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大王。而萤娘对他说过:大王有义务也有责任带领自己麾下的人往更加光明、更加美好的明天走去。
姬淼不会为自己给了城中的奴隶选择的机会而后悔。而城中奴隶们的选择他会接受也会尊重。
当城中的奴隶们选择反抗,他们在精神上就已经不再是奴隶了。若他们还是自我催眠认为只要顺从地给人当家畜蓄养就是一种幸福,那他们就只是牲口而非人类。
今后的时代不需要奴隶。姬淼这个大王也不需要任人宰杀的两脚羊。若是城中的奴隶们不打开城门,他送进城中的间者就会四处纵火。
招数不怕老套,只要好用就行。姬淼一路上都在故技重施,但他所经之城无一不被攻下。
被赵国夺去的十城里有八座是奴隶们选择打开了城门,剩下的两座中一座奴隶们安静如鸡,在姬淼送进城中的间者纵火之时也只会哭着喊着四处乱窜而不会自救,也因此这座城.的死伤最为严重。
另一座城则是十城中姬淼最后亲临的一座城,这座城因为城主已经事先听说了姬淼这个卫王的手段,所以他严格控制城中的奴隶。奴隶们想起事也不成。好在间者放的火一起,奴隶们就集体爆发了。不等姬淼带兵杀入城中,这座城.的奴隶首领已经拎着城主的头颅在火光中走了出来,向姬淼投诚。
姬淼收获了一员大将,又在反抗并存活的奴隶中挖掘了不少的人才。远在帝丘的孙传和年事已高的孙公叔一起帮姬淼打理着大王的日常事务,孙传天天都在哼哼唧唧说大王再不回来自己就要夺了这帝丘自立为王了。
等见着姬淼带着一堆奴隶出身、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封了官的人回来,孙传气得抄起手边的木简就想往姬淼身上砸。周围的五姓被孙传吓了个半死,三、四个人扑上去就拦住孙传。孙传被人抱着腰拖着脚还能跳起八丈高来,口中朝着姬淼就骂:“大王这么喜欢奴隶倒不如把我们五姓都赶走算了!五姓人才这么多,你怎么偏要用这些个来历不明的人!”
孙传这一骂看起来是不满奴隶,实际上这是在变相求姬淼用五姓的人呢。五姓自恃身份,一个个只谈风.流不务正业。越是才高八斗地越看不起姬淼这个年纪小、以前爹不疼爷不爱还长得圆滚滚的大王,觉得这样的大王没有资格让自己为之效劳。
孙传那一番怒骂倒是提醒了五姓:你们再清高下去大王身边就没你们的位置了!
由此,五姓总算开始正视姬淼这个大王,不再不把他放在眼中。五姓有才的子弟也开始纷纷出仕。
姬淼任用五姓子弟,也不忘提拔奴隶以及平民出身的官员。卫国这边争分夺秒地调整着人事,恨不得一天当成三天用。人人都怕赵国什么时候又打过来。
赵国被卫国拿回了十座城,主力也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可谓是损失惨重。
赵王气得食不下咽还睡不着觉,只觉得一切都是齐王那个老东西临时撂挑子的错。他命自己的长子、也就是赵国大公子带兵出征,把给了齐国的盐田抢回来。
咽不下这口气的赵王这样睚眦必报也属正常。他错就错在自家主力被人追着打打出PTSD来的这个时候让主力再次出击。
这次出征赵国大公子虽然没丢了性命,但被反杀的齐国人削掉了右手的小指。
身体残缺者不能为王,没有右手小指连冷兵器都握不紧。赵国大公子本是赵王的第一继承人,这下子却成了残疾。想到自己与赵王之位擦肩而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父王下了一个荒唐的命令,再看自己的弟弟们幸灾乐祸又跃跃欲试,赵国大公子一口银牙差点儿没有咬碎。
带上心腹不知去了哪里,赵国大公子就这样失去了踪迹。赵王还来不及收拾大儿子丢下的烂摊子呢,赵国又出了新的问题:一种奇怪的疾病在四处流传,且没有医生能治得好。
如果赵国人有顾凌霄具备的常识就会知道其实他们患的并不是传染病,他们只是缺盐,也就是缺钠和碘。
赵国人没能把盐田从齐国人的手上抢回来,又与产盐的大国卫国闹得十分僵。别说卫国和齐国不会卖盐给赵国人了,就是燕国、蜀国等国的商人也因为害怕没法和卫国人还有齐国人继续做生意而不敢把物资卖给赵国。
赵国缺盐的时间太久了,赵国人自然会表现出缺盐的各种症状。
至于燕国人、蜀国人、巴国人为什么连私下与赵国人交易都不敢……还是那句话,民以食为天。“食神”听起来是不如“雷神”、“火神”、“战神”威武,可是人都得吃饭,谁又愿意和自己嘴里的食物过不去呢?
赵国的“传染病”只在赵国境内流行。一旦赵国人拖家带口地逃离赵国,即便是沦落到其他诸侯国当奴隶的地步,那种可怕的“传染病”也不会再死灰复燃。
这种情况看在笃信鬼神的人眼里就跟赵国糟了天罚似的。于是顾凌霄的“神力”、“神通”再一次得到了证实。赵国人则是为了不受神罚疯狂逃离赵国。
燕王为了敛财而贩卖人口,在燕国向卫国输出了大量的人口之后,来年的春天燕国人这才迟钝的发现这地没人种了。
耽误了春种,收成不好的燕国收成更不好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燕王酷爱享乐,燕国的贵族们自然也是享乐成性。燕王和贵族们的脑回路都有些简单:种地还要从春天等到秋天才能收成,卖奴隶却是奴隶一出货奴隶主马上就能收到钱。有钱就能买粮,那还刻意拿人力去种田干嘛呢?
燕国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恶性循环,没有粮所以需要钱买粮,没有钱所以贩卖奴隶,因为没有奴隶,所以没有人种田,没有人种田自然不会有粮……
卫国在打仗、齐国在打仗、赵国在打仗,燕国周围的国家都在打仗。打仗需要粮草,哪个国家会在这个关口卖粮给燕国?燕国的臣子为了大王能吃上饭,只能横跨正在打仗的国家,可这又进一步拉长了粮食的运送路线、增加了运送的危险系数,同时因为人力成本与时间成本的双重上升,燕国人买粮的成本也急速上升。
燕国的小贵族很快就沦落到了养不起奴隶吃不上饭的地步。如此的贵族又算哪门子的贵族呢?
觉悟得早的燕国人开始出逃,逃得晚的都被燕王或实力更强的贵族给拖去当奴隶了。
只是这种自我内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燕国名存实亡。
距离稍远的巴国人与蜀国人时常患病。这些病要么不发作,一发作在人死之前都会纠缠人一生。巴国人与蜀国人对此毫无办法,被病痛折磨得已经没脾气的两国人已经习惯地认为这就是命。
巴蜀地区湿气重,天候催生了严重的风湿病。巴国人和蜀国人认为是命的先天病不是别的,就是风湿。
顾凌霄还在卫国的时候就命人去寻辣椒了。对,这时代辣椒还没有传入中原,当然巴人蜀人也不知道多吃辣椒花椒做的食物可以有效地祛除一部分的湿气。
后世说到巴蜀,最先想到的东西除了辣就是麻。夫妻肺片龙抄手,燃面担担面酸辣粉,水煮肉片麻婆豆腐棒棒鸡串串香麻辣烫……还有红油火锅。
顾凌霄把这些吃食连同辣椒一起普及到了巴国蜀国。巴国人和蜀国人惊异地发现吃神女所创的东西吃着吃着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对顾凌霄是五体投地。
大祭司是顾凌霄的狂信徒,见来自巴国和蜀国的俊杰都对“食神”赞不绝口,立刻亲自去了一趟巴国蜀国。这下可好,大祭司走这一趟和布道没什么差别。等他回来巴国蜀国都把顾凌霄当成了信仰。
中原主要的大国不论彼此之间关系如何,在对待顾凌霄这“食神”的态度上却是空前的一致。谁都不敢轻慢那个远在朝歌深宫中的女人。
大国如此,小国更甚。有些小国国君竟是拿出自己的私产来给顾凌霄修神庙,还要求自己的人民春耕之前和秋收之后都到神女庙去许愿还愿。
一个人或是一个神被捧得越高,其他人就越不能容忍这个人或这个神身上有瑕疵。顾凌霄没想过做完人,也不喜这些国君们刻意讨好的行为。她命阿瑶前去摆平这些小国国君,要他们停止这种能得迷惑大赏的行为。结果阿瑶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小国国君们的迷惑行为是停止了,但顾凌霄作为“食神”的形象更加的高大光辉了起来。
要是吴环宇看见顾凌霄仅用自己上了个高中的时间就成了这远古社会里活着的“真神”,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活过来又被气死一次。横竖顾凌霄不在意这些,她只是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给做了。
顾凌霄原定的计划是看看郑圜能做到哪一步。如果郑圜有那个能力、有那个气量,她不介意将郑圜扶上辅国太后的位置,让郑圜和姬桐的小女儿继任天子。
这时代还没有“牝鸡司晨”的说法。女国君和女大王虽然极端得少,可也不是没有。甚至有些小国并不会将“国君”以及“女国君”分成两类来说,因为这些小国的女国君和男国君的数量基本相等。是以这些小国不管国君是男是女,都是通称“国君”。
如果郑圜的小女儿能继任天子,这对良朝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女子不用再因为自己天生的性别就低人一等,空有聪慧才智却无可用之处。男子也不会因为天生的性别优势而忽略掉自身的不足之处,进而夜郎自大,再也没有奋进之心。
顾凌霄没想到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郑圜不准备把自己和姬桐的小女儿扶上王位,她跪在顾凌霄的面前苦苦哀求竟是希望顾凌霄能为王为君,为这天下之主。
望着面前的郑圜,顾凌霄在她满布细纹的面庞上找寻着虚伪、不甘与欺骗。可郑圜面上的情绪就和她眼中的情绪一般直白。她是发自内心地渴望顾凌霄能应允自己。
“阿圜,你知道我不爱操心。”
“我知道。”
郑圜微微一笑,柔和了眉眼:“但我更清楚萤娘你分明不爱操心,却会因为见不得别人受苦而操心。”
“萤娘,你不认为如果一定要操心,那狠狠地操上一次心比总是告诉自己不要操心却牵挂着许多东西,东一点儿西一点儿地操心要来得好吗?你既不能放任世人受苦,又为何一定要逼着自己置身事外?”
顾凌霄躲不开郑圜笔直又热情的视线,两道如画的细眉微微蹙起。
……是她在不经意之间犯了执。
“无为”除了是可为而不为也是顺势而为。她曾因堪破“无为”而道心圆满,事到如今却是被郑圜提醒了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太执着“可为而不为”而忽略了“顺势而为”。
松开眉头,顾凌霄心中那隐约的烦躁已不见踪影。
郑圜说得不错,既然她没法不操心,那狠狠操一次心又有何妨?
“阿圜,你拐我上这贼船,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郑圜一惊,紧接着大喜过望。她一头扑进顾凌霄的怀里,颤声哭着笑道:“郑圜愿永伴萤娘身侧,为萤娘分忧解难!”
拍拍郑圜,顾凌霄轻笑道:“话可是你亲口说的。日后天大的忧、再大的难你都得帮我担着。”
“是!”
“还有阿瑶——”
顾凌霄冲着跪在地上笑着抹泪的阿瑶勾了勾手指:“你也别想跑。”
阿瑶愣了一愣,随后连忙起身到了顾凌霄的身边,她弯唇一笑,流下的眼泪更多了。
“是!阿瑶不跑!阿瑶永远都要陪在您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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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霄离开帝丘的时候姬淼只有十八岁。当他第一次踏入朝歌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这些年他没有立后,也没有娶夫人,就是子嗣都没有。他总是对恳请他立后娶夫人、生孩子的臣子说自己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而事实上这五年的时光对姬淼而言也真的就只是一瞬的功夫。
除了想顾凌霄的时候他总是度日如年。
五年间卫国不但收复了被赵国夺走的城池,发展得更加强大,还吞并了燕国大半,将赵国逼到了山穷水尽只能投降的地步。
但没有人会说卫国这么做不对。更甚者被卫国吞了大半国土的新燕王很是感谢姬淼的“接盘”。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统治过大的国土,光是吃喝拉撒已经穷得让他愿意以贱价变卖国土。姬淼是堂堂正正地用钱吞下的燕国。
赵王没事就爱兴刀兵,赵国向卫国投降让赵国人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也让被赵国纠缠不清的齐国得以休养生息。
现在卫国在中原几无敌手,姬淼便带着他的大军来了朝歌。
他想接顾凌霄走。
五年来他总是命人密切地注意朝歌的动向。然而朝歌水泼不进,姬淼的人很难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天子禅位的消息传进姬淼耳朵里已经是新天子理政后一年半载的事情了。姬淼不敢想象被前天子招入朝歌中的顾凌霄是什么状况,他还记得自己隐约听说过皇后因为天子仇视顾凌霄的事情。
十万大军在这个时代可谓是雄师铁蹄,姬淼不意外王城会向着带领大军的自己敞开。可当姬淼步入王城,看见那九重天阙般的琼楼玉殿巍峨高.耸,殿前的广场上精兵满布,心中难免生出震撼。
一级一级的石阶仿佛登天之梯,姬淼爬得高了才发现朝歌不光有自己留在城外的十万大军。许多旗帜飘扬的营地就扎在朝歌周围,而这若不是光有旗帜的空城计,粗粗一算朝歌的兵力至少有近二十万。
蓦的,姬淼想起了那些出逃的燕人和赵人。也是这时候他才开始思忖既然燕人和赵人都出逃了那么多,齐人和那些个小国的人是不是也出逃到了朝歌。
人在朝歌王城之中,姬淼也无法马上求证自己的想法,他只能继续往上走。
走了许久,姬淼终于到了主殿的宫门之前。
十个带刀壮汉在宫门前五五分列,朱红的宫门迎着灿烂的阳光在姬淼的面前徐徐打开。有那么一瞬的功夫,姬淼被宫门上的赤红晃花了眼睛。待他蹙着眉头迈入殿中,这才看清高高的金座前立着一个人影。
“来了?”
那背对着他的人身披百凤朝阳的织金罗袍,裙摆上芍药牡丹百花齐放。她转身时头上的钗环轻轻荡出一片闪烁的光芒,待她转过脸来,只是看见她唇上嫣红姬淼便已落下泪来。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想起哭泣的滋味。
“萤娘——”
姬淼左脚踏前半步,手也探了出去。
和五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姬淼立刻就注意到了顾凌霄之外的人。
郑圜与阿瑶分立金座左右,待顾凌霄要坐下,两人这才上前为顾凌霄拢好衣摆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