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喻俨慢慢接近了李成河,并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下同盟。
全天下,除了李成河自己,恐怕也就喻俨最了解他了,这个男人的心思太过深沉,有时候连喻俨都看不透,而且当年九岁的他为了达成目的,甚至都能够将自己置于险境,更别说利用别人了。
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为儿女私情停留,他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大业,而不会是某个女人。
阿芜不适合他,喻俨也不想将妹妹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同理,大皇子、三皇子、七皇子都不是喻俨心中妹妹的良配,齐大非偶,见惯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喻俨觉得,或许平凡一些的生活会更加幸福。
他理想中的妹婿,必须处处以小芜为先,不纳妾,不逛秦楼楚馆,仪表堂堂,胸有沟壑,最好上无婆母,又没有妯娌姑子……
也是在惊觉妹妹已经到可以说亲的年龄时,喻俨才察觉到原来这个世道女人活得那么艰难。
既要应对来自公婆姑嫂的麻烦,又要忍受丈夫的三心二意,稍有不怠,就会被指责犯了七出。
喻俨无法想象自己的妹妹在后院忍受丈夫疼爱别的女人,转眼还得在外装作没事人一样,为了对方的仕途交好别的夫人,甚至对自己夫婿顶头上司的妻子小意奉承。
怎么想着,喻俨对于未来妹夫的要求不免就变多了。
很可惜,现在他的身边还没有出现过一个符合要求的男性,光是第一点,处处以小芜为先,就足够排除所有人了。
喻俨有些头疼,按照这个要求,小芜真的能够嫁出去吗?
“凌六小姐的身份,似乎有些问题。”
喻俨的思索被李成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听到这句话里的内容,喻俨不免重视起来。
难道对方也查到了什么?
第116章 互换人生30
喻俨想听李成河继续往下说,只可惜,刚刚那句话就像是李成河不经意的感叹一般,关于昌平侯府的话题在那句话后直接终止。
他没有追问,因为以他的身份和立场,本就不该过多关心姑娘家的事。
喻俨低下头,宽大的帽沿彻底将他整张脸都遮挡在阴影之下,李成河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然后一前一后从这个废弃的院落中离开。
——
这些日子,入宫参选的这些千金小姐们安安份份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三公主和宫中的贵主子们都未曾召见过任何一个小姐,因此目前来说,也不知道上面最中意的人选是哪几个,谁入选的可能性更大,因此颐和宫整体还算平静。
只是人多的地方总会有争执,尤其是这些往日千娇百宠的娇小姐们聚在一块的时候。
颐和宫里的宫女太监人数有限,每天早晚打水洗漱就是一件容易引发矛盾的事,还有二三四个小姐们同住一间的现状,谁的说笑声太大,谁冷漠不合群,都会成为争端的开始。
好在这些出身名门的小姐们也是要点脸的,即便心里头不高兴,也极少将喜怒表达在脸上,尤其是在接受了宫里嬷嬷的教导之后,顶多就是说些隐晦的话,想吵也吵不起来。
至于吃食的问题,倒也解决的差不多了。
正如之前凌茁偷偷叮嘱阿芜时说的那样,宫里的规矩也不是真的那么严谨的,所有小姐里出身最好,地位最高的那位县主开了个头,花了银子请颐和宫的太监去御膳房点餐,虽说不能点个宴席出来,只是多加一两道自己喜欢的菜色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那以后,其他吃不惯例餐的小姐们的心思也活泛起来,除了一些在家不受宠,或是家里底子比较薄的姑娘,绝大多数人的膳食问题都算解决了。
而所有人烦恼的问题,在阿芜身上却统统都没有出现过。
每天早上,在她固定的起床时间,洗漱的水早就已经备上了,就连本该放了一夜,早就凉透的茶水都被人细心地更换为温度恰好,能够直接入口的温水。
每天晚上洗漱,她房间里也总是不缺热水,不像其他屋子,总要因为烧水的人手有限,烧出来的水没办法一次性供应所有人,必须排个先后顺序而心生不满。
至于膳食就更不用说了,荤素恰当,菜色也恰好都是她喜欢的,即便现在天气逐渐转冷了,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饭菜刚呈上桌就已经凉透的情况。
从进宫那天起,阿芜就没有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烦心过,就好像背后有一个人,默默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似的。
好在她一人住着一间单独的小房间,要不然看到她的待遇,妥妥能拉来一波仇恨值。
“香檀,你知道严总管平日里最爱去哪儿吗?”
这天宫女给阿芜送来了午膳,在对方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的时候,阿芜忽然开口问道。
对方听了阿芜的话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菜摔掉。
“严总管的行踪,哪里是奴婢这样的人能够打听到的呢?”
香檀是颐和宫的宫女,她的身型瘦小,十五六岁的姑娘,身高才勉强达到142,至于长相就更不出挑了,五官扁平,属于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而且这个小宫女的气质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她总喜欢含胸低头的缘故,在颐和宫里很没有存在感,平日里颐和宫的那些小姐们想要找下人使唤,也鲜少会挑中她,因此更多的时候,香檀都是神隐的,只在阿芜这里有事的时候突然出现。
从进宫的第一天起,阿芜就试过和对方搭话,可惜香檀的性子和她的长相一样,都是无比沉闷的,往往阿芜像她打听的问题,都会被她以不知道为由快速结束,要是阿芜不说话,她更是如同隐形人一样,可以一天不吭声。
“哦,那就为难了。”
阿芜叹了口气,“之前我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多亏严总管捡到后归还于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如何答谢他呢。”
她好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也没想过要等到香檀的回应。
站在阿芜身侧,低头替她盛饭的香檀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犹豫,下一刻又恢复平静。
——
“凌七小姐喜静,除了嬷嬷教课的时间,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呆着,不过她不喜欢人陪,奴婢也不知道凌七小姐独处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颐和宫里暂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欺负凌七小姐,这些日子,昌平侯府的其他几位小姐倒是偶尔会过来找凌七小姐,不过待的时间并不长,看模样,双方并不热络。”
……
“凌七小姐向奴婢打听主子的动向,没得到主子的允许,奴婢不敢自专。”
自从被严忠英收为义子后,喻俨就有了自己的院子。
现在乾帝不管事,皇城之中,严忠英的权势比皇子还大,作为严忠英的义子,喻俨的院子自然是十分敞亮气派的,尤其作为有品阶的太监,除非贵主子们召见,喻俨更多时候都呆在前宫,现在代管后宫的蒋贵妃也管不得他们这些得势的太监。
此时喻俨就待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材瘦小,宫女模样打扮的女子,正是颐和宫里的宫女香檀。
在她汇报之前那些内容的时候,喻俨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当她说到阿芜向她打听自己的动向时,正在代批奏折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吸满水的狼毫因为喻俨的停顿,终于吸附不住那些朱砂水,几朵红色的“梅花”在奏折上绽放。
“她向你打听我的动向?”
喻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似乎……似乎是因为主子捡到过凌七小姐丢失的东西,所以想要表示感谢。”
香檀低着头,除了刚刚片刻的犹豫,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她不知道主子让她盯着凌七小姐的目的是什么,若说是带着恶意的,主子让她做的所有事都是有利于凌七小姐的,若说是带着善意的,两人一个是年幼时就被送进宫净身的太监,一个是侯府失而复得的明珠,根本就看不出交集,善意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难道是主子看中了凌七小姐的美色?
香檀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谁让自己伺候的那位小姐模样太好,一身气度更是将那些世家大族精心调教了十多年的小姐们给压下去了。
可贵族就是贵族,权柄煊赫犹如严忠英,也不敢对侯府千金下手啊,除非先灭了对方的家族,让那位尊贵的小姐沦为草芥,届时,就能够让她成为自己的禁脔了。
短短几息,香檀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只是她何必思考那么多呢,作为奴才,她只要听从主子的命令就好。
只是为了报答吗?
喻俨心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小芜能够认出他吧,之所以向香檀打听他的动向,也是为了找他相认。
直接拒绝吧,可等开口的时候,喻俨表达的意思又不相同了。
“今晚酉时,我会去梅林赏月。”
说完这句话,喻俨就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小芜接触太过频繁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情感告诉他,一次不够,他还想见小芜第二次,第三次。
反正她也没有认出他来不是吗?就当是以严瑜的身份,再见小芜几次。
喻俨没有收回刚刚的那句话,反而开始期待起了晚上的见面。
而听到主子这句话的香檀差点没忍住诧异抬起头,现在天气虽然转冷,却还不到梅花开放的时候,因此不论白天黑夜,梅林那里总是冷冷清清的,轻易不会有人过去。
这会儿主子告诉她今天晚上他会去梅林赏月,绝对不会是真的想要赏梅赏月,真正的意图似乎是在向她表述自己今天的动向。
而酉时,离宫里戌时宵禁正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颐和宫距离梅林也就半柱香的脚程,足够凌七小姐和主子见一面了。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这会儿香檀不得不相信自家主子或许真的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
“听说今天晚上酉时,严总管会去梅林赏月。”
在送晚膳的时候,香檀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香檀开口的那一刻起,阿芜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她爹调查到的哥哥去世的消息是假的,一切都是因为有心人的故意为之,因为那个人不想她知道,所以“喻俨”去世了,留另一个人活着。
其实怀疑从当初娘亲范氏让她选婢女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那个被她取名为葫芦的丫鬟身世经历太让人引起共鸣,好想逼着她选择那个女孩成为自己的大丫鬟一样。
将那样一个明显抱着目的过来,却不带恶意的人送到她的身边,幕后人选少之又少。
接着就是入宫后明显被关照后的舒适生活,阿芜不是天真的孩子,不至于认为是自己的魅力太大,以至于颐和宫的这些宫人都抢着伺候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她故意弄丢荷包后的那个人的反应。
阿芜高兴地想哭,可惜有香檀在场,只能借着低头吃饭,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不想说,她就装作不知道,还能够看见他,就已经是从老天手里偷来的幸福了。
第117章 互换人生31
“凌七小姐?”
入夜,喻俨遣退仆从,独自一人来到了梅林,而此时阿芜已经守在了梅林的驻芳亭中,他在远处停顿许久,衣袖下的手时而捏紧,时而松开,这才鼓足勇气,慢慢朝亭子走去。
“严总管。”
阿芜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喻俨站在那儿,顿时面露喜色,她还以为他不会出现了。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哥哥并不愿意和她相认。
昌平侯府的势力不容小觑,虽说她爹调查到“喻俨”去世的消息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依旧因为喻家夫妇迁怒喻俨,以至于没有真正花心思调查,但更重要的原因绝对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有意隐瞒。
能将昌平侯府的眼线糊弄过去,喻俨绝对花费了不少心思。
阿芜聪慧,算计着时间线,猜到或许早在诚意伯府那一次对视后,哥哥就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所以提早布局,隐瞒自己的存在。
包括进宫后,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和他相认,偏偏哥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让人私底下照顾她,如果不是她细心观察,恐怕还会将这些细节忽略,根本意识不到背后之人的存在。
阿芜起先有些不解,他们分别八年,再次重逢后难道不该珍惜彼此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吗,但是后来,她渐渐想通了。
首先是身份上的限制。
阿芜不知道,当年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下了多大的勇气,可她能够想象的到在一个正常的男性被净身后变成太监可能会有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压力。
哥哥是自卑的,他不敢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次是他们兄妹地位上的差距,一个是侯府千金,一个掌权太监的义子;一个是忠烈之后,一个是阉党走狗,一旦彼此曾经的身份传出去,喻俨或许不会有什么,但阿芜绝对会受到诸多指责,有那样一个哥哥,阿芜的名声以及亲事都会受到影响。
真正关心一个人,真正爱一个人,总会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在那个人眼前,总会毫无保留的为那个人着想。
阿芜很想告诉他,她不介意外界的目光,不介意他现在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哥哥介意,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充满了自卑和不认同的情绪,所以阿芜忍着,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以现在这样的身份,平静相处着。
“夜黑风大,马上就要宵禁了,七小姐怎么不回颐和殿?”
喻俨缓步走向凉亭,似乎早就忘了,是他假借香檀的口,将人骗过来的。
“今天的月色很好,严总管也是来赏月的吗?”
阿芜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赏月这件事上,喻俨看了眼天际那一抹月牙,浓浓的乌云还将月亮遮挡了大半,哪里有月可赏。
喻俨停顿半拍,然后点了点头,“今晚的月色确实不错。”
几年不见,妹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呆呆笨笨的,连说谎都不会。
“我还得谢谢严总管捡到了我的荷包,本想着哪天见到严总管后送一份谢礼,没想到你我之间那么有缘,今天晚上就碰面了。”
阿芜眨了眨眼睛,贪恋地就着月色,看着哥哥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