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一气呵成,窦氏几次插话都被打断。
“求丽妃娘娘与珏王妃高抬贵手,程家小门小户,实在担不起一个‘骗’字。但无论如何,文兰公主的订单程家是接下了,珏王妃若还觉得不公,那便请您挪个驾,亲自去请示太后娘娘吧。至于丽妃娘娘,您也是,此刻我要与文兰公主谈一谈买卖细则,您若是还想阻挠,您自个儿去找太后娘娘求个口谕吧!”
一石二鸟?谁又不会?
程紫玉就是要落定丽妃和窦氏的无理取闹。
好在当日南巡中,文兰第一次提出要订货时她便谨慎起见,找太后问过了意思。此刻她完全用不着客气,大可以扯过太后的大旗来。
她知道,太后非但不会介意,还会很高兴。
今日贵妃和窦氏那明晃晃的行头就已充分表现了她们那点跃跃欲试的野心。
太后收权不易,保住大权更有困难。而除了皇后,贵妃丽妃这样的高位妃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太后不放心才有意压着,否则也不会跳过那几位,反而让身份略低的几嫔帮着协理事务……
此外,程紫玉故意强调那两位是在联手。丽妃或者巴不得巴结上大皇子,可窦氏一定是看不上朱常淇母子的。此刻莫名被老七母子绕上,窦氏怕得要一番功夫才能消除影响。
而果然,效果已经出来了。
“丽妃妹妹,过来喝杯茶。”贵妃咬牙切齿开口,她那模样只恨不得将丽妃生吞活剥。这事就是丽妃惹出来的。而贵妃和窦氏都未南行,自然不知程紫玉与文兰之间的关系和买卖。
刚刚她们瞧出丽妃有借她们手收拾程紫玉和文兰之意,但想着她们自己也能获益,便顺水推舟,卖了丽妃一个人情。可此刻她们却不得不怀疑,丽妃是早早就故意连她们都算计了进去……就是为了让她们和程紫玉文兰谁也讨不着好……
丽妃气得喉头发苦,只得应是……
程紫玉这么一通折腾,门前一下清净。窦氏丽妃都散了,其余人更是有多远站多远。
今日如此强势,连贵妃的面子都没给,程紫玉暗道今日之后,大概也没几个人还敢再来随意欺负她,小看她了。
文兰笑着给程紫玉倒茶,“那么为了感谢你,我便唯有安排从程家订些货了。你放心,我一定出手阔绰,不让你失望。”
程紫玉失笑:“意思下吧。就是个由头。”
“那不成,你不许推辞,说到就要做到的。”
程紫玉正了正色。
“为何朱常淇和丽妃都说久不见你了?你对朱常淇母子的敌意又从何而来?你最近究竟怎么了?又怎会这般模样?”
“抱恙啊。满京城都知,我病了。”
文兰淡淡笑着,“不过我掐了时间,觉得这几日,我差不多也该痊愈了。既然今日太后为你办了宴,我自然不能不到。所以我便选了今日‘病愈’,这才先去给皇上请了安。至于我这个模样……”
文兰扯了扯领子。
“厚重的冬衣就是为了盖住这个。”
一个圆形伤疤出现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就是我的病。我一直在养伤。”
“这是……利器伤的?”程紫玉心惊,那疤就在脖子的血管旁,泛着比肌肤要深重的粉红,有些瘆人。“这疤痕祛不掉?御医看过了吗?”
文兰深吸一口。
“不是祛不了,是因为我想留着疤痕。提醒我自己,也提醒皇上他们,我曾受过的伤害。至于我为何这么瘦这么憔悴,因为我一天只吃一顿饭。”越瘦越憔悴,才越能显示她受的“伤”重,越能拖延病愈的时间,将来才能获得越多的收益。
“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朱常淇对你做什么了?”程紫玉有些愠怒。能伤文兰的人不多,既然外人都没收到消息,肯定是里边缘故见不得人被遮掩下来了。文兰都追究不了的人,应该没几个了。
“嗯!”文兰倒是没避开话题。“他与丽妃看出我不想嫁,就下药放倒了我。怎么对我不重要,但他们还欺辱了我的绿乔。那才是真正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真正将刀子捅在了我胸口,才是将我里里外外都伤了一次……”文兰三言两语将那日事描述了一遍。
“畜生!”程紫玉忍不住看了文兰身后的绿乔一眼。
那丫头正将脖子抬起,双目看天,将往下坠的眼泪憋回去……
程紫玉不由深抽一口气,忍不住握紧了拳。再想到前世朱常淇在最后时刻对程家作的那些孽……如此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得善终?……
“正因如此,我才这么憔悴低调,弱不禁风示人,我就想要我皇伯伯能对我多怜悯一些。你知道吗?我父王已经启程来京城了,他若是瞧见我这个模样,该如何心疼,如何气愤?如何会不帮我?皇上该如何尴尬和抱歉?我都等不及那日的到来了。
不过瞧你这么义愤填膺的,显然是相信我,还站在我一边。我心里舒服多了。你放心,我没事的。此刻你都知道了,我为何这个模样,为何恨着那对母子,为何这么低调,为何谁都敢得罪。”
程紫玉看她强颜欢笑,刚要安慰,文兰却手一推。
“别说废话安慰我。我不怕。我的身份只要在,我就有利用价值,我便有狂傲的资本。我都已经如此了,不如就用我的刁蛮来帮帮你。所以今后你若有不方便出手的,只管来找我就是。而等我父王一到,皇上欠我的人情就更大了……”
程紫玉听得有点乱,看文兰的样子,应该是做了什么在等收益。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多问两句,那边便有內侍的声音响起。
皇帝来了。
御书房的事务散了,皇帝便带着太子和李纯来御花园现了个身。
皇帝给太后请安行礼,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吃好喝好的客套话,便转身离开。
太子将视线定在了程紫玉身上。
四目相交,程紫玉屈膝垂目一礼。今生与太子第一次相见,太子应该对她很好奇。不过素来以翩翩公子形象示人的太子心里哪怕再恨再厌她,面上也绝不会表露一二……
而文兰见太子行径则一轻嗤。
“瞧瞧,当日为了搏我欢心,每日在我身后追着喊着求着我。此刻倒好,他直接略过了我。全当我透明,视而不见,可见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几位皇子哟,没一个好的!”文兰将视线转到了太子身边的李纯身上……
第496章 心悸发作
此刻的李纯,正将视线穿过了众人,停留在了程紫玉的身上,坚定又坚持。
“还是你的运气好,李纯比他们强多了。瞧瞧,太子眼里没有我,可李纯的眼穿越了姹紫千红,却还是只有你。羡煞个人啊!”文兰几分阴阳怪气。
程紫玉冲李纯暖暖一笑。
“羡慕可以,但李纯是不纳妾的,你可休想抢我的人!当然,你也抢不到!”
“程紫玉,我才发现你竟是个不要脸的。”文兰啧声。“你到底是给李纯下了什么迷魂汤,让那传说里油盐不进的家伙能这般上心?瞧瞧这郎情妾意,犹若无人的。这是在给我伤口撒盐呢!
哼,放心,李纯这样的,眼里只有你,我还看不上呢!不过……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一定不会嫁朱常淇,还会另找夫君?”
“难道不是?”
程紫玉收回视线,笑着看她。“昔日,你能违抗你父王之意连太子都不要去追逐朱常安,后来你能不顾圣意去设法毁坏了与朱常安的婚事,现下,你也一定不会逆来顺受。否则你也不会伤了自己,你也用不着称病,你也用不着避开那对母子,是不是?尤其还是在你被伤害的状况下。你应该报仇都还来不及吧?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我知道你一定已经有所作为了。”
文兰笑了起来。
“程紫玉,所以我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一来是你聪明,二来吧,是你我属于同一种人。你我都是有想要的,有目标了,就会去全力争取。你我都是再苦再难,只要自己不愿意,都会尽全力去抗争。就冲你这份关心和坦诚,我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我就让你看看,我这段时日都干了些什么!”
“这样的事,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告诉别人好。”
“不,我痛的时候是一个人,够寂寞了。我赢的时候,我希望有观众。那样我才更痛快。”
程紫玉挑了挑眉,文兰的性子直来直往,她倒是能接受,但说穿了,她与文兰的关系……还没好到哪里去。没有过合作,小仇怨倒是不少。
“你信我?你就不怕我坏你好事?”
“你为何要坏我好事?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朱常淇。看他倒霉,你应该是乐于成见的。而且你我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我看不上你家李纯,你又不是想嫁给我父王,那你又何必与我为敌?对你没好处不是?”
程紫玉忍不住乐。真敢说。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朱常淇了?”
“行了!当局者迷。从你我第一次扬州龙船上见面,朱常淇奚落你,当着五皇子面诋毁你,我就感觉到了你对他的厌恶了。我觉得吧,可能比厌恶还多了一点点。准确说,还有点小恨,是不是?
再后来,你每次看我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在可怜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离别船上,还有今日,你都表现得不喜他。你啊,说不定与朱常淇也有点不大不小的仇呢!若是那般,便最好了。我顺手帮你一道把仇给报了,你就且看着就成。”
“你想多了。”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你就且收起你的小心吧!因为你我除了仇人不少,心志相像,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富裕,让人垂涎的那种富裕。你我最拿得出手的,也最遭人惦记的,都是银子。就凭这一点,你我之间更用不着担心会被对方算计了,谁叫咱们看不上银子也不缺银子呢?对吧?”
“有点道理。”
“行吧,这次,我全程带你看热闹。而且绝对不会脏了你的手。你只要图个痛快就行!”
文兰胸有成竹,显然程紫玉先前的估算是正确的。文兰早就有了安排,且成功在即。
若说能不费吹灰之力去看朱常淇的下场,程紫玉是万分愿意的。当然若有必要,她也是愿意出手帮忙的……
“小心为上,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惜命。我这命是要留着为母国发光发热的。他不配让我搭上命。”
“你要如何对付他?”
文兰唇角有冷意蔓延。
“对付他,死可太便宜他了。你说,他最大的仰仗是什么?”
“皇子地位。”
“不错,准确说,是皇子地位带给他的一切。所以我要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皇子身份怎么拿?”
“皇子身份是他投胎投的好,的确拿不走。但他所拥有一切,喜欢的一切,还有追逐的一切,都源自皇子身份带给他的名声。所以我要拿走的就是他的名声。我要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操作起来应该不易。
程紫玉终于明白,文兰为何称病拖了那么长时间,这张网势必要撒得够大够广够结实,才能让他纵有皇子身份都没法自保。
“那人身败名裂,你呢?你怎办?到那时,你的身份和位置就尴尬了。”
“我?程紫玉,刚夸你聪明,你就问了蠢问题!我不是告诉你了,我父王在来了。到时候,我的未婚夫婿身败名裂,我既可以求皇伯伯怜悯,我父王也能为我讨回公道。最坏最坏,我大不了跟我父王回朝鲜。我至少还能做回我的逍遥公主,你说呢?”
程紫玉跟着轻松笑起。说的不错,回朝鲜,对文兰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回到家乡和故人身边,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至少,那些不愉快也可以渐渐消散和忘怀。
“你父王疼你,一定会帮你的。”
“是。我父王这一趟任重道远。除了来争讨权益,应该还得确认我的价值还在不在……我本是来联姻的,我若不能为朝鲜服务,大概还得准备新棋子。不管如何,我父王这一趟,对我一定是好事。我得好好把握住,至少也得搏个怜惜,讨个公道。”
程紫玉两人忙着说话,却闻现场突然一静。
两人赶紧抬头瞧去……
原来,先前跟着皇帝离开的李纯竟然折返了回来。
他的眼神再次越过人群,停在了程紫玉身上。
众人不知所以,看他要说话,便噤了声。
“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隔了一大群人,他将这八个字送入了所有人耳中。如早春暖阳,带了能消融冰雪的暖意。日光下的他,还送来了一个笑。
一个不是客套,全都是宠溺的笑。
全场静默。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李纯和程紫玉身上来回。
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两眼,随后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程紫玉也未多言,只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人言语平淡简练,也没有任何的暧昧意味,可越是这般坦然平常,却越能显出那亲近。一时间,空气有些甜的发齁。
李纯离去,走远,人群里才渐渐恢复了说话声。
打到程紫玉身上的羡慕嫉妒眼神似乎又多了不少。
“哎哟,这个李纯,再次叫我刮目相看啊。你有没有嗅到空气里的酸味?区区八个字,也不知又是揉碎了多少贵女的小心肝呢!”文兰笑倒。
“他是故意的。他怕我被人排挤,故意来给我撑腰,他要让所有人看看,我不但得了他的人,还得了他的心。他就是不允许别人小瞧了我。而且……”
程紫玉低低笑。“大略是我刚刚只顾着与你说话,忘记看他了。他冒头,就是给个存在感。”
“嘶——敢情他是在吃我的醋?”文兰捂嘴。“牙倒了,酸死了。不行了,程紫玉,我不能与你做朋友,要不然我会气死嫉妒死的。额……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