚饭。救火之事颇忙,他又昏迷了一阵,还来不及吃晚饭也是极有可能的。
武铮道:“我回去吃。”
贺龄音柔声道:“你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贺龄音这般邀约,武铮本来心中一软,便想答应了,但是抬眼一望北院,蓦地想起前几日——
他顿时觉得留下没意思,于是喉咙里的话到了嘴边便拐了个弯:“身为主将怎么能趁机偷懒,我得马上回去。”
贺龄音见他说得这般坚定,继续挽留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便只好目送他离去。
武铮回到驻扎点,进了营帐。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烧伤膏,眼神复杂。其实只要贺龄音打开一看就知道,这瓶烧伤膏根本还没用过。
他像是自虐似的,根本还没有上药,却在贺龄音要给他上药时,骗她说风驭已经给他上过药了。
其实,他怎么可能让风驭给自己上药呢。即便是上药,军营里一抓就是个男的,哪个不行。
武铮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忽然看见了贺龄音放在床边的帕子。
他三步化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将帕子拾了起来放在鼻间,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他收起来,珍重地揣进了怀里。
自那次去探望过武铮之后,贺龄音便没有再去。
一来武铮已经说过不让她再去,她又怎会厚着脸皮再去,二来她知道自己腿脚不便,去那边也只会添乱而帮不上任何忙,那又何必去增添麻烦呢。
所以,纵然总会莫名地担心火势,或者担心武铮的伤,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北院。
这期间,定做的罗汉床已经来了,她让人摆进了西厢房内。这样,武铮下次回来时,就不必睡地上了。
不过,她与武铮分床而睡的事儿自然不好叫外人知道,所以她一口咬定了自己是为了午睡之宜,连身边最亲近的芯儿也瞒着。
这段时间,她也终于将荷包绣好了,放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准备等一个特殊的日子再送出去。
而那个特殊的日子,便是武铮的生辰。
武铮的生辰在半个月后的六月初一,这还是张伯提醒她,她才知道的。
两人成亲,彼此的生辰都要合在一起算上一卦的,不过她满心满眼不想嫁将军,自然没把他的生辰放在心上,只知道他是千隆三十年的夏天出生的,比她大了八岁有余。
倒是后来的算卦结果让她一惊,卦象说她与武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造地设的良缘。
惊讶过后,她只当这是故意讨喜的胡诌了。
男婚女嫁,算卦大师难不成还拆了别人的姻缘不成?自然是拣了好听的说。
再说了,文官之女与武将之后,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竟被天子赐婚,可不是百年难得一见么。
当时,她腹诽了这么一通,到底没将武铮的生辰记下。
而今,得知他的生辰,又算了算时间,若是顺利的话,那时候山火也该灭了,武铮也该回来了……
十四天后,如贺龄音所愿,山火终于灭了。
不过,当天晚上武铮却没有回北院。
山火刚灭,他调兵回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无暇分身来找她。
贺龄音自然理解这点,不过她猜武铮也多半忘了第二天就是自己的生辰……也不知他明天会不会回北院来。
张伯看到贺龄音眉间愁容,立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自告奋勇道:“老仆明天就去军营里请将军回来。”
“张伯。”贺龄音冲他摇头,“将军有正事在身,为的是北疆,为的是百姓,我岂可用这些小事去扰他?”
她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初的月亮是一轮弯月。
“且等将军忙完吧,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
第二天——
贺龄音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辰,还没等来武铮。料定他今晚必定又留在军营了,贺龄音心里微微有些遗憾……今日毕竟是他的生辰。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贺龄音想起他叮嘱自己要好好吃饭,于是便先行吃了晚饭,而后便沐浴梳洗,更了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