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放心,我已经知会了中宫,今晚在麟趾宫住,这不是顺脚过来姑母这瞧一瞧。”
她回来好几日都没往钩戈殿走,按说也该来看看了,又刚好无处可去,只能往宫里躲了。
“殿下呢?”丽姬关心地问,“殿下受伤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他这个时候身边最需要人,你怎么没陪着啊?”
明稷一听太子两个字就头疼,扶住丽姬另一边的手:“姑母快别说了,稷儿一去一个多月,难道姑母就不想稷儿?老问别人干嘛!”
别人?
丽姬敏锐地感觉到了明稷情绪有些低落,问:“吵架了?”
“没有,哎呀姑母别问了,快走吧!”
丽姬被明稷带着往屋里走去,进屋前朝浮萍递了个眼色,浮萍扶她坐下以后,立马出去找了个腿脚快的去一趟东宫,知会太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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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戌时将末。
按照平时,太子这时候该洗洗睡了,但是长信殿依旧灯火通明,画奴在门口站了一会,把讯奴招呼来:“来,猜拳。”
讯奴傻乎乎跟他猜了一局,毫无疑问地输了,刚好滴漏走过戌时,正式迈向亥时。
“你输了,去,劝劝殿下该歇息了。”画奴冷酷无情地指挥他。
讯奴一愣:“你刚才没说猜拳是要猜这个!”
“愿赌服输!”画奴瞪眼,讯奴顿时委屈起来,谁让他师门排行为小呢,硬着头皮推开门。
殷遇戈在案后画画,昏黄的烛火映得他面容有些明明灭灭的,讯奴说:“已入了亥时,殿下还是早些歇下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又下了一笔:“下去。”
讯奴垂头丧气地准备出去,门外好像来了一行人,传来画奴的声音:“这不是钩戈殿的姑姑嘛,姑姑寅夜到此,是我们娘娘……?”
殷遇戈的笔一顿,发出轻微的“咔”声,竟是生生拦腰折断了。
“画大人,”那女官行了个礼:“太子妃娘娘无恙,只是眼看宫门已经落钥了,娘娘今晚只能宿在宫中了,特来知会殿下一声。”
声音隔着门悉数传到殷遇戈耳中,他扔了一分为二的笔,重新从笔洗里捡起一支。
钩戈殿的人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来告诉太子一声太子妃今晚住钩戈殿了,没一会就回去了,讯奴站在门边,问:“……既然娘娘歇下了,不如您也早点睡罢。”
殷遇戈这回没有直接拒接,良久轻应了一句:“嗯。”
他以前办公晚了也是在长信殿住过的,画奴为他铺好床,又服侍太子更衣,殷遇戈盖上被子,轻轻合上眼。
他就不信了,离了李明稷还能睡不着了?
长信殿的床略硬,被子也有一股陌生的味道,不如临华殿的——果然,到底只是一个临时住处,跟睡习惯的地方压根比不了!
讯奴和画奴贴着门,听见太子翻了好几次身,画奴说:“殿下估计睡不惯,摆驾摆驾,叫临华殿的准备接驾!”
“不能吧,殿下以前又不是没在临华殿睡过。”讯奴不信。
画奴老神在在,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喊了来人,听口气还不怎么高兴。
殿中被掌上明灯,殷遇戈雪白的额上挂了薄薄一层汗:“摆驾临华殿!”
可是彼时太子不知道啊,睡不着跟床硬不硬,被子香不香关系真不大,更不是换个地方就能睡着的!
临华殿倒是与平时无异了,可太子还是睡不着,鼻间都是李明稷身上那种特殊的淡淡香气,他曾经仔细观察过,并不是她用的熏香发出的。
那是属于她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强势地入侵自己的脑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拔不出来了。
临华殿又一次叫了来人,太子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钩戈殿?丽姬即将临盆,这个时候住进钩戈殿,怕是嫌孤命太长!”
画奴和讯奴一边服侍太子更衣一边偷偷在心里腹诽,这都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想太子妃了就说想人家了呗,非大半夜这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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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麟趾宫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十分安静,白天灼热的空气到了这时候还有些清凉,明稷拢着薄被睡得一脸人畜无害。
她做了个梦,梦见被董佳佳按进水里,她拼命挣扎啊,可是董佳佳力气更大,一直将她死死按着,,胸口仿佛压着巨石,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
“你……放开……我!滚!”
殷遇戈没想到她反抗得这么厉害,竟然还敢对他说滚了!又狠狠压了回去,肆虐着她的感官:“叫谁滚?你在叫谁滚!”
嗯?
明稷猛地睁开眼,舌尖被殷遇戈咬得生疼,这主儿真是属狗的,表达占有欲地方式就是叼紧,抱紧,再跑回自己的窝里,每天都不错眼珠盯着!
“殿……下?”
“你让孤好找!”殷遇戈恶狠狠说道:“若是再寻不到人,孤就要将后宫翻过来了!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明稷推开他的脸,嫌弃地说:“你大半夜来干嘛啊?”
“宫门都落钥了,你怎么进来的?”明稷捧着他的脸问。
“孤要去的地方,还有拦得住的?”
嘿!她还当遇到采花贼了呢!敢情是这哥找来了。
“你来干嘛啊?不是叫我滚吗?我都滚了,你跟着来干嘛!”
“丽姬即将临盆,这个时候见她无异于惹事上身,她安全分娩还好,若是没出点什么事……你这是害孤!”
明稷被这义正严辞的理由堵了回来,又气又委屈,太子说的她怎么可能没想到,丽姬挽留了再挽留她都没有选择留在钩戈殿,而是回了麟趾宫。
这还叫害他?这还叫害他!
“是啊!我讨厌死你了!恨不得跟你一起同归于尽!”明稷一个鲤鱼甩尾,上半身弹起,狠狠咬了太子一口,力道大得想撕了他似的!
“同归于尽?”殷遇戈轻声问道,眼前一亮:“主意甚好。”
不能同生,不能早遇,那就死后同寝,下葬同穴好了!
就算做了鬼也绑在一起!
他眼中冒出狂热,喃喃道:“《楚史》有记以来还未有过双人棺,甚好!这个主意甚好!”
明稷听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冷:“你说什么?双人棺?你当雪花膏买一送一啊!”
二十出头的年纪,干嘛总想着死呢?
“不是分棺!”殷遇戈望着她,黑沉沉的眼里拼命搅动着,好像迫不及待:“你与孤,同葬!死也不要分开——”
“……”
这是怎样一句“女人,你就是死也得跟我死在一块儿!”的霸总宣言啊?
明稷边吐槽边搂上殷遇戈的脖子,安抚地拍了拍:“这么晚还不睡觉,困不困?”
殷遇戈浅浅哼了一句,他进宫直奔钩戈殿,结果丽姬睡着了,差点没叫开门,又得知这小没良心的睡在了麟趾宫,又一路赶过来。
两座宫殿之间可不近,加上他伤着,只能被推着慢慢走。
什么时候那般骄傲的太子,为了找个人这样大半夜亲自折腾了?明稷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说话。”
“我想你了。”
“你再不来找我,我可就不回去了,非住到兔兔生下来为止!”明稷佯装生气,将脸深深埋进男人的怀里,委屈巴巴地说:“我又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也没有让她们近你的身,你莫名其妙就凶我!我很难过的嘛!”
太子将她抱在怀里,听她絮絮叨叨说,末了补了一句:“成日就会气孤,迟早被你气死!”
恢复心情的明稷得意洋洋道:“谁气谁啊,你都让我滚了,我不也听话地滚了吗?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打我一顿?”
“你打呀你打呀!”
太子眼中一沉,微微撑起身子,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往下,到那高耸处,低头狠狠一埋!
“呃!”明稷冷不丁被狠狠一撞,整个胸腔的空气都好似被挤了出来:“你……这卑鄙小人!疼啊!”
太子埋在其中,闷声道:“打又打不得,金贵成这般,可不就只能如此。”
不带这样的……怎么专往下三滥的招数使呢?
“你给我起来!半夜把我吵醒还有理了,我不睡觉兔兔也要睡觉的……上来干嘛?下去!谁准你上来的?”
太子只字未答,望她身边一躺,拉过被子,一手覆在明稷小腹上,另一手把她的头发撸上去,一口狠狠亲在额头!
“睡。”
明稷瞬间抓狂:“谁让你掀我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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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正是各宫各殿的主子们小憩的时候——
一阵微风拂过,将中宫门口的荷花池子荡起一阵涟漪,今儿天气好,天是湛蓝湛蓝的,就是日头毒辣一点,一踏出门仿佛整个人都进了炼丹炉似的。
青瑶摇着手从中宫的寝殿走出来,远远眺见一行人经过荷花池,似乎要朝中宫走来,为首那个女子一身淡紫宫装,衣着精致华贵、身姿娉婷袅娜,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可来的却是青瑶不太愿意见到的人——谢琼林。
“香宜夫人怎么来了?”
门边当值的宫女应道:“回姑姑的话,可不就来了,打从上次猖狂,被王上当面打了一次脸之后,她见天都是这个点来服侍娘娘起身的。”
青瑶皱眉,她最近去安庆王府帮了几天手,昨日才回来,故而就不知道香宜夫人什么时候往中宫跑得这么勤快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青瑶问。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常初一、十五王上是固定要来咱们这的,上个月十五那日,香宜夫人以身子抱恙为由,强留王上在她殿里,谁知道王上不领情,狠狠骂了她一顿!”守门的宫女眉飞色舞地说,大有报复的快感。
“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份,王上只是一时贪恋这好颜色,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指不定就打发到哪去了,正宫到底还是咱们娘娘!”
谢琼林已经快到门口了,青瑶示意底下人噤声,道了一句:“是这样啊。”
门口的人道一句:“香宜夫人安。”
谢琼林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冲她们点点头,十分亲和的模样,青瑶徐步迎上来:“奴婢青瑶,请夫人安!”
谢琼林微微一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青瑶姑姑回来了,”她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前几日收到家妹来信,说姑姑这些日子在王府帮扶她许多,若是没有姑姑,珠儿那个性子压根是镇不住人的。”
谢琼珠给公子沉做了侧妃,谢家和王后也就沾亲带故了起来,青瑶微微一笑:“夫人客气了,娘娘说公子府上也没个正经女主人,难免乱一些,让奴婢去帮着管管那些个不听话的,也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一句谢。”
谢琼林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青瑶去安庆王府哪里是去帮谢琼珠的,分明是去警告谢琼珠:你不是王府的女主人,安分守己还好,越了规矩王后第一个不放过!
不过她跟谢琼珠关系不咋样,王后怎么收拾谢琼珠就不是她想管的事了。
“不知娘娘可起身了?”谢琼林朝殿里看了一眼。
青瑶不动声色挡住了她的目光:“夫人来得有些早了,娘娘还没起来。”
谢琼林似是察觉到了青瑶的防备,笑笑表示不介意:“那臣妾在门外等着。”
五月初的阳光还是非常炙热的,在门口晒了一会儿谢琼林额头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身上的香味随着薄汗更盛几分,连青瑶都忍不住悄悄多嗅了几口。
也不知这个香宜夫人熏的什么香,味道可真好。
渠蕊担心地扶住谢琼林,说:“夫人不如先回去等,左右娘娘还得有一会儿才醒。”说完还忌惮地看了一眼青瑶。
谢琼林已经在门口站了快半个时辰,青瑶也没有请她去偏殿稍作休息的意思,分明是在刁难了。
至于这刁难是青瑶自己的意思,还是王后的意思……
“不必,这一会儿我还站得住。”谢琼林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稳了稳身子,又重新站直。
太阳又悄悄往西挪了几步,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了,红逍从里面走出来,佯装惊讶:“夫人怎么在这里?为何不叫人通报?”
谢琼林勉强一笑:“无妨,是我怕打扰了娘娘午睡,故而没有叫人通禀。”
红逍看着青瑶,训道:“夫人客气,但是青瑶你怎么能任由夫人晒了一个多时辰太阳,万一病倒了,要如何赔得起?”
两人一个骂一个训,逼得谢琼林生生吞下了这个亏,以后楚王问起来,她也只能说一句是自己愿意的。
红逍复而对谢琼林笑:“娘娘已经起来了,夫人请!”
寝殿里比外面凉爽不知多少,谢琼林一进来就打了个冷颤,汗湿的衣裳黏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
王后一身轻薄的裙子,倚在贵妃榻上,一左一右各有两个丫头正缓缓扇着风,见谢琼林来,描画精致的眉眼一凛。
“妹妹来了。”
“臣妾拜见娘娘,娘娘万福!”谢琼林行了个大礼,规规矩矩,令人挑不出错处。
“嗯,起来罢。”王后轻轻一抬手:“是本宫这几日身上疲懒地紧,劳妹妹一次次来。”
谢琼林就着宫人端来的铜盆净了手,又细细用棉巾擦干,走到王后身后,轻轻为她按压头上的穴位:“这本就是臣妾应该做的,娘娘客气。”
青瑶惊讶地瞪大眼,朝红逍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她们娘娘曾经多讨厌香宜夫人啊!现在怎么能让这个女人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