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人凶悍善战, 且这里因为生存条件恶劣, 人命如草芥，因而叶西今与他们做生意, 也算是刀架在脖子上。
叶西今并非莽撞之人，他看这小部落头领眼神不住打量他身后货物的眼神，就知道这第一笔生意恐怕不太好做。
“没想到嘎鲁首领竟然通晓汉人语言，当真是博学多才。”叶西今笑着说道。
两拨人之间剑拔弩张, 叶西今自报家门之后, 对方才自称名叫嘎鲁，这部落也叫嘎鲁部落，每一任首领都会改名叫做嘎鲁。
嘎鲁见着叶西今夸赞, 心里高兴，但念头依旧没有打消，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这些汉人，惯会说好听话。”
“嘎鲁首领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我这有一物，想与首领谈笔生意。”
听叶西今这般说，嘎鲁首领果然感兴趣。
叶西今接着说道：“嘎鲁首领看看，这个东西可还喜欢，若是喜欢，我家里多得是，到时候可以长长久久的做买卖。”
叶西今拿了一小包盐出来。
嘎鲁起先并不在意，深入草原做生意的商人很多，大多数情况杀了就杀了，劫了他们的货物，这种事自来民不举官不究，纵使中原朝廷知道此事，也不会计较。
待嘎鲁打开那一小包，原本随意的神情立马郑重起来，向四周人做了个手势，部落的汉子们纷纷往后退，叶西今也做了个手势，武人小队也往后退了两步。
“嘎鲁首领，能不能入内详谈？”叶西今问道。
嘎鲁带着叶西今进了部落最大的那个帐篷，哪怕是部落首领的帐篷，在叶西今看来也寒酸。
“这是我们部落特制的马奶酒，比其他部落制出来的更加醇厚，尊贵的客人，您一定要尝尝。”嘎鲁亲自为叶西今倒酒。
叶西今见嘎鲁换了脸孔，也没有放松下来，依旧防备着嘎鲁翻脸，他举起碗来尝了一口，并不是他喜欢的口味，但出于礼貌，还是喝了不少。
“嘎鲁失礼，竟然不知尊贵的客人居然是盐商。”嘎鲁笑着说道，盐铁是草原人永远不会拒绝的两样商品，像嘎鲁所在小部落，很多盐商都不屑于与他做生意，且食盐，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大部落控制小部落的手段之一。
但凡能做到首领的，都不是短视之辈，盐作为一项生活必需品，嘎鲁部落一直都是从大部落购买，因为没有自己的购货渠道，就只能任人宰割，大部落给出的价格往往很高。
叶西今不像其他盐商，前些日子他陆陆续续在百夷府附近发现很多荒郊野外的毒盐矿，因而他的盐量来源几乎源源不断，所以他供货就没了许多限制。
叶西今要价并不高，价格只是嘎鲁从大部落购价的一半，只是叶西今给的量并不多，他并不想将嘎鲁培养成一个草原二道贩子，给的盐量是按照部落人数给的，作为让价的条件，嘎鲁部落要给叶西今很多羊毛。
草原人手笨，羊毛的用途不多，制成的羊毛毯子因为手工粗糙的缘故销量也不好，因而他们每年要剩余许多的羊毛，对于拿羊毛换盐，嘎鲁当然不会拒绝。
叶西今又卖了一些酒给嘎鲁部落，虽然这是好酒，但小部落的人生存都是问题，对于食盐会倾尽全力，但对于酒就明显购买力不足了。
索性叶西今的目标受众也不是他们，一行人在嘎鲁部落待了一天，就继续前进，叶西今卖盐的主要目标是小部落，而酒则是要卖给大部落。
盐酒两张名片，帮助叶西今打开了进入草原的大门，等到他离开草原之时，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冬季的草原寒冷异常，叶西今想着部落里的人随意提起的那句“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多了”，以及亲眼见到被冻死的牛羊，他心里沉甸甸的。
等到回了百夷府，因为上下打点过的缘故，叶西今也不用怎么去衙门里点卯，他的上峰得了好处，自不会与他为难，叶西今就成日里忙着自己的事。
挂着一个典史的身份，做什么都很方便，叶西今得了草原上一桶金，又大手笔的购置土地，在上面建新庄子。为了掩人耳目，并非所有土地上都有盐矿。
没有盐矿的庄子，叶西今便组建了一支研发小队，按照他现代所知道的知识，很快就研制出毛线来，叶西今又对机器进行了几次改良之后，就开始大规的制造这种新型纺织机。
叶西今亲自去拜访花夷族的土司，花夷族算是当地的大族，叶西今至今还挂着花夷族人的身份，他跟花夷土司一番详谈，然后带回了大批的花夷族青壮年女性。
叶西今的纺织厂安排在离花夷族聚居地不远的庄子里，每日提供一顿中饭，一天工作四个时辰，花夷族女人们早晨结伴而来，晚上又结伴而去。
叶西今并没有用固定工资的模式，而是按件计酬，采用的是日结的方式，纵然这样会耗费许多心力，但却能避免许多纠纷。
这头纺织出来的毛线，当日专人清点之后，立马送到另一个庄子里，第二天会有别的女工将这些毛线编织成毛线衫。
叶西今的铺子里很快就开始卖毛线衫，因为是新品，一开始没有多少人购买，但渐渐的口碑就起来了，因为价格和货量的原因，这种毛衣在百夷城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这种衣服是一件不美观但实用的奢侈品。
十月底，百夷城就开始下起雪来，叶西今望向草原的方向，他询问过百夷城当地之人，今年的冬天比以往要寒冷很多，叶西今离开草原的时候，草原上已经有冻死的牛羊了，这一场大雪下来，恐怕草原的形势会更加恶劣。
牛羊冻死，草原人便没了口粮和指望，他们若是撑不过来年的春天，下一步，自然就是侵犯边境了。
叶西今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寒冬天气，因为不用伺候庄稼的缘故，闲置了大批的劳动，叶西今的庄子却没有随着冬季停了下来，他又雇了一批人，加班加点的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比其他官员们的毫无所知，叶西今时刻都在防范这草原人的举动，他到这个朝代的第一个春节，就是在自己营造的焦虑氛围中度过。
一连几个月，草原都没有任何异动，叶西今本以为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但二月里的一天，大清早百夷府的城门刚刚打开，立马有个一身狼狈的兵卒冲了进来，那兵卒满脸都是绝望，叶西今本想今日出门去铜花县点卯，正巧遇上这情形，立马改道跟着那兵卒去了府衙。
“澎章、蔚树两县一夜城破，草原上的鞑子如今已经打到金云县了！”
听那兵卒气喘吁吁的说完，百夷城知府满脸都是不敢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兵卒再次复述了一遍，知府梅谷齐闻言顿时身子一软，旁边的师爷赶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这位梅知府。
金云县后面就是铜花县，铜花县是百夷府府城的门户，铜花县并没有多少兵力，也不怪乎梅知府这般担忧。
“王守备呢，快，快去将人请过来！”梅知府说道。
立时有人跑了出去。
“大人，您还没问问澎章、蔚树两县的情况呢。”师爷小声提醒道。
梅知府就跟突然惊醒了一般，赶忙问道：“那两县情况如何，两县县令可有与百姓共存亡？”
“澎章县令城破时殉职，而蔚树县令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跑了。”小卒口齿伶俐。
“这个昏官，胆小鬼！”梅知府骂道。
叶西今见这知府半天抓不住重点，立马说道：“知府大人，如今当务之急，是应当向西南守军求援，百夷城兵力不足，怕是抵挡不住草原鞑子的铁骑。”
“对，对，你说的对，来人，快去向西南的秦将军求援！”梅知府说完，才觉得叶西今有些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来。
叶西今是跟在那兵卒身后混进来的，梅知府觉得他不是自己衙门的人，便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下官铜花县典史叶西今。”
梅知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本官记得有你这么个人，你是花夷族的人。”
“大人好记性。”
梅知府想起自己刚才那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觉得十分丢脸，一想到叶西今见到了自己的丑态，顿时就看叶西今有些不顺眼了，当下说道：“叶大人身为铜花县典史，如今铜花有难，怎么还在这里？莫非也是贪生怕死之徒？”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月份都是农历。
第37章 老实人（六）
“大人说的是, 下官这就前往铜花县。”叶西今说道。
梅知府见叶西今转身就走, 看他这般爽快又怀疑叶西今是要逃跑, 立马说道：“慢着！你且等一等，本官让守备大人跟你一路过去！”
叶西今听了也不生气, 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 如今情况未明, 下官还是跟王守备一起比较安全。”
王守备来得很快, 守卫营虽然驻扎在城外, 但他并不常去，来人去喊之时候, 他还在自家的花厅里喝酒。
叶西今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味皱了皱眉。
王守备听完梅知府的话之后，满脸都是拒绝：“大人, 您若要派下官去了铜花县, 百夷城中百姓怎么办？若是下官守住了铜花县还好，若是收不住, 百夷城可就必死无疑。”
王守备说话声音很低，叶西今并不能听清，只能看到他说完之后，梅知府脸色立马变了。
“这位叶大人, 既然你是铜花县典史, 自然是该留在铜花县督战的，本官派两个衙差护送你去铜花县，务必要保证铜花县百姓的安危！”梅知府义正言辞的说道。
叶西今皱了皱眉, 问道：“守备大人不与我同去？”
“王守备和守卫营要留守百夷城，轻易不能妄动，若是动了上头怪责，下官也难逃其咎，如此只能辛苦叶大人了，还请叶大人，务必保住铜花县！”
“大人，危难当头，岂可拘泥于这点小节，若是铜花城破，草原鞑子势不可挡，百夷府又岂能偏安一隅？且鞑子自来贪婪成性，每过一城他们则壮大一分，决不可姑息养奸！”
“叶大人，天不早了，你还是尽快回铜花县吧。”梅知府避而不谈。
王守备也在一旁稳稳的看着，他不知就里，以为叶西今是铜花县派来搬救兵的。
“梅大人，铜花县守卫薄弱，根本不是鞑子的对手，为今之计，立刻发兵护住金云城，击退鞑子，这才能保住金云、铜花和百夷府三城，否则的话，也只能等着被鞑子蚕食殆尽！”叶西今苦劝。
“这位叶大人，你说这么多，莫不是贪生怕死？”王守备横眉冷对。
百夷府百年未起战事，百夷府的人早就忘了战争的痛苦，守卫营管理日益松懈，王守备不是自命不凡之人，他本就是蒙荫出身，本人才干平平，自觉不是将帅之才，他的刀子也根本没有见过血，他手下的兵也是如此，他怕的是真的面对鞑子，恐怕还没怎么着自己腿先吓软了。
“既然两位大人死活不愿原主铜花县，那下官也只得告辞。”叶西今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百夷府里依旧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似乎那个小卒的到来，就像是一滴水流入大河中一般，没有兴起任何的波澜。
知府府衙里却乱成了一锅粥，梅知府直接回家吩咐家人开始收拾细软，随时准备出逃。最怕文人没气节，梅知府做两手准备，他没有与百夷府共沉沦的勇气，但他也不想因为贸然临阵脱逃被秋后算账。
不多时，知府家的马车就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逃。
叶西今刚出城门，又见到一个浑身污血的兵卒往城门处跑，叶西今神色一凛，立马问道：“吾乃铜花县典史，可是那里的战报来了？”
“大人，铜花县破了……”兵卒带着哭腔说完，又往城里跑去。
叶西今当即调转马头往城内知府衙门走去，并吩咐随从回家将东西准备好。
“报，铜花县破城！铜花县令以身殉职！”
听了兵卒说完，梅知府心神一凛，这离前两座县城破城才过去多久，“早上不是还说在围攻金云县吗？怎么这么快铜花就破了？”
“鞑子清早开始围攻铜花县，不过半个时辰就破城了……”兵卒想起自己看见的场面，想起自己的家人，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会，鞑子脚程怎么会这么快？”梅知府不敢置信的说道。
叶西今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一府长官。
“不对，这不是一路鞑子，鞑子这次兵分两路，来势汹汹恐怕所图甚大。”王守备总算表现出了一定的军事素养，没有跟梅知府一样说蠢话。
两位长官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
“知府大人，守备大人，当务之急是尽快准备防御事宜，铜花已破，这般看来，下一个就是百夷城！”叶西今皱眉说道。
王守备眼神一闪，不敢直视叶西今，“对，你说得对！”
说完，他就默契的看了梅知府一眼，转身出了府衙。
“叶大人，你也别出城了，这次鞑子犯边，我等须得众志成城，方能共渡难关！”梅知府拍了怕叶西今的肩膀，一副要同生共死的模样。
叶西今点头应是，他心中没有太多害怕，这个世界哪怕任务失败，他也还有去下一个世界的路费，他在这里待了大半年，哪怕是任务世界，但感受到的却是活生生的人，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救人一命。
“如此，叶大人不妨替本官上城楼督战，本官要跟王守备一起组织防御人手，事务繁多，怕是抽不开身。”梅知府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
叶西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傻白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立马进了一步说道：“下官只是一个区区典史，九品之人穿不了四品的衣服，没有官印，也干不了四品大员的活计。”
叶西今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这次若是能够成功，也许自己就能有了“天凉王破”的成本。
梅知府立马说道：“叶大人高义，爱民如子，如何穿不得这一身官袍，本官说你穿得你就穿得！”
说完，梅知府立马把身上的从四品知府服脱了下来，强行扔给叶西今，顺便又找出自己平日里最宝贝的大印，一股脑的丢给了叶西今。
“既然有大人这句话，那下官就放心了，大人安心，下官既然穿了这一身官府，定与百夷城共存亡！”叶西今信誓旦旦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