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挺会看人的,卫瑶卿看了她一眼,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我同二小姐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体验凡间疾苦的……”
卫瑶卿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这种话她也信?”
“信啊!”刘道婆拍了拍胸脯,不以为意,“深信不疑呢!东街那典当行的老板娘相信她家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上辈子是个‘屎壳儿’,所以一直喜欢拿人东西;那街头的殿中监大人家的夫人深信她家公子上辈子是文曲星,这辈子痴傻是因为上辈子脑袋用的太多了,不能用了;还有那黄门侍郎家的老夫人坚信自己上辈子是玄女,这辈子迟早要出世离开红尘的,所以也懒得管儿子媳妇的一团烂事,还有还有……”
“好了。”卫瑶卿让她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目光好奇的盯着她上下打量,“这种话,她们也信,你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也没有什么。”刘道婆摩挲着自己的拂尘,低头不敢看她。
“没什么的话有些事我就要说出去了,譬如刘道婆你并非良籍,而是受正室欺压外逃的妾室……”少女笑容淡淡的,容貌清丽,看着同长安城中那些漂亮端庄的女孩子们没什么两样。但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会一言不合就威胁人。
刘道婆惊愕不已的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会知道?”
卫瑶卿眼神微闪,没有说话。
差不多六年前,她十岁生辰回京,家里人给她庆祝生辰,便在京城留了两日,那时候张明珠虽然在京中颇有盛名,但每一次回京都十分低调。那一次回京同祖父和族中的几个长辈在长安城郊外去骑马玩耍。就在那时候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妇人。若是单单碰到她的话,她未必会救,但祖父在场,必会施手相救。这个人就是如今的刘道婆,那时候或许是看祖父宅心仁厚又位高权重,位高权重代表很多事都能查的出来,宅心仁厚则表明此人多数不会为难自己。没读过多少书的刘道婆也有几分小聪明当下便坦白了。
当时也是祖父将她送到了灶王庙跟着那群道婆子外出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六年过去了,那群道婆子不是年纪老了就是嫁人了,她倒是顺利在灶王庙站稳了脚。
当时刘道婆说出自己的身世,祖父也查了一查,知晓她原先呆的那家男主人病逝过后没多久,女主人也去世了,而刘道婆原来的户籍也早做去世的人上报上去了,可以说,刘道婆已经不算逃妾了。但当时祖父见刘道婆小聪明一堆,怕她没有了顾虑做出什么恶事来,便瞒下了此事。
大楚对逃妾的律法可谓严厉,刘道婆脸色瞬间变的惨白。
第631章 机会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刘道婆惊恐的看着她,喃喃。
少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因为我是代菩萨在世间行走的接引人。”
这说法……刘道婆发白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半晌之后,才喏喏道:“卫天师,您就不要开玩笑了。”
卫瑶卿一脸温和,带着几分悲悯之色的看着她:“刘道婆,你看我这样的,去后宅行走,会有人信么?”
这是想做什么?阴阳司的天师要来抢她这个道婆的饭碗么?刘道婆缩了缩脑袋,看着她摇头:“卫天师太年轻了,她们怕是不信的,一般要我这个年纪的,长的面善一些的,不能胖的,这种最容易叫人相信。”
还总结出经验来了。卫瑶卿斜了她一眼:“你那做菩萨金身的幌子是怎么不被戳穿的?”
刘道婆不太想说,但看到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看她的时候,腿脚还是不由一软,最后老老实实说了:“也不能太过,稍微融掉一点点,混点别的什么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那些金身都好好的在灶王庙里呆着呢,谁也不能说我骗钱。”
感情不敢一下贪太过,所以细水长流了。
“薛二小姐要做什么?”少女总算不在执着于她的问题了,问到了薛二小姐身上。
刘道婆想也不想便全说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般后宅的事,不找家主来找我的,多数是些小事,真正的大事老早告官的告官,闹到家主面前的闹到家主面前了。”
“就是二小姐觉得被大小姐和三小姐压一头,心里头不高兴。”刘道婆啧了啧嘴,“这些大家小姐家里这种事情可不少,那大小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三小姐看起来满肚子主意,这二小姐被这老大老三压着,能出头才怪。所以啊,其实就是找我出出主意。”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卫瑶卿问道,“你要如何让她这下凡的仙女顺心如意?”
“二小姐就是想出一次风头呗!那就给她一个机会嘛!”刘道婆说道,“我之前在替清河长公主贴符顺意的时候听到人说过几天长公主生辰,因着赶上太后忌日,不能大办,便小办一场,请的人少是少了,这身份什么的就有讲究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她又提过好几回崔九公子的事情,想的不就是那档子事嘛!正好,我见到了清河长公主府的宴客名单,有崔九公子呢!”
卫瑶卿听得连连点头:“想不到你道婆子也挺懂这些的。”
刘道婆“嘿嘿”了两声:“过来人嘛!”
“清河长公主也算信我这道婆子,”刘道婆眯了眯眼,当然长公主这信也是经过了一些事情的,她们这种人常年在后宅游走自然有自己的门道,“到时候我帮忙算一算那一日需要什么属相什么生辰的人来镇宴,别好好的宴客出了什么意外。”刘道婆说的唾沫横飞,“说出来这种镇宴的事情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知味园里那个小姐坠楼……”
正说到一半的刘道婆突然回过神来,那位坠楼的小姐不就是卫天师的姐姐么?她该不会一不小心撞枪口上了吧!偷偷瞄了瞄一旁的卫天师,见她神色如常,刘道婆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位小姐坠楼的事情,引起不小的轰动。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这种宴,是需要找人镇场的,和属相八字什么的有关。您说这都宴了多少场了,以前可没有这规矩。对吧,卫天师?”刘道婆巴巴的看着她,“传出这种风声的人怕是不安好心,您要不要查查这个人,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我查不查关你什么事?接着说。”卫瑶卿不以为意,这风声是她想办法传出来的,她自然不会觉得奇怪。
见她不想追究,刘道婆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不过正好递过来梯子不是么?到时候我就把薛二小姐的属相生辰报上去,不就得了。出风头自然最好,不出风头那就说是三小姐搞的鬼,破坏了菩萨金身,需要再打一座来……”
卫瑶卿白了她一眼,刘道婆缩了缩脖子:“那……那就不打了吧!”
“我知道了。”卫瑶卿听完转身,“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再来找你的。”
刘道婆连忙跟了上来:“那卫天师,我的事……”
卫瑶卿朝她笑了笑,不说话。
刘道婆看着她,有些憋屈的低声道:“您今天还找我了呢!”
“我找你做什么了?问话而已,问话能将我拿入大牢?你大可嚷的全长安城都知道,看看能将我怎么样?”少女倒是不以为意,“你也可以出去胡说,不过你既胡说了,也不要怨我胡说八道了。”
刘道婆再次乖觉了。
……
薛大小姐多喝了几口茶,这才放了下来,察觉到对面的王栩在看她时,才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过来时碰到卫六小姐,卫六小姐请我喝凉茶,那茶……”
王栩顿时了然了,想到那凉茶摊腻人的凉茶,哪怕开在吏部衙门门口,除了第一日开张时喝过一次,而后吏部的官员几乎没有再碰的了,也只能宰宰那种过路的行人。
“给薛大小姐上茶。”王栩招人来给她上茶,他们办案子是讲证据讲道理的,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克扣人,更何况薛大小姐眼下又不是嫌犯。
“那个婢子是我身边的人,这一点对我不利。”薛大小姐莞尔,“不过我这里刚好听说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王栩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
酉时是吏部衙门下值的时间,同僚笑嘻嘻的在一旁问了一句:“小崔大人还不走么?”
崔璟摇头:“不了,你们先走吧!我做完事便会走。”
出身不凡,做事又这般厉害,来这里历练的不管是小崔大人还是小王大人跟他们到底还是不同的,他们将吏部衙门的事情当做职责,做好便行,人家却显然目的不在于此,自然要做到最好。罢了罢了,这吏部也困不了这两个年轻官员多久的,没过几年,他们便会跳出这里,往上走的。吏部的官员感慨了几声,同向这边过来的王栩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王栩站在屋内叩了叩门,见到崔璟抬头才抱着卷宗和一叠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的纸张走了过来:“还真问出了不少东西,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们不是不说实话,而是藏话,显然不逼到这个份上,薛大小姐是不会将一些事情说出来的。但即便如此,还有没有事情没有说,我一点都不敢保证。”王栩叹道,“半遮半掩比纯粹的谎话更麻烦。”
第632章 相逼
王栩想了想,比划了一下:“前些天,我在夜市行走,看到有小摊贩在卖泥娃娃,空心的,正中一分为二,套起来,打开一层还有一层,不到最里面,你都猜不到那么大一个泥娃娃里面有几个小泥娃娃。现在她们就是这样,逼一回或者互相碰撞一次,撞掉一层,旦是不是最里层,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说法倒是新鲜。”崔璟按下手里的账册看向王栩,“我这里也有麻烦,虽说具体结果没有出来,但感觉这丹砂数量委实有点太多了,数目不合。”
崔王谢这种大族是不碰五石散,但对五石散绝对是最了解的,如何炼制,其中比例也清楚几分,按照比例,这丹砂数量远超寻常,当然也可以说是放在家中备着,有备无患。但同样也有别的可能,这些可能崔璟不想错过。
王栩将他对面的椅子拉出来,坐了上去:“我告诉你,现在我反而有些不急着定案了。我倒要看看让几位薛家小姐这么一折腾,能牵扯出多少东西来。”
“查我们查,最后如何却不是我们能够定的。”王栩想了想,道,“毕竟有那块牌子在,谁也不知道怀国公府会不会拿出那块牌子。”
“免死金牌确实很重要,但能一藏四百年,整个大楚也只有怀国公府一家,别无分号,可见其该是何等能忍。”崔璟想了想道,“最后第二块金牌是我崔家的,是大楚建朝之后两百六十一年用去的,当时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块牌子又藏了将将一百四十年,或许还会继续藏下去。”
王栩伸手把玩了一番崔璟桌上的笔洗,又道:“虽说我还不曾成家立业,不知如何为人长辈。但至少目前在我看来,我看不大懂怀国公府这一茬,三姐妹弄成这样,同世子关系极大。我观老怀国公看着虽是个不大管事的闲人,但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可能把偌大的家业就这般交到世子手上,弄成这副样子?”
“据说是沉迷花草,无法自拔。”崔璟瞟了他一眼,“我也不大懂,不过这种事说不好,我们是查案子,要想将四百年的勋贵段时间内翻个底朝天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以为我查的是个坠楼的案子,但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成了查内宅的案子。”王栩叹了口气,“你知晓今儿薛大小姐来找我说什么?”
崔璟抬眼看他:“说说看呢?”
王栩道:“先前不是证据指向与那几个坠楼的纨绔接触过的婢子是薛大小姐身边的人么?而且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拿捏在薛大小姐手里。今日薛大小姐来给了我新的消息,那个婢子不是那一家亲生的,是抱养的。那一家老小一开始是无子抱养,抱养了那婢子之后,那婆娘却又怀上了,而后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子。这样一番下来那婢子素日里常遭打骂,与那一家子关系并不好,这一点大院里的仆妇与那些货郎都可以作证。这个消息就指明那婢子很有可能不受薛大小姐控制。”
崔璟蹙眉:“就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王栩道,“而后薛大小姐又找出了婢子的生父生母,就住在长安城那些胡同里的贫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卖了,巧的是这一家又同三小姐院中一位大嬷嬷有那么点关系,绕了一圈,又绕回来的。我准备明日让薛三小姐来吏部一叙,说不准还能绕一绕。”
崔璟摇头:“琐碎麻烦。”
“是啊!后宅的事情如此的琐碎麻烦,我倒是先前未想到。”王栩叹道,“祖父教我等男儿眼光长远,不要着眼眼下,所以后宅之事,我等从不过问。倒是没想到后宅的龃龉也这般麻烦,真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女子。”
崔璟应了一声:“婢子、仆妇、小厮,在我等素日里或许连名字都记不住,但就是他们绕来绕去,说不准也能绕出大事来,不可小觑。”
……
青桔推着卫瑶玉,不敢多动,小姐手里拿了块木头,是先时院子里定下的梅花桩劈开的木头,都堆在院子角落里了。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小姐就会盯着木头出神。
枣糕眨巴着眼睛,跟在卫瑶卿身后不敢说话。卫瑶卿看着那坐在推椅上的少女,许久之后,低声:“我们走吧,不要惊动二姐姐。”
枣糕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所以,看着再如何懂事、坚强,到底还是会在私底下难受、伤神的吧!一个能蹦能跳、鲜活的少女一夕之间不能站起来了,偏她又要强,在他们面前若无其事,暗地里还是难过的吧!
事情过去快半个月了,但二姐姐坠楼的那一幕还映在她脑海里。她平生自诩天赋过人,甚少有走投无路的绝望情绪,张家全族被困惨死是一次,知味园那一日是第二次。近在咫尺,她却抓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跌落,那种无力感真真快要将人逼至绝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