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念真听完,道:“可能没有哦。”
林望初“哇”了一声,眼睛突然有些红了,他侧过脸去,不让应念真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好半晌,才又转过头来,对应念真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应念真道:“其实我没有很多经验,只是凭逻辑判断,再加上一点点的直觉。而且在你们在一起之前,她就和你说过了,是试一试,现在试验完了,她发现确实不行,所以和你提出了分手。”
林望初干巴巴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显得她很无辜。”
应念真道:“其实我觉得她没有太多错……”
应念真对上了林望初红通通的眼睛,后半截的话只好又转了回来,道:“好吧,我只是觉得感情里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能用对错来判断的。比如这件事,其实她已经尽可能尽到她的义务,和你说明了情况,可确实还是伤害到了你的感情。比起去追溯到底是谁犯了错,我可能会更想劝你想开一些,因为想开以后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林望初叹了口气,最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你是不是单恋赵世宁?”
应念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大大方方地点了头,只是提醒他:“记得替我保密。”
林望初道:“那你是怎么调整心态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是怎么想开的?不会觉得自己很悲惨吗?”
他还是有些记挂应念真刚刚说的话,倒不是真的觉得应念真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下意识希望她说的话是错的,好像这样他喜欢的人就会曾经喜欢过他一样。
应念真道:“其实我还好,我不觉得自己是悲惨的,可能因为大部分的时候里,我喜欢自己胜过喜欢他,只有偶尔,那么极少数的场合里,我喜欢他胜过自己。而且我没有在乞求什么,虽然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渴求能同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喜欢他、陪伴他这件事让我很快乐。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或者喜欢他这件事不再让我感到快乐了,我会及时止损,进行自救,因为归根结底,我最喜欢的人是我自己。”
林望初抬起了头,看向应念真,他终于知道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里了。在这段三年的单恋外加只有他自己沉浸在恋爱关系的三个月里,他太过于沉溺,以至于忘了爱别人之前先爱自己。所以在这段脆弱的关系结束之后,他从没有主动想过帮助自己走出来,而是放任自己沉浸在种种负面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第38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八)
那天的宴会,应念真和林望初聊了许久,最后也没能再去结交别的人,不过多了灵秀这一条人脉,其实也算是很大的收获。
只是当应念真躺在床上的时候,总忍不住回想自己和林望初说的那些话。其实在林望初问她之前,她从来没有认真辨证地想过这些事。她还记得自己在最后和林望初说,她觉得感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不求回报地喜欢一个人,亦或者被他人以诚挚的感情相待。只要付出感情的人维持本心,亦或者拥有感情的人明白分寸,情感本身就会给人带来快乐,并不一定要得到回报。
应念真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可这样的观念,和相匹配的做法,确实让她心态平和。当然,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感情并不是生活里的唯一,即使有让她苦恼的时候,也只能占据她人生的几分之一,她还有事业,还有亲人,还有其他很多的事情也要烦恼。就如同此刻,为了身体健康,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应念真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醒来后又是新的,充满工作的一天。
严睿和梁穗回到A市总公司任职的时候,攀越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拥有了为数众多的健身房,盈利即使化作账面数字,看起来也相当可观。
应念真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这份财务报告的时候,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玩笑一样浮夸感叹道:“我终于凭自己努力成为富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办公室里的赵世宁笑了一声,道:“我才知道你这么爱钱。”
应念真圆眼微瞪,显然对赵世宁的出现足够惊讶。
赵世宁摊了摊手,解释道:“我敲过门的,只是你太沉浸于财务报告里,没有注意到我,而我不知道你没听到。”
应念真脸红了几秒,很快恢复镇定,咳了两声,问道:“有事吗?”
赵世宁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应念真已经很熟悉他这幅模样了,知道显然接下来要说的那件事对他意义重大,可与此同时,又很可能给他带来不安和不快。
果然,赵世宁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母亲回国了,她想见我一面。我会赴约,可我不想单独和她见面,我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赵世宁的母亲,对应念真来说,她是一个活在各种传言里的女人。从应念真认识赵世宁以来,她就没有在他身上观察到任何母亲存在的痕迹,没有母亲出于关心打来的电话,没有母亲买的适合儿子的衣服,也没有母亲特别准备的符合儿子口味的小吃。
什么都没有。
这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人,突然一出现,便是格外强烈的存在感。
应念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赵世宁的母亲,如果说当年的事情,她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受害者,这些年下来,她对赵世宁的不闻不问却是足够的不负责。
大人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孩子呢?
应父和肖秀离婚之后,肖秀也有了新的家庭,可应念生仍然会在固定的时间去看她,她也经常给应念生准备许多东西。夫妻是一种关系,父母与子女又是一种关系,虽然前者对后者的影响有时不可避免,可他们明明能做得更好,很多时候,只是他们没用心,也不愿意罢了。
应念真知道赵世宁要对她说出这件事并不容易,他看起来谦和,其实也有自傲到扎手刺人的地方,所以应念真没有安慰他,只是和他道:“我有空的,你安排就好。”
赵世宁轻声道:“谢谢。”
出门时还记得替她带上门。
赵世宁妈妈约的时间来得很快,几乎一转眼就到了。应念真陪着赵世宁进入包厢时,看到了他的母亲。秦女士面容秀美,即使不复年轻时青春水嫩,仍是一位大美人,赵世宁的鼻子长得像她。
秦女士在看到应念真时,露出了与当时宋世昌一般的表情,那种没有想到赵世宁不是一个人单刀赴会的表情。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
秦女士的态度很好,即使是对应念真这个不速之客,也时有关心。可她和赵世宁快二十年没有联系了,生疏和不合时宜的关心几乎充斥着整个过程。
应念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合适,但她脑海里总忍不住想起各种狗血的电视剧,怀疑秦女士突如其来的关心是另有目的,比如她后来的孩子生了病,需要一母同胞的兄长的帮助?又或者是需要更多的钱?
应念真不希望以上有任何一个猜测成真,因为她觉得赵世宁已经够倒霉了,他好不容易才从上一个坎走出来,命运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坎,他并不是生来就该受苦的,也有人期盼他能够过得比旁人都快乐,比如她。
好在这些猜测没有成真,起码直到这顿饭结束,秦女士都没有说出任何与对赵世宁的关心无关的事。
应念真松了口气。
秦女士自己打好了车,在赵世宁的目送中上车,还和赵世宁挥了挥手。
赵世宁看起来面无表情,却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没有说话。应念真想了想,陪他站着,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赵世宁道:“再找个餐厅吧,我没有吃饱。”
应念真想了想他刚才那副食不下咽的模样,十分认同这个决定,其实她也没有吃饱,这顿饭吃得她胃疼。由于赵世宁心情不好,他们没有开车离开,而是散步在初秋的街头。夜晚的秋日已经有些凉了,从一年四季几乎都是一个温度的酒店里出来以后,应念真感到裸露的小臂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倒是赵世宁,正式地穿了衬衫和外套,此刻倒是温度刚刚好。他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看了眼应念真,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问道:“想吃什么?”
应念真先是感到带着赵世宁气味的外套落在她肩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了赵世宁的问话,只能一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外套避免它滑落,一边道:“不然我们去吃面吧,就是那种热乎乎的汤面,暖一下肠胃。”
赵世宁听到她这句描述,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冻僵的身体也被暖了一下似的,点了点头。
应念真拿出手机准备搜索附近的餐厅,一眼看到了最近的那家酸汤鱼面,她的手指顿了顿,想起两年前那顿饭,她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应念真不自觉地朝赵世宁看去,赵世宁感受到她的目光,道:“看到想吃的了?”
应念真举起手机,点了点第一家店,道:“这个怎么样?”
这个餐厅看起来并不高档,可赵世宁看了一眼,道:“挺好的。”
他们终于又一次一起吃上了酸汤鱼面。
老实说,这家店的味道相当一般,应念真的舌头就算再不挑剔,也知道这味道实在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特别之处。可在这个天气,喝一碗热乎乎的汤,身体还是很自然地感到舒服。她相信赵世宁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多了。
赵世宁喝了许多汤,额头上甚至有了细细的汗,可他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也在这一碗并不美味的热汤面中松懈了下来。
吃饱喝足之后,赵世宁靠在了椅背上,突然对应念真道:“你觉得她是为什么回来?她是真的想念我吗?”
应念真怎么会知道这个答案呢。
赵世宁刚问完就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太过为难应念真了,他笑着摇摇头,转念说起了别的事,道:“你知道吗,她生下我以后,就再也没有进过赵家了,因为他们不允许。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告知这件事的,感觉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过她。而且在她出国之前,她也找机会看过我,我生日的那天,她还给我买了一个小蛋糕。”
应念真想起她刚到峥嵘的时候,曾经看见赵世宁一个人皱着眉头吃蛋糕的模样。他不喜欢甜食,可蛋糕是他的一份慰藉。来自所爱之人的不符合自身喜好的礼物,到底是会让人快乐,还是会让人不快乐?
应念真觉得这是随着时间而改变的,最开始,那个人被欣喜冲昏了头脑,他不会去想我爱的人为什么不了解我,不对我用心,他只知道,这个礼物是对方的关心。可等时间长了,他难免惊讶地发现,对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
赵世宁道:“可后来我发现,她没有我想的那么在乎我,是我自作多情。”
这是他在高中接到母亲电话时发现的可悲事实,电话那头他从不知道其存在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喊她的声音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天真与可笑。
应念真突然意识到一点,在某种意义上,赵世宁有着自虐的倾向,这种自虐不是在身体上伤害自己,而是从精神上伤害自己。
第39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九)
应念真这样想并非毫无缘由。
她发现,赵世宁对于那些可能会使自己不快乐,乃至于痛苦的渴求,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追求,在反复的受伤之中使自己习惯这种负面情绪。比如赵世宁曾经对于兄长的喜爱与试图亲近,又比如他其实并不喜欢的甜的过头的蛋糕。
而对于那些可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事物,他是十分加以忍耐的,比如从不放纵沉溺的香烟,又比如从前的薛曼。是的,应念真觉得赵世宁和薛曼变成今日这种关系,和赵世宁的忍耐不无关系。虽说她和薛曼的接触也有限,但她依稀感到,以薛曼的性情,若她从小便喜欢赵世启,他们不会今日才在一块。也就是说,若赵世宁能够再坦率一些,兴许命运也是愿意给他一些馈赠的。可赵世宁的潜意识里或许不敢,因为那些看起来垂手可得的快乐,未必真的那么容易,纵使他伸出手真的获得了快乐,并且习惯了这样的温暖,再面对其他落空的渴求时,必然感到十倍的痛苦。
所以他不敢。
就好像此时此刻,当赵世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使他不那么快乐的时候,他反倒一定要问出口,逼迫自己去思考那为数不多的可能性,让自己面对悲惨现实。赵世宁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失衡,因为对他来说,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十数年,正是最“正常”的状态。只有当外人从外边点破,他才能察觉到一点不对。
应念真觉得,若是赵世宁知道自己对他的分析,兴许会感到不适,可她觉得他应该知道。应念真看向赵世宁,赵世宁感到了气氛突然的肃穆。
应念真道:“你听我说。”
赵世宁听着听着,脸上逐渐变得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粉饰自己的神情一般。
应念真心中一紧,可她还是打算将话说完,赵世宁始终没有插嘴。而等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赵世宁仍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道:“从我做过的那些事来看,似乎还挺符合你分析的那些,可这也可能只是巧合,你说对不对?”
应念真看着他脸上清浅笑意下无意识寻求认可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最后道:“嗯,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说了不算。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很累,觉得那些情绪没有办法自己消化的时候,或许可以考虑寻求医生的帮助。”
赵世宁抿了抿唇,道:“你是指心理医生吗?”
应念真点了点头。
赵世宁犹疑道:“我看起来已经那么糟糕了吗?”
应念真感觉到了赵世宁对心理咨询有着不明显的抵触,她像是开玩笑一样,轻快道:“嘿,看心理医生不是那么严肃的事情。就像日常生活一样,人们看医生不是都去看癌症的,也有很多人是去看感冒的。只要你感觉身体状态违反了常规,超出了你的承受范围,你就可以去找医生帮忙。心理医生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医治的对象从身体换成了心理。”
应念真的感冒比喻显然让赵世宁放松了一些,只是还不够,应念真表情微动,笑了笑,道:“而且,我很小的时候就去看过心理医生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赵世宁这次才是真正的惊讶了。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应念真是那种在家庭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子。她安静又体贴,好像被世上最好的人爱着,所以才能用那样的温柔善意去对待她碰到的每一个人。应念真不张扬,也不热烈,但越是了解她,便越觉得她心里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这使得她在各种事情的漩涡里仍能保持冷静,一针见血,甚至给予同伴相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