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为自己收拾起了行囊。
大成军队女人不能随营,她便去驻地等谢怀琛,尽她所能,在最近的地方等他。
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将李雁容安顿好,她提出送李雁容回公主府。虽然父亲和母亲不会介意舅母在谢家长住,但舅母定不愿长居他人屋檐下。
李雁容摇了摇头:“公主府是皇上赐给你的官邸,我怎好鸠占鹊巢。”
这是料想之中的事情,陆晚晚又道:“舅母既不愿住公主府,那我马上就差人购房置业,你就住京城。”
李雁容慈爱地说道:“你不必麻烦,此行来京城,我只是来看看你,并未打算长住。你去后,我便也要回允州。”
陆晚晚一听,眉毛都皱了起来:“不许,我接你来,就是要同你一起过日子的。”
“你已成婚,自有一家,不需再为我奔波。”李雁容缓缓说道。
陆晚晚知晓舅母的脾性,她不喜麻烦人,也不喜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蹲在李雁容面前,伏在她膝头,委委屈屈地说:“舅母,晚晚只有你这一个亲人,若你走了,我在京城便无依无靠。你可忍心?”
“亲家温和良善,琛儿大方懂理,他们会是你最有力的依靠。”李雁容盈盈笑道:“你和琛儿是天定的姻缘,缘分早定,是天成的佳偶,往后你的好日子长着呢。”
这几日她偶尔会想,老天冥冥之中早就注定。莞妹早逝,护不住晚晚,便在十八年前就挑好了人顾看她。
陆晚晚瘪瘪嘴,就快哭了:“舅母为何要舍我而去?”
“晚晚,你恨你亲生父亲吗?”李雁容见她愁容满面,娇小的脸满是委屈,岔开话题问她。
陆晚晚先是愣了一瞬,便道:“恨。”
“为何而恨?”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陆晚晚神情中有淡淡的疏离:“若非他抛下母亲,岑家便不会招致如此大祸,母亲也不会惨死于陈柳霜之手。”
“没错,正是这个理。”李雁容眼角有淡白的光泽,泫然欲泣:“那你可知我日日面对你是如何心境?”
心口尖锐锋利的那些东西,猛地扎到她的胸口,让她瞬间痛得喘不过气来。
“当年我之所以愿意留在陆宅抚育你,皆因你是岑家遗唯一的血脉,是以我费尽心血,栽培你。我想对得起你舅舅,对得起你祖父。”李雁容望着陆晚晚错愕的神情有些许不忍,但她咬牙将剩下的话说完:“但到头来,一切皆是你母亲自作自受,她引狼入室,害我失去孩子,害我丈夫惨死。晚晚,你可知我面对你时心底是如何的痛?”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李雁容看着她青紫的脸色和战栗的身体,张开双臂将她捞起来,声音软了下去:“晚晚,你是我一手带大,若论疼爱,世上无人比我更疼你。此行前来,也是为了来看你过得可好。如今见你公婆良善,夫婿正直,我便也能放下心。此行也就算对你我多年的情意有了交代。我养你长大,你替我报仇。咱们之间,从此两清。明日我便启程回允州,从今往后,咱们不必再见。”
陆晚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她万万没想到这番话竟是从最疼爱她的舅母口中所出。她连日来的欢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猛的掉下来:“如何两清?你一手将我拉扯到这么大,用心栽培,就此两清?能清吗?舅母。”
李雁容神情疲倦,微微阖目,她似叹息:“我意已决,我明日便启程回允州。”
说罢,她转身入了内室,徒留陆晚晚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双手茫然地想去拉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李雁容铁了心要走,当天夜里她便开始收拾行装。
陈嬷嬷陪着她,她们相依为命多年,说是主仆,更是家人。
“少夫人,你当真要回允州?”
李雁容揩了揩眼角淡白的泪渍,她从包袱里取出了几身婴儿衣裳,是五月陆晚晚来信说她已成亲,她这几个月连日赶制的。她将衣裳递给陈嬷嬷:“咱们允州有习俗,孩儿出生后,要由外租家送衣裳,孩子才能康健。晚晚往后有了孩子,你便将这些给她。”
陈嬷嬷翻了翻,因不知陆晚晚孩子是儿是女,李雁容一样做了好几件。
“少夫人分明如此疼小姐,为何要说那么决绝伤人的话?”
李雁容手中的动作顿了下,她淡淡笑了下,没有接陈嬷嬷的话头,她另取了钥匙印信递给陈嬷嬷:“那孩子倔强,非得将家产都给我。待我走后,你找个机会给她。我这把年纪,也不需要钱财傍身,留着给她吧。”
陈嬷嬷被她三言两语勾得泪眼汪汪:“少夫人……”
李雁容没理她,继续低头收拾,她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妥当。
“往后,好生照看小姐。你对岑家,对我的大恩大德,雁容此生难报,来世定为嬷嬷做牛做马,以偿还嬷嬷的恩情。”李雁容朝陈嬷嬷福了福身。
陈嬷嬷一把托住她的双臂,神情动容,喊了声“雁容”。
李雁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第83章 自戕
次日一早, 李雁容起得很早。
揽秋服侍她穿衣洗漱后,陆晚晚和谢怀琛便到了她这里。
陆晚晚眼眶红红的, 有些肿,想来昨夜哭了半宿。
李雁容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也难受,但想了想, 还是将劝慰的话咽回肚子里。
时间是味良药, 久而久之会磨平她心上的忧思。
谢怀琛上下叮嘱打点,陆晚晚则怯怯地站在舅母身旁, 红着眼圈,像幼时做错事了般。
过了片刻, 沈在歌和谢允川亦前来相送。
谢允川今日忙着点兵前往幽州,成日不在府上。昨日沈在歌听闻李雁容匆匆要走,几番挽留不下,想着她好不易来一次, 晚晚又只有这一个亲人, 谢允川未曾见上一面,难免有托大之嫌, 遂喊人送了信去, 让他无论如何回来一趟。
昨夜他回来已近凌晨,遂没去打扰李雁容。
此时方来见她, 脚方踏进院门,便听他叠声道不是:“亲家舅母,对不住, 怠慢你了。”
李雁容听到声音,迎了出去。她微微垂目,同谢允川见礼:“国公爷言重了。”
谢允川双手忙去托她的手肘:“亲家舅母,别这么见外。”
李雁容抬首,看向谢允川,朝他笑了下。
谢允川当年同李雁容往来得更多些,起初一眼便觉得她相熟,略略一回想,便知在何处见过她。
“你是……”谢允川讶然地望着她。
李雁容只是淡淡一笑:“我是晚晚的舅母,国公爷唤我李雁容便可。”
谢允川瞠目结舌,很快反应过来。李雁容不想让陆晚晚知道他们相识,他转念一想,或许她知道了什么,遂顺着她的话接过去。
谢允川来后,李雁容同他寒暄了一阵,便道要出发。
两夫妇皆出言挽留,她打定主意,仍是要走。
陆晚晚心下泛凉,舅母当真是怨了她、怪了她,同她生疏了。
竟连片刻也不欲多留。
李雁容执意要走,陆晚晚别无他法,只得送她离开。
到国公府门口,沈在歌瞧着马车,那并非谢家的马车,而是从外头车马行租赁来的,她斥责谢怀琛:“糊涂阿琛,为何不找府上人送舅母回允州?”
李雁容道:“亲家母不必责怪琛儿,是我自己租的马车。此次回允州我打算走陆路,允州地处南方,这个季节正是多雨时节,道路泥泞,国公府的马车轮子细小,不适合在南方行路。”
谢允川又忙赔罪道不是。
李雁容立刻起身,登上马车。
爬至车头处,她回头喊了声陆晚晚,让她往后好生照顾自己。
陆晚晚本就强忍着泪,听她柔情嘱托,便再难自持,眼泪哗然而出。她上前握住李雁容的手,问她:“舅母,你可不可以别走?”
李雁容朝她笑笑:“人长大了,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去处,无须强求,也无法强求。”
说罢,她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绝尘而去。
陆晚晚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泪眼涟涟。沈在歌和谢怀琛都围在她身侧,耐心地哄着她。
谢允川却不意想起了一件与李雁容有关的往事。
十八年前,太子大军行至允州,和三皇子对峙陵川河南北两岸。
当时大军已在允州驻扎了约摸三个月,粮草渐渐不支。
岑思莞识出大军的窘迫,暗中调粮。她不便出面,便转托岑岳凡出面。彼时岑岳凡亦将李雁容安排去了庄子上,她不肯,束了发化装成小厮跟着岑岳凡一同押运粮草。
谢允川夫妇和李雁容便是如此相识。
起初谢允川还纳闷,岑岳凡身边的小厮太过瘦小。
直到——岑岳凡一行将粮草押送到大营返回允州的途中遭遇山匪。
岑岳凡是风度翩翩的儒商,不会武功,见山匪来袭,便将李雁容扔到宝马背上,让她逃生去,自己留在原地与寇匪周旋。
李雁容却没有逃生,反是掉头回到军营,请谢允川帮忙救人。
谢允川当即带兵赶往事发的孤村。
那群盗匪约摸是见岑岳凡一行的确无利可图,遂杀了人放了把火绝尘而去。
那是一座早年因为瘟疫,村民四处逃命后空下来的一个村子。
山匪临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
他们赶到的时候,火势熊熊。谢允川忙命人灭火救人,最后只找到了七十六具尸首,就是没有岑岳凡的。
谢允川一时不察,李雁容便披了沾水的棉被冲往火海。
他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急忙扣住李雁容的手腕,道:“你疯了?这么大的火,人就算没被山匪杀死,也活不成了。”
李雁容眼圈通红,去推他的手:“我夫君生死不明,他活着我去救他,他若死了我去陪他。”
谢允川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细细一瞧,才发现她真的是个女子。
在他愣神的刹那间,李雁容用力挣脱开,转瞬便冲了进去。
谢允川指挥着部下救火,心里阵阵发凉,他想着李雁容肯定没救了。
但当部下将火扑灭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个屋里有个储存粮食的地窖。山匪将岑岳凡打晕了扔进地窖中,火烧起来的时候,烟尘向上,他们在地窖内反倒侥幸活了下来。
正因如此,谢允川对李雁容印象尤为深刻。
却不知,原来她就是陆晚晚的舅母。
她同夫君情意深重,得知岑岳凡惨死,想必这些年她也不好过。
饶是如此,她仍将陆晚晚抚育成人,还教得她如此落落大方。
陆晚晚此时已近崩溃:“她怨我,怨我害得舅家家破人亡。如今要同我两清,什么也不肯要我的。”
这时,揽秋从府内追了出来。
见马车已远去,陆晚晚哭得伤心,问道:“岑夫人走了吗?”
谢允川点了下头,嗯了声。
揽秋喃喃:“岑夫人让纪大夫开的药都没带走。”
“药?什么药?”谢允川问她。
揽秋道:“昨日岑夫人说她腿脚不好,入秋了就容易犯寒,让我给她备些炭她在马车上用。我说府上有个大夫,看诊很灵,不若给她开几副药膏。她允了,我便托纪大夫备下这些药膏。方才我收拾东西,这才发现她竟没带走。”
谢允川混乱的思绪仿佛理出了个头,心底隐隐生出不安来。
此时才九月初,天气甫凉,但有时仍热得厉害,远远不到需要用炭火的时候。
“不好。”谢允川眉头一沉,吩咐道:“快,备马,去追岑夫人。”
陆晚晚眼睛都哭肿了,听谢允川说要去追李雁容,忙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父亲,怎么了?”
谢允川道:“我怀疑你的舅母会想不开。”
她是个烈性的人,十八年前就敢和岑岳凡同生共死。这十八年是仇恨和陆晚晚支撑着她,如今害得岑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皆已服罪,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陆晚晚亦嫁人成家。
她没了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她点燃炭火的时候,仿佛看到岑岳凡的身影在橘黄的火苗上跳跃。
李雁容等死已经等了十八年。
这回来见陆晚晚,已是同她诀别,相依为命十八年,总得给这点情分一个交代。
陆晚晚过得好,她便放心得下,可以奔往自己的前程。
她说那些决裂的话,是想自己死后陆晚晚可以少些伤心。
谢怀琛即将去往戎族,陆晚晚若有随军,不日便要启程。她若回允州再行了断,陆晚晚往返奔丧,未免耽搁时间。是以她找揽秋要了炭,出了京城烧炭而亡,以免届时陆晚晚四下奔波。她掐算好了时间,同车夫商议夜宿招提寺外,届时停灵亦方便。
她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能最大限度地省去他人的麻烦。甚至就连寿衣她也早早备下,陆晚晚只需找一口棺橔安放她即可。
她合上眼,静静地靠在车厢壁上。
燃烧的炭火使她晕眩,她有些发闷,却还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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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陆晚晚第一次单独骑马,却已骑出了风驰电掣的气势。
她不哭了,眼睛还肿胀着,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寒,浑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只觉夹着马肚的双腿有千斤重,心也不断地向下坠。
一路追来,他们连口水也没喝。
谢允川跑在最前面,看到她的马车便疾驰上去,横在马车前,将车迫停。
马夫受惊,忙勒住缰绳,不解地看向谢允川:“国公爷?”
谢允川没有说话,利落地翻身下马,两步便走到马车前,一掌拍开车门。
陆晚晚跟在谢怀琛身后下马,便见谢允川钻进马车里,一脚踢出了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陆晚晚眼前黑了黑,两步走过去,只见舅母坐靠在车厢里,双目微合,又没有完全闭上。无力地微睁着,似不想再看这滚滚红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