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人是今日才被李复点的死刑犯,他们一家子逃狱的消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其他州府上。况且曹家人的事情未必就会被安林镇的县太爷当成回事情报到其他的州府那里——李复三兄妹今夜遭遇截杀,县太爷也是帮凶之一。若是这个县太爷还有些脑子,他就不会让外人知道李复三兄妹是在他的安林镇上遭遇截杀的。自然,李复在安林镇亲自问罪曹家人的事也不能传出去。换句话说,县太爷要当就没出过曹家人的事。
看到了李复、李皓、李笑三兄妹,紫曜神君就顺口一提这三人与青烛的关系,顺便还让青烛透过他手中的小镜看到了证据。
听着紫曜神君说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还自以为是英雄的三人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与姐姐,青烛一张嘴便打断了紫曜神君,说:“我的亲人只有母亲一人。”
对于青烛这种拒认同父异母兄姐的行为,紫曜神君表示:哦。
紫曜神君跑到这下界来是为了弄清楚命树留下的帝星已经发光了是怎么回事,现在他知道眼前的白毛灵兽就是那个“为什么”,他满脑子就只剩下对这白毛灵兽的好奇。至于帝星认不认他在凡间的兄弟姐妹……这与他何干?不,应该说,无论是帝星今后的命运轨迹,还是这个夏国的命数国祚,都与他无关。
命树是背着他自己偷下凡间的,命树也是自己选择了人间帝王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八龟孙的,帝星是命树自己要生下的。
命树的命运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他既不会去为命树报仇,也不会为命树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要说他没责任心可以,但凭什么命树折腾出来的破事要他来承担责任呢?他已经为他一时兴起种下一粒石种而付出了七百多年的时光与心力。没道理在被命树不知感恩地抛下之后还得为命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实话实说,紫曜神君甚至对青烛没什么好感。他愿意祭出蜃镜让青烛看到正在发生和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取信于那白毛灵兽。
镜中的曹大曹二两家人路口惜别,曹大一家进了山,曹二一家则顺着官道前行。月光照在曹二一家的头上,他们一家虽然因为一天的折腾而狼狈不堪、面露疲惫,然而他们一家人眼里有着明亮的光,那是对于未来的憧憬。
曹大家却是不同。森林中古木遮天蔽日,进了森林之后众人便是深一脚浅一脚。曹大搀扶着妻子与母亲,曹大的媳妇儿又牵着小女儿的手。一家人在磕磕绊绊中前行,没有看见家中的大儿子,也就是老曹头的长孙就站在一行人后,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
曹家长孙今年十四,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他从来没有对家里人说过其实他懂事之前就曾撞见过娘亲被爷爷强迫,因为就算是那个时候的他也知道娘亲一被爷爷欺负就哭。他要把事情说出去,娘亲一定会哭得更厉害。
一个秘密背了十几年,曹家长孙不可谓是不忍辱负重。偏偏这桩家族丑事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被最意想不到的人给揭穿了。于是看着父亲曹大偶尔向自己投来的怀疑眼神,曹家长孙对爷爷老曹头的恨毒已经转变为了杀意。
他的父亲能走,他的娘亲能走,他的弟弟妹妹们都能走。但他还不能走。
曹家长孙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我们的离开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这句话不适用于他。
明日晚上,当喝多了的老曹头因为家中无人而不得不自己到井边打水喝的时候,他平时最溺爱的大孙子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然后抬起他的脚把他摔进井里。
老曹头被泡胀发臭的尸体会在三天后被村人发现。而曹家长孙在终于除掉自己恨毒十几年的对象之后抛却“曹”这个姓氏,到另一个地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曹大、曹二与其全家都被带走,带走后还不知所踪。曹大、曹二拼死拼活的挣来,却被老曹头一个人独占的曹家财产因为无人继承最终到了老曹头与柳氏所生的三个女儿手中——老曹头死的太蹊跷,村中传闻是他行事太过丑恶遭了老天的报应,是以族老们也不敢碰曹家的财产,免得自己成了下一个被天罚的对象。
老曹头与柳氏所生的三个女儿出嫁前为家里当牛做马,出嫁时因为嫁妆太薄而遭夫家看不起,出嫁后在夫家被当下人使,想回娘家去还被说是“泼出去的水”,当真是活在水深火热里。
这回三姐妹分到了大笔的财产,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大姐被儿子们当宝贝一样捧在手中,再也不是那个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二姐干脆先瞒着夫家钱的事情与夫婿和离,和离后自己出资给自己办了个绣庄。小妹带着孩子投奔二姐,她那糟心的夫婿闻讯急忙追着钱财的香气而来,却被二姐让人直接给打了出去。
因为无钱乘船,又因为赚钱乘船而错过了直下山城.的汛期。曹二一家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抵达山城。但这一年半的时间对曹二家来说花得是值得的。他们一家很快在山城落地生根,过上了安稳的小日子。
曹大一家还没走出森林就发现家中的大儿子不见了。曹大一家重回森林去找大儿子,却是徒劳无功。知子莫若母,曹大媳妇儿已经明白大儿这是自己离去而非走散,恸哭了一阵之后也接受了大儿的选择——她知道这曹家对大儿来说已经成了心里一块疤。既然如此,她也不能勉强大儿留下来日日对着家里人心酸不已。
见媳妇儿接受了大儿的离开,曹大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大儿的不辞而别。曹大一家与一路垂泪的柳氏重又向着北岭出发。
曹大果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去北岭的路上就拿身上揣着的银钱做起了生意。十个铜钱变一百个铜钱,一角银子变一两银子,徒步变驴车,驴车变马车……等曹大一家并着柳氏到了北岭,曹大家也已经小有银钱。
整个曹家上下经此磨难,只有一个不要脸的老曹头死得是罪有应得。
柳氏则是在弥留之际再一次见到了大孙子。她那改名换姓的大孙子并着自己的妻儿还有曹二家的孙子孙女都到了柳氏的床前,与曹大一家一起簇拥着柳氏。
哭了一辈子,连眼睛都给哭坏了的柳氏最终带着满面的笑意,踏上了去往西天极乐的路途。轮回转世前她又遇上了死皮赖脸想要缠上她的老曹头,而柳氏大笑着一脚踹开了老曹头,将其踹入畜生道之中,看来老曹头下辈子得带着今生的记忆为猪为狗为牛为马为羊为驴了。
而柳氏,她只需痛饮一杯孟婆汤便可前尘尽忘,再世为人。
“如何?看完这些,你们能相信我是神仙了吧?”
收起蜃镜的紫曜神君等着青烛与顾凌霄对他五体投地,结果顾凌霄与青烛理都没理他。
“你们倒是说上两句话啊!?”
一金一蓝的眼眸瞥过紫曜神君华美的仪容,顾凌霄的回答十分冷淡:“那就等明日看了老曹头的临终再说罢。”
说到底就是顾凌霄还是不相信紫曜神君和他的蜃镜。
换作别人对自己如此不信还如此无礼,紫曜神君一道天雷就劈下去了。对着眼前的白毛灵兽,他却只能“嗯嗯”两声表示同意。然后问顾凌霄:“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儿来?你——”
“结果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的.名字。”
私驿的屋顶上,漂浮在空中的紫曜神君委屈巴巴地对顾凌霄道。
顾凌霄用尾巴圈好四肢,总算肯大发慈悲一次:“喵嗷——”
【顾凌霄。】
“凌霄?凌霄!好名字!”
私驿的小跑堂睡到一半儿憋尿给急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跑了出来,对着外头的野地就解开了裤头。
方便着方便着,他听见一声猫叫。于是乎他下意识地就循着那猫叫看向了屋顶。
——屋顶上一美貌的像是会在夜色中发光的白衣公子在空中飘来游去,和他对话的是一只喵喵叫的猫儿。
想起这只猫儿是那菩萨座下童子一般的小师傅带来的猫儿,还有传说中猫儿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小跑堂一个激灵,居然直接被吓晕在了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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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太后乃猫咪是也
“……母亲, 您说、什么?”
不能怪青烛愕然, 是顾凌霄说出口的话太过突然。
“咪呜——”
【我说接下来的路你得一个人走。】
吞下嚼碎半条小鱼干吞下,顾凌霄平静地舔了舔嘴沿。
青烛抖着嘴唇, 好不容易从干涩的喉咙肿挤出几个字来:“也就是说……母亲你选择了, 这个男人?”
顾凌霄觉得青烛这话说得很怪。她不与青烛同行怎么就成了选择紫曜?她不是带着孤儿的寡母,紫曜也不是上门来求亲的人, 青烛何必用叛逆期儿子质问母亲是不是要抛弃儿子的口吻质问她是不是选择了紫曜, 把事情弄得这么像修罗场。
【昨日我便对你说过, 你有选择的权利。不要把你的选择推给我。】
【今日我再给你上一课, 那便是即使我是你母亲,我也有选择的权利。不论你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亲人, 你都没有权利夺走我选择的机会。】
猫儿的眼睛清凌凌的, 蓝的那只像青空, 金的那只似荒原。被那竖瞳看着, 纵使青烛脑中有一百种属于孩子的撒娇,一千种死乞白赖的胡搅蛮缠,这时他都一个字说不出来。
当然, 就顾凌霄这她不愿意谁也不能按着她的脑袋让她愿意的性子,哪怕青烛肯对顾凌霄撒娇或是胡搅蛮缠,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顾凌霄还是要和紫曜神君一起走的。
“你……真要跟我走?”
虽说和自己一起走的事情是紫曜神君自个儿提出来的。但临到出发,他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急速成长的帝星很不稳定。这种不稳定不光是身体上的, 也是精神上的。恰好望见青烛眼中转瞬即逝的凶光,紫曜神君心中“嘶——”了一声,只觉幸好青烛不是真正的出家人, 否则夏国只怕要诞生一个举世无双的邪僧了。
“喵——”
【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
被顾凌霄跳进了怀中,紫曜神君双手捧着顾凌霄毛茸茸的娇软身躯,只觉得魂儿都快被那长长的茸毛给吸进去了。自然,他口中尚未出口的担忧也就这么断在了口中。
“咪呜呜——”
【还不走?】
“走!走!马上走!”
美滋滋地捧着怀中暖乎乎的白毛团,紫曜神君决定回去就让左弼和右弼化身为狸奴的模样。
——人哪里能有狸奴好?人的嘴臭听在耳朵里那全是刺耳的噪音,狸奴哪怕嘴臭听在耳朵里也是喵喵咪.咪的可爱得不行!多谢从异界来的凌霄让他知道狸奴天下第一!狸奴世间最棒!吸狸奴一时爽,一直吸狸奴一直爽!现在他知道自己半永久性的生命都可以拿来干嘛了!今后他不用在无聊地度过每一日了!
顾凌霄说走当真半天都不拖泥带水的就走了。半是失神的在客栈里打坐入定了七天,青烛让掌柜的家娘子都吓着了。
连续七天见自个儿放在青烛房间门口的吃食都没被动过,掌柜的家娘子到了第八天傍晚终是再忍不下去,硬着头皮去敲了青烛的房门。
见青烛开了房门,掌柜的家娘子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小师傅变了。
曾经仿佛菩萨座下童子的青烛似乎又长高了半掌。他眼下厚厚一层淤青,整个人形容憔悴,双目无神。又因为下巴上多了一层短短青青的胡茬儿,青烛隐隐不再像个孩子,就连五官也脱离了原本雌雄莫辩的精致,多了两分男子气概。
现在的青烛让掌柜的家娘子无端有些害怕。她环顾四周,见青烛的房内平平整整并无什么可疑的痕迹,这才结结巴巴随口道:“小、小师傅,你的猫儿呢?”
房内的空气瞬间凝结,掌柜的家娘子立刻就感到了那种接近窒息的无形压力。她忍不住身子发颤,人却是迈不开脚步,想往后退都退不开。
许久,又或许没有掌柜的家娘子感觉到的那么久,背对着掌柜的家娘子的青烛终于缓缓开口,在残阳如血中打破了无边的沉寂。
“……她走了。”
室内的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徐徐的凉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掌柜的家娘子忽然就理解了青烛是在难过。
想起小跑堂的几日前被人发现睡在了外头野地里,她拿水泼醒小跑堂后那厮就开始说些“昨夜我看见小师傅的白猫在房顶上和鬼魂说话!”的胡话。又联系起自那日之后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驿站里都没人再见过那只很有灵性的白猫,掌柜的家娘子顿时开窍,脑补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小师傅的白猫因为看到了鬼魂所以被鬼魂勾走了魂魄。小师傅说“它走了”就是说猫儿已经没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更何况小师傅那样溺爱那只白猫。想来这几日小师傅在房中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诵经超度猫儿,偏偏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张口就说了最扎小师傅心的话……诶呀呀,这可真是她的不对!
心中骂自己真是又蠢又笨不机灵,掌柜的家娘子立刻问青烛要不要喝水吃粥。青烛听了腹中如擂鼓。他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胃,茫然地想着:原来人,再难过也会肚饿,再迷茫也会口渴。
吃饱喝足,又在私驿中多住了一宿。翌日青烛将充当这几日的房钱饭钱的交子塞进了掌柜的家两口子的房门缝隙里,在天不亮、草叶上还满是夜露的时候就离开了私驿。
昨日私驿里又来了新的客人,在私驿的大堂里用饭的青烛无意中听说了几件事情。
一件是那老曹头果然落井而死。因为他死前喝得醉醺醺的模样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所以人人都当他是自个儿不小心落了井的。
另一件事则是安林镇那夜的纷乱成了“身份不明的贼人在镇上放火,县太爷火速镇压了贼人”。
想到那趾高气扬却是会为他们眼中的弱者强出头的三兄妹,想到看似老实委屈实则害人不浅的老曹头,想到曹家人的结局,再想到如今那三兄妹只是他人口中的“贼人”;青烛只觉讽刺。
戴上斗笠,掩住日趋成熟的面庞,青烛不再南下。生母仙贵妃的身份来历以及他已经从紫曜神君那里得知,他身上的异能便也有了解释。顾凌霄一走,他的旅途就此中断,他没有必要再在江南之地徘徊。而经过那不吃不喝的七日,他心中已无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