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别开眼,道:“那给你举办个天下招婿如何?”
小红豆儿眼眸滴溜溜地转动,忽然小心翼翼地问:“皇帝哥哥,是不是我想要谁都行啊?”
戚无别垂下眼,等待着。
“那……你把质子府的宿禹行送给我好不好?”
戚无别的手一抖汤匙落在碗中,溅起两滴汤汁在他的手背上。
“皇帝哥哥!”小红豆儿急忙拿出帕子给戚无别的手背仔细擦干净,“烫不烫呀?疼不疼呀?”
“不离……”戚无别抬眼,皱眉望着小红豆儿,“这天下的男人你随便选。但是只有他不行。”
“为什么呀?哦……我知道了,他是宿国的质子,不适合做驸马。”小红豆儿笑嘻嘻地,“我听皇帝哥哥的,不要他了。”
“真的?”戚无别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当然呀。”小红豆儿的眼中一片澄澈。
戚无别稍微有些放心,却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刚刚想选他。”
小红豆儿犹豫了一下,有些困惑地开口:“皇帝哥哥,我也不知道,就是……你刚刚说到招驸马,我脑子里第一个就想起他了。”
戚无别心情复杂。
他缓了缓,才去拍小红豆儿肩,缓声安慰着:“宿禹行容貌异于常人,你不过是因为他与众不同,觉得有趣罢了。”
“哦。”小红豆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一块甜品来吃。
戚无别望着她,却忧心一片。
北地民风开放。过年的时候,殷觅棠和殷络青穿着厚厚的袄,带着殷康去逛连安城的街市茶肆。他们逛了一圈,买了好些东西,到一家茶肆里一边歇息,一边听着说书人讲时事。
“我听说茶肆这种地方最是能听到百姓心声了。”殷觅棠说。
殷络青压低了声音,笑着打趣:“我这妹妹现在就把自己当皇后了。”
殷觅棠瞪了她一眼:“姐姐不许胡说!”
“……当今圣上登基不过几年,如今大肆建宫殿,迁都,劳民伤财,实在是动了我大戚的根本呐!”
“就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大戚国自建国起,都城便在鄂南。为何劳师动众挪到连安来?”
“呵,你们不知道吧?陛下可是个孝子,为了太后呢!”说着夸奖的话,语气却实在是不怎么好。
“哎,皇宫挪建都城易址,恐怕要伤了龙脉啊!咱们陛下乃武帝转世,前些年的的确确政绩卓卓。可是怎么就忽然决定迁都了呢?想不通呐!原本定是要有个一代贤君的美名,如今恐怕是保不住了……”
“当初满朝文武力议迁都的弊端,可是圣上听了吗?完全没听,还发落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哼,这小皇帝自幼登基,向来一意孤行刚愎自用!”
“嘘,小点声!”
殷觅棠皱起眉,她居然不知道民间对戚无别的意见如此之大。
殷络青急忙说:“今天逛了很久了,咱们回去吧。”
殷觅棠点点头,刚想起身,就听茶肆里的人议论起立后的事情。
事关殷觅棠,殷络青也不肯立刻就走,怎么也要听上几句。
“皇后?皇后不是早就定下了殷家的姑娘?”
“你知道什么,当年陛下自己下旨封的皇后。那时候陛下才几岁?现在再立殷家的姑娘为后,朝中大臣怎么肯。”
“为何不肯,贤弟不若多说几句,愚兄实在想不通。”
“殷大为了妻女与其母相断,其为不孝。殷家那姑娘自幼住在宫中,听说时常宿在凌天宫里,此为行为不端。只这两点,朝中大臣便有诸多不满。再言,皇后是什么人?朝中谁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进宫中做皇后……”
殷觅棠起身,缓步往外走。
殷络青牵起殷康的手,匆匆去追殷觅棠。她压低了声音,劝:“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更别往心里去。你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他是贤君还是昏君,你心里有数。至于立后的事情,你也不要胡思乱想,皇上对你如何你也当明白。更何况太后也是极喜欢你的。”
“姐姐,我都知道的。”
殷觅棠抿着唇,想起的却是祖母。因为每每想起,心中多有酸涩,这些年她总是逃避去想起祖母。家里也从来不提。
其实殷觅棠知道当年的事情影响了父亲的仕途。而此刻听外人提到父亲不孝的恶名,她心里越发难受。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父母不详的替代养女。
殷觅棠收回思绪,对上姐姐担忧的眼。殷觅棠笑起来,给殷络青一个放心的眼神。她回过头,从开着的窗户望向茶肆里滔滔不绝的人。
这个人的口才可真好,要说不是有人安排好的,她才不信呢。
殷觅棠第二天就进了宫,她到躬清殿的时候,戚无别弯着腰,双手压在桌上的大戚国土图上面。
她走过去,好奇地去看地图。地图上面的一些城池被戚无别用朱红的笔圈了起来。殷觅棠看得不太懂。越是看不懂,她越是专注地盯着地图看。她看了好久,再抬眼的时候,正好对上戚无别含笑的眼。
“看懂了什么?”
“不是太懂。”殷觅棠摇摇头,“皇上,我昨天和姐姐去茶肆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人胡说八道。嗯……说你坏话。”
戚无别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随口说:“只是你以前没留意罢了,那些骂我的百姓从来就不少。”
殷觅棠很想说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
她想了想,试探着询问:“皇上,你为什么要迁都呀。就是因为连安城这边不会像鄂南那样像个大火炉吗?”
戚无别望着摊开在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闻言,他随意道:“你不懂这些。”
殷觅棠站在戚无别身边,深望了他一眼。她抿了下唇,然后她捏着戚无别的一小块袖口,轻轻扯动两下,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懂,那你就教我嘛……”
戚无别惊讶地侧过脸来看她,对上一张撒娇的小脸蛋儿。
他微怔,转瞬又笑来,笑道:“好啊。不过我教人向来严苛,若你学得不好,我可是会打人的。”
第81章 坦白
殷觅棠扬了扬下巴,信心满满料定他不会打人。她在戚无别身边坐下,像小时候一起读书那样,和他坐在同一张椅子里。
她手指头敲了敲桌上的地图:“讲给我听呀。”
戚无别看了她一眼,手指点在连安城的地方,而后往西侧滑,停在一片连绵山脉,给她解释:“这一片山脉有四处番邦之地,虽这些地方并非完全忠心。可是只需要花费一些心力,不难收为己用。而在这些番邦之后是不可攀登的悬崖断臂。敌国不能从连安城正门入,做不到包围之势。”
殷觅棠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她偏过头对上戚无别的眼睛,又点一次头,说:“我真听懂了。这地方好,方便控制番邦,还能御敌。”
“可以这般说。”戚无别大手一挥,在大戚的国土上从中间划过,尽半数的城池被他画出圈外。
“鄂南。”他的手在鄂南的城标上轻扣了两下,“鄂南位于大戚国土正中,也正是因为这个地理位置才会在立国时定为国都。但是,戚国国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日开战之日,必难以全顾。”
殷觅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惊呼一声:“你要弃了鄂南?”
“不仅是鄂南。”戚无别脸色肃然,又点过几座大型城池,“这里、这里,还有这一片城池都会被暂时放下。要迁的并不仅是皇城,这些城池的百姓都会批量北移动。彼时除进攻军队,余下将士只守半壁江山。辽兵必从这里而来,所过之处百姓已迁,却不能将所有东西带走,牲畜、粮食、衣物,还有住处,军心必缓,行程必拖。”
殷觅棠心里惶惶不安。
“可是,可是……”她慌张去抓戚无别的手,除了一个“可是”再也说不出其他。
戚无别淡淡笑着,接过她的话:“可是若输了,大戚便真的会失去半壁江山,而朕也真的如民间所传成为亡国之帝。”
殷觅棠望着戚无别的眼睛,心里慢慢镇定下来。她问:“皇上,一定不会输的是不是?”
“世间哪有一定之事?成之不过十之二三。”
“十之二三……”殷觅棠呢喃重复。
“我本没做必成的打算。相反,输了之后的计划倒是周全。”戚无别安慰似地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本不想对你讲这些,你不会感兴趣,也凭白吓唬你。”
殷觅棠摇摇头:“我想听。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听。”
“还想知道什么?”戚无别的声音很柔和。
殷觅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皇上的意思是,弃城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都还会有后续的计划。所以输赢也不重要?”
“是。”
殷觅棠很困惑:“可是皇上……你真的不介意那些民间传言吗?即使输掉半壁城池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是民间与史书并不会这样记。”
“对,弃城昏君的恶名逃不掉。”戚无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殷觅棠的眉头紧紧皱着,继续问:“书上说得民心者的天下,皇上不怕失了民心吗?”
戚无别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李中峦,吩咐:“去吩咐御膳房端两碗鹿乳过来。”
“奴婢这就去。”
大殿的门关上,只剩下戚无别和殷觅棠两人。
殷觅棠有些惊讶,戚无别要说什么话是连李中峦都听不得的?
“你在市井中听到的传闻我都知晓。我也知晓是谁在暗中散布消息。”戚无别道。
殷觅棠立刻明了:“皇上是想借迁都之时揪出异心之臣!”
戚无别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瓜:“还不算笨。”
殷觅棠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戚无别知道她疑惑何事,他转过头望着殷觅棠,问:“棠,如果将来我不是皇帝了,你可愿意随我四处走走?”
殷觅棠望着他的眼睛呆怔了许久。
戚无别伸手在她面前轻晃。
殷觅棠眨了下眼睛,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她慢慢转头,看向长案一角的文章。那是戚如归的文章。极少人知道戚如归在学堂的表现每日都会汇报到戚无别这边,戚如归的每一篇文章戚无别都会亲自过目。
殷觅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湿。
戚无别讶然,凑过去看了看,用指腹轻轻抹去,笑话她:“吓到你了?都与你说了你不懂这些。也不该与你说。”
“我懂了。”殷觅棠慢吞吞地点头。
殷觅棠揪着自己的衣领,蹙起眉。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戚无别急忙问。
“心里不舒服,有点疼。”
“我去让人给你喊太医。”戚无别站起来。
殷觅棠急忙拉住他的手。戚无别回过头,就看见眼泪从殷觅棠的眼睛里涌出来。心爱女子的眼泪总是如刀。刀刀割在心口。
“你自幼登基,一生都困在政务里。满心天下,殚精竭虑。为了大戚、为了护身边人周全做了那么多,可却担着无数误解。单是迁都这一事,是为了日后交战护疆之赌,是为了揪出异心乱臣重整朝纲,是为了母后,也是故意不解释一意孤行担负恶名,为了……让二殿下踩在你的身上,把龙椅坐得更稳。这只是其中一件事情罢了,肯定还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殷觅棠眼泪簌簌落下,心里难受得不得了:“那么多的误解,偏偏我也误解你,任性地给你添乱……”
她忽然举起来,信誓旦旦:“如果我殷觅棠日后再有半分的怀疑你,我……唔……”
戚无别堵上她的唇,将她嘴里的哽咽尽数吃下。他捧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痕吻进口中。
戚无别有些无奈,他并不知道会把因为惹哭。
他轻叹了口气,低下头,额头抵在殷觅棠的眉心,轻声哄她:“这些都是小事情,真的。”
比起失去一切,这些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他从不觉得自己辛苦,只认为自己得上天眷顾,幸运地重活一次。
“棠,答应我一件事情。”
“嗯!”殷觅棠认真点头。
“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前面几件倒好,只是我有意将皇位禅给如归之事,你切不可对外透漏半分。这是除了你们,天下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之事。”
“我记下了!”
戚无别宠溺地吻了吻她被眼泪打湿的眼睛,轻声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和红豆极为亲密,担心你无意间说给她。”
殷觅棠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以来表决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戚无别和殷觅棠便收起话题。李中峦进来,恭敬地送来两碗鹿乳。
殷觅棠眉头皱起眉,小声嘟囔:“我不爱喝这个。”
李中峦在一旁笑眯眯地说:“殷四姑娘小时候可喜欢喝了。老奴还记得您小时候很是乖巧。陛下读书,您乖乖坐在一旁,悄无声息地能喝两碗鹿乳呢!”
殷觅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耳朵尖儿却红了。她在桌子下轻轻踹了戚无别一脚。
戚无别大笑。
殷觅棠羞恼:“你故意气我!”
“不敢不敢。”戚无别笑着摆摆手,自己端起来一碗鹿乳喝了一口,赞赏:“味道很是香甜,可是可惜某人把鹿乳给戒掉了。”
殷觅棠瞪戚无别一眼,望着他的侧脸,却又慢慢嘴角翘起来。她端起另外一碗鹿乳,小小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