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香点点头,把几枚平安符递给戚无别。
“你的,还有如归、小红豆儿和觅棠的。皇上帮我带给他们吧,我应该很久不能进宫了。”沈书香努力笑出来,她的声音是哑的。她受了惊,是哭哑的。
“嗯。”戚无别答应下来。
戚无别没在沈家停留多久,就回了宫。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书香和舅母。还有面对她们时,那种无力感实在是太重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躬清殿,站在门口,看着殷觅棠和小红豆儿踩着梯子摆放后墙书架最上面几层的书。
他之前担心她们两个摔着,没让她们摆放上面几层的书,说是让宫人来做。只是这几日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仍旧很忙碌,他也没急,就让那些书先放在那里了。
殷觅棠微微提着裙子,从梯子上下来,再去拿书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戚无别。她急忙解释:“皇上,我们不是不听话。就是想……帮帮忙而已。”
戚无别笑着走进来,弯腰拿起几本书,走上梯子,他把那几本书摆在最高那一层,低下头望着殷觅棠说:“给我递书罢。”
“好!”殷觅棠急忙抱着几本书,一本一本递给戚无别。
三个人都有心事,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将几箱子的书一本一本摆放整齐。时间慢慢溜走,等他们将最后一本书摆放好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戚无别将沈书香托他送的平安符递给殷觅棠和小红豆儿,又把沈书香给戚如归的那一枚也给了小红豆儿,说:“把这个给你二哥送去。”
“嗯,好!”
小红豆儿临走前,趴在殷觅棠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戚无别静静看着她们两个,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与你说了什么?”戚无别在小红豆儿离开之后询问殷觅棠。
殷觅棠望着戚无别的脸,说:“皇上,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戚无别苦笑。
戚无别有几分懒散地向后靠着,随手拿起一本军事奏折。殷觅棠知道他要做事了,安静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小红豆儿临走前让她不要离开,盯着戚无别。其实哪里用小红豆儿说?殷觅棠本来也不打算离开,想留在这里守着戚无别。
是双眼睛都能看出来戚无别不太对劲。他脸上那种温柔的笑看上去实在是让人太难受了而且还诡异地吓人。虽然殷觅棠之前偷偷抱怨过戚无别总冷着脸。可是此时此刻,她倒宁愿戚无别不要笑了,继续冷着脸才好。起码那样才正常。
殷觅棠摊开手掌,望着那枚静静躺在掌心的平安符。
沈书香和她母亲平安回来了,真好。
可是这件事情必定对她有影响了。殷觅棠想起昨夜小红豆儿告诉她沈书香家里正想给她定亲事,殷觅棠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如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殷觅棠慢慢握紧手里的平安符。
她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戚无别,心里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戚无别这么难过,这么不寻常是因为担心沈书香吗?
先前殷觅棠只顾着担心沈书香母女的安危,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他东西来。
她想起戚无别得知沈书香出事时,微微发颤的手。
她想起戚无别回来时被浇透的样子。
她想起戚无别不满红血丝却脸上挂着温柔笑意的样子。
再望着眼前带着一股颓然的戚无别,殷觅棠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她自小和戚无别一起长大,在她眼里戚无别是皇帝,是无所不能的皇帝,是从来不会遇到困难,不会有脆弱时刻的皇帝。
然而这两天,殷觅棠见到了戚无别的另一面。这样的戚无别让殷觅棠很陌生,也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他一定很在意很在意沈书香吧?
殷觅棠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如果她和沈书香同时出事了,戚无别会先去救谁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殷觅棠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再一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手里的平安符,整个人都懵了。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书香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忘给她送平安符。她居然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啪”的一声,殷觅棠不由自主给了自己一巴掌。
戚无别猛地抬头看她,懵了。
“你在干什么?”戚无别急忙走到殷觅棠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去看她的脸。
殷觅棠这才回过神来,她在心里恨自己恶毒的时候想也不想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如今被戚无别捏着下巴,望着戚无别的眼睛,她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我、我……”
“你什么?”戚无别探手摸了摸殷觅棠的额头,“你发烧烧糊涂了?”
殷觅棠抬手使劲儿推开戚无别,猛地站起来:“我、我、我要回家!”
“棠,你……”
殷觅棠没理他,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握紧手里那枚沈书香从虔至寺带回来送给她的平安符,转身往外走。任凭戚无别在后面喊她,她也脚步不停。
回家的路上,殷觅棠都是懵的。
她懵自己的胡思乱想,恨自己的莫名其妙。
殷觅棠刚回家,院子里的殷络青惊讶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娘亲呢?”殷觅棠急声问道。
“在后院里。你怎么了?”殷络青盯着殷觅棠的脸,觉得妹妹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殷觅棠也不回答,转身往后院跑。
殷络青本来是抱了一本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见妹妹情形不对地往后院跑,她吓了一跳。联想到沈书香刚刚出了事。她慌忙站起来,该不会是谁欺负了妹妹吧?
她急忙扔了手里的书,跟着追到后院去。
后院里,魏佳茗和殷争正在商量着给后院种上什么花。他们两个看见殷觅棠白着一张小脸慌慌张张跑回来,都吓了一跳。
“觅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殷争问。
“棠棠,出了什么事情?“”魏佳茗也问。
殷觅棠跑到魏佳茗怀里,将脸埋在娘亲的胸口,小声哽咽着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快跟娘说说。”魏佳茗扔了手里的锄头,急忙轻轻拍着殷觅棠的后背。
殷争也是脸色大变,追问:“谁欺负你了?跟爹说,爹帮你做主!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皇老子也不怕!”
“皇上……”殷觅棠的声音满满都是委屈的哭腔。
殷争愣住了。
皇上?皇上欺负他闺女?这……这个主不好做啊……
这个时候,他能把刚刚说的话收回来吗?
殷络青也疾步走了过来,站在殷争的身边,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又是又是好奇地望着殷觅棠。显然,她也没想到是皇上欺负了妹妹。
魏佳茗听见殷觅棠喊出皇上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看向殷争,说:“你带着殷络青到前院去。”
殷争看向魏佳茗,夫妻两个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殷争点点头,对殷络青说:“走吧,咱们去前院。”
“可是棠棠她……”殷络青担心地望着殷觅棠。
殷争对她摇摇头,殷络青便什么都不再说,听话地跟着殷争往前院去。走到月牙门的时候,父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了殷觅棠一眼,有点担心。
魏佳茗拉着殷觅棠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她拍了拍殷觅棠的背,柔声安慰着:“没事儿了哈,娘在这儿呢。皇上怎么欺负你了,跟娘亲说说。”
殷觅棠摇摇头,急忙解释着:“不是,不是皇上欺负我。是我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变坏了……我、我……”
魏佳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的皇帝一时性急,把她还没到十三的小女儿给睡了呢……
第69章 喜欢
自从三四个月前殷觅棠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魏佳茗就在为这事儿担忧着。殷觅棠和皇帝的亲事那是自小就定下来的,她又整日住在宫里。魏佳茗还听说殷觅棠每天都要往躬清殿跑,和皇帝走得着实是有些太近了。
按理说,就算有婚约,也不该这样。若和殷觅棠有婚约的是别的人,魏佳茗是绝对不准的。可谁叫和殷觅棠定下婚约的人是皇帝呢?皇帝是什么人?魏佳茗想管,管的了吗?
“我……”殷觅棠想说自己的苦恼。可是她很快想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儿来,她打量着魏佳茗的神情,问:“娘,你和爹知不知道二叔出事了?”
魏佳茗皱了下眉,然后点头:“知道。你爹也担忧着。你二叔本事大着呢,不会有事的。”
魏佳茗宽慰着女儿,也是在宽慰着自己。
她把殷觅棠的手拢在两手中,轻轻拍了怕殷觅棠的手背:“好了,该告诉娘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的棠棠可好几年没掉金豆子了。”
说着,魏佳茗用手指抹了一下殷觅棠眼角的湿润。
殷觅棠被魏佳茗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最初的冲动之后,她也觉得自己是在是太莫名其妙,就这么跑回来扑到娘亲怀里哭的样子真是让人看笑话。
魏佳茗看着殷觅棠脸上慢慢泛起的一点红晕,笑着摇摇头,柔声说:“傻孩子,不管你多大,在爹和娘这儿都是孩子啊。”
殷觅棠抬头望着魏佳茗,终于一五一十把最近发生的事儿说出来。说完之后,她的眼睛又湿了,委屈地伏在魏佳茗的腿上。
“这……”魏佳茗一阵恍然,“真是个傻孩子。”
殷觅棠伏在魏佳茗的腿上,慢慢探出手,望着那枚平安符,带着点哽咽地小声说:“娘,我觉得自己变坏了。书香对我那么好,现在她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任性地像个小孩子……”
“你要是真是任性的小孩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殷觅棠不明白,坐直身子,不解地望着魏佳茗。
“因为你喜欢他啊。”
那些自己还没弄懂的懵懂心事好像一下子被戳破了。殷觅棠呆呆望着魏佳茗,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迷茫、疑惑不觉,又隐隐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像是雨后薄土下的嫩芽,只等下一瞬破土而出。
魏佳茗并没有给小女儿喘息的机会,紧接着说:“棠棠,你知道皇上是什么人吗?”
“皇上自然就是皇上。”
魏佳茗曾不满这门亲事。并不是因为她对戚无别有意见,而是对戚无别的身份有意见。皇帝的身份杵在那里,做事便有太多顾虑。君心难测,更何况这个皇帝是戚无别,这个从小就被推上至高处,行事说话匪夷所思的戚无别。
魏佳茗叹了口气。
“娘,你怎么了?”
魏佳茗望着女儿稚气而懵懂的脸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若是寻常女儿家,情窦初开时倒是很美好的一段时光。
可那个人是皇帝。
“皇帝啊,是心里装着很多人很多事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思量的。你看见他夸赞韩韶华的牡丹图,却不知道在那日的前一日,韩韶华的兄长因公殉职。你看见他将好似花费心思送骑装给遇见,可你又有没有想过在根本不需要骑马的时候,遇见为什么大摇大摆的穿那骑装逛集市?既然连你这孩子都知道这事,满朝文武又或者民间,又谁人不知?有一个词,叫君恩。”
“和你一样在宫里伴读的人,每一个都是皇上敲定的名字。你再想想,每一个人身后都是什么样的家庭?就算是沈家、慕容家,表面上好似皇家姻亲里的孩子,可哪个不是占据着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官职?”
殷觅棠茫然地望着魏佳茗,她心里有点乱。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她从小就和那些孩子一起宫中长大、学习。那些从小就习以为常的事情,最是容易让人忽略。
魏佳茗停了片刻,留给女儿自己想通。既然殷觅棠早晚都是要嫁给皇帝的人,如今又因为这小女儿心性的懵懂伤了心。魏佳茗不得不提前跟她说这些。
见女儿眼中的茫然稍微散去些,魏佳茗才继续说:“棠棠,把思路拉开,你再回忆一下。除了你们这些小姑娘。皇帝又是怎么对二殿下的那几位伴读?别人你或许不知道,你少柏哥哥那里,你总该知道不少。”
殷觅棠缓慢地点了下头,“皇上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日照堂,每次去了都会有赏。也是君恩?也是和身后的家族扯不开关系?”
“倒也不全是。看看你少柏哥哥,每次回家累个半死。这些男伴读啊,在宫里的课程十分苛刻。皇上不仅是因为他们身后的家族,也是为了日后选纳人才。做皇帝啊,天生就会为了日后培养自己人。”
过了好久好久,殷觅棠才点点头,喃喃:“都带着好多目的啊……”
她又转过头来,望向魏佳茗:“娘,那他对我好是因为殷家吗?是因为二叔?二叔尚无子嗣,所以才会从殷家挑了别的孩子……”
魏佳茗一愣,没想到殷觅棠想到这里。
殷觅棠说的也没错,起码殷家的长子殷少柏的的确确是代表着殷家进宫的。至于殷觅棠嘛,魏佳茗也不好说。可这个时候,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哪里舍得女儿刚刚破土的小芽儿这么快淋了雨。
“棠棠,你为什么会被选进宫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日后是要嫁给皇帝,成为皇后的。你们日后注定不会是寻常夫妻。为帝者,步步谨慎,为后者,又岂是撒撒娇发发小脾气就成的?”魏佳艺有点心疼地握着殷觅棠的手,“很多事情,你要开始学了。”
“娘!”殷络青急匆匆跑到后院,“皇上来了!”
魏佳茗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转过头问殷觅棠:“从皇上直接跑回来的?”
殷觅棠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皇上应该在和你爹说话,你先回去换身衣裳。瞧瞧,都皱巴巴。什么时候喊你出去了,你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