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帮她把烦恼吞咽,再一并烂入心底。
那头静默了阵,片刻后,终于传来一阵清淡之声。
“阿楚,睡吧。”
少年眸色一沉,却还是言语轻缓,朝着屏风那头温柔道:“好,阿姐,我睡了。你也要早些睡。”
“嗯。”
姜娆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直到盖在了鼻息之下,用被子捂着嘴,轻轻地叹息一声。
一个人独自忧心就够了,她又怎么能忍心再多传递一份苦恼给他人?
就这样,她一直辗转到了天亮,听见几声鸡叫,便径直跳下了床。
透过黄铜镜,她看见了自己极其憔悴的面色,便忍不住勾了唇,自嘲性地嗤笑了一声。
却不知,屏风那头的少年也是一夜未睡,他听着姜娆的翻身声,知道她心绪难宁,便生生陪了她一整夜。
为了不让她瞧出他同样憔悴的面色,刈楚便缩在屏风后,假装还没醒来。
少女刚端了小盆欲出门打水,一手推了门扉,只一脚,便猝不及防地撞了门后之人满怀。
“哎呦!”
一阵娇俏之声传来,姜娆抬了眼,下一秒眉心紧蹙。
连枝?
她来做什么?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她拧着眉,望着门外之人,清冷出声:“不知连枝姑娘找我有何事?”
粉衫子的姑娘揉了揉胳膊,听见了姜娆的话,一下子笑得花枝乱颤:
“有何事?妹妹不过是想娆姐姐了,恰巧路过,便前来拜访了,万分唐突,还望娆姐姐莫怪。”
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叫得好生亲昵。姜娆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
于是姜娆便道:“我还未梳妆,你过会儿再来罢。”
“哎——”
连枝一下子抓住了正欲抽身的姜娆的袖子,微微歪着头,轻笑道:“姐姐这是要赶妹妹走咯?”
“没有,”她的眉心蹙得更紧了,“连枝姑娘,你还是叫我娆姑娘吧。”
别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膈应地她有些难受。
“好,”连枝连忙应了声,突然又轻“哟”了一声,捂着嘴道,“娆姑娘,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差!”
“可是生病了?”
“没有。”
“那……可是昨晚没睡好?”
“……没有。”
姜娆低下头,打掉了对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终是缓缓,“连枝姑娘,若无其他事——”
“我也没有其他事,就是来看看娆姑娘。”
不等她说完,连枝突然勾了唇,莲足轻迈之际已徐徐踏过了门槛。
她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甚至还带了几分嚣张的气焰。
“娆姑娘。”连枝突然轻启了红唇,手中绕着一方粉色帕子,涟涟眼波流转之间,嬉笑着唤了声她的名儿。
她这一声娆姑娘唤得轻柔,引得姜娆顿了首,顷刻间便望了过来。
“娆姑娘啊,”连枝凑到她的耳边,扑哧一下用帕子掩了嘴,丝丝娇媚入耳,缕缕不绝。
“昨晚,怕是担忧坏了吧?”
姜娆一怔,眸光微动,转而轻轻落到了身前女人的一袭粉衫之上。
见着对方不语,连枝更是得意了,笃定了她昨晚的彻夜难免,瞧着姜娆有些憔悴的面色,忍不住“啧”了一声。
芊芊玉指抬了女人的下巴,露出她细长莹白的颈。
“娆姑娘,虽然有六姨给你在背后撑腰,可又能怎么样呢?”
“六姨要捧红你,可栓不住男人的心,又能怎么办呢?”
“娆姑娘,我劝你呀,不要再在谢公子身上下其他心思,趁着还没开过.苞,再重新找个好人家吧。”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地“咯咯”直笑,指腹轻轻摩挲着姜娆光洁的下巴,一双眸望入对方眼中,企图读到一丝一毫的退缩。
“对了,”连枝突然缩回了手,“我听闻,东城的苗老,现在在指名道姓地问妈妈要你呢!虽说那苗老是老了些,不过苗家的富贵哟,那可是一辈子都享不完的——”
她还未说完,却见屏风后突然闪出来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只见他双目微敛,眼中眸光晦涩,从身后兀地抽出一条长带子,步步朝连枝逼来。
“不许你,诋毁我阿姐。”
第10章
刈楚的声音微哑,眼中也隐隐地带了些戾气,引得连枝连忙往后推了几步,险些被门槛绊倒了去。
“你、你是谁!竟胆子大到藏在姑娘房中!”
“还有你,竟敢私藏野汉子,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未开.苞的姑娘——”
“你再说我阿姐一句试试!”
连枝话音未落,少年径直伸了手,如捉小鸡一般,一把将女子捉了去。
他的目光森然。
“哎哟,痛!痛!”
对方娇贵的身子骨被少年的手狠狠一钳,登即便吃痛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慌张的惧意。可她的力道哪有少年的半分大?无论她如何推打,也甩不开少年的钳制。
“你放开我!”
连枝急了,转过头狠狠地朝姜娆骂了声,“快叫他放手!君子动手不动口,你怎的还藏了个——”
“别吼我阿姐!”刈楚眼睛红了,手上的力道不觉又重了三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谁要是敢欺负他的阿娆,他便敢上去同她拼命。
连枝被他这样一吼,气势顷刻便弱了下来,慌忙转过头去,一双星眸略带雨,望着姜娆。
“娆姑娘,快叫这小子松手。”
连枝娇嗔道,可姜娆仍是半倚着身子靠在门边,一双眼清清冷冷地瞅着对峙的二人。
过了半天,她才缓缓开口:“阿楚,撒手罢。”
“阿姐,”闻声,刈楚偏过头去,放缓了语气,“阿姐,你等等。”
旋即他又猛地将女人拉扯过来,“你!给我阿姐道歉!”
女人一个不备,被他拉得趔趄了一下,惶惶抬头时,恰望入少年那双清澈又带有怒意的双眼。
她一下子赔笑:“方才我同你阿姐打趣呢,你怎的就当了真。”
转过头,她忙向姜娆道:“娆姑娘,快和你阿弟说一声,我在同你打趣呢,我们姐妹之间经常闲下来开开玩笑,叫他莫要当真。”
她现在有些怕那个少年微微泛着怒意的眼。
他的眼中,有着明烈的凶狠,如恶狼一般,让人瞧了心惊胆战。
见她这么说了,姜娆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便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袖子:“算了,算了。”
刈楚垂了眼,望了她放在自己衣上的那双素手,片刻点了点头:“好。”
下一秒,他又凶狠地盯向眼前的女人:“所幸我阿姐脾性好,这次且放了你,若有下次——”
他兀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女人被他捏着又“哎呦”了一声,连连唤道:“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刈楚这才松了手,只见那女人往后趔趄了几步,才惶惶定了神。
这个少年,好生凶恶。
连枝在心里头想到,大不了,她以后不再踏入这萱草苑一步。
她难道还躲不起那少年了吗?
待连枝走后,姜娆原本还以为能安生片刻,却未想到苏六姨又派七婆婆来,把她唤去了中堂。
一进中堂,六姨就把她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
原来是连枝将事情捅到了苏六姨那里,再加上她未能讨谢云辞欢心,害得六姨栽培苦付,于是苏六姨便更恼了,直接将她禁足三个月,不得踏出萱草苑半步。
“你若是再不争气,便把你许给东城苗老算了!”
苏六姨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慢慢地按揉着太阳穴,气道。
“女儿知错了。”
姜娆已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膝盖有些隐隐发麻,听见六姨这么说,整颗心忽地又提起来了。
她不要嫁给东城苗老。
苗家虽富贵,可他们的家主苗正安,却是个虐待狂。听闻爬上了他的床的姑娘,没有一个是完完整整下来的。
双手悄悄攥了裙角,一抬头,她便看见站在六姨身边的连枝。
连枝的唇边,还挂着得意的笑意。
姜娆跪在堂下,抿紧了发白的嘴唇,没有吱声。
待她走出中堂时,天已经快黑了。因为跪了许久,起身的那一刻她还恍惚了一下,眼前一黑,险些往身后栽去。
辛亏七婆婆好心扶了她一把,否则她这一下,不知摔得有多惨。
“娆姑娘,放下你的心性吧。”
擦肩而过之际,七婆婆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引得姜娆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若是在上辈子,她肯定表面假笑着应了七婆婆的话,心里却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
——论她的姿色,还用得着与连枝一起去争谢云辞的宠爱?
然而现在,她却反手握住了七婆婆的手,格外认真地点点头:“好。”
好,她放下心性。
七婆婆扶着她走了一阵后便轻缓放开了手,对她说一句“我去照顾六姨,姑娘你慢些走”后,便转身离开了。
独留姜娆扶了路边的树,弯下腰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又轻叹一声,再往萱草苑的方向走去。
六姨将她禁足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她不能再去同连枝去争那谢公子的恩宠。
三个月之后,她与连枝,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刚迈了一步,身后却险险地闪过一个人形,她还未看清来者是谁,便被人用力一推,直直摔在了泥土里。
“呀——”
惊呼一声,她狼狈地抬了头,正见连枝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呀,娆姑娘,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连枝的嘴角还噙着笑,袅袅倾下了身子,缓而将素白的玉手探出袖中。
姜娆半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见状,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却引得对方嗤笑连连。
“娆姑娘,我不过是想好心扶你一把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娆一怔,下一秒对方已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却猛地使了力,捏得她手骨生疼。
“嗳。”
不自觉地轻叫出声,她往后缩了缩身子,一双清冷的眼登时便望了过来。
“松手。”
“叫我松手啊?”连枝笑了,“今早你和那小子是如何折辱我的,娆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啊?”
言罢,她把姜娆往后种种一推,旋即掏出帕子拭了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姜娆,”她说得慢条斯理,“你知不知道呀,有些花开得越高,就越少有人踮脚去采撷。”
“她只知道孤芳自赏,却忘了高处不胜寒呐。”
连枝勾了唇,眸光轻悠悠地落到刚从地上站起的女子的身上,陡然轻笑。
旋即,她不屑一顾地转了身,欲抬脚离去。
身后,一声冷笑突然在黑夜中化开,带着丝丝冷寂与幽然,引得连枝脚下一顿。
“难道做一朵花,最终的使命便是被人掐去了脖子,把玩在手里么?”
姜娆站直了身子,将额前的絮絮碎发别在耳后,又伸了几根手指打理自己的青丝。
连枝猛地转过头,恰见那少女垂了眼,安静地将头发整理整齐了,衣袂飘飘,翩然若仙。
“你讽刺我?”
“你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讽刺未来的谢家夫人?”
连枝拔高了声音,双目微挑着,幽幽地“嗬”了一声。
本以为会激怒姜娆,却没想到,对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愠意,反倒是温婉地垂了眸,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
“不敢。”
瞧着面前之人悠然的面色,一股剧烈的挫败感一下子涌上连枝的心头。
她更恼了:“你有什么不敢的?今早你还带着那个后生把我折辱得好生凄惨!”
姜娆转了身:“那是你在自取其辱。”
言罢,她徐徐抬了脚,就要往萱草苑的方向走去。
身后之人面色一滞,眸中闪过一刹那的阴狠,又在女子抬脚之际伸出了手,再次狠狠地把她往前推去。
又是一个趔趄!
姜娆一下子扑倒在地,两眼昏黑。
只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姐!
第11章
萱草苑。
她叫芸娘烧了水,片刻后,褪下了污秽不堪的衣衫,将整个人没入了水中。
芸娘拿着毛巾站在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擦着背。
“嘶——轻一些。”
她的膝盖疼,后背也疼。
听见自家姑娘轻吸了一口气,芸娘的眼泪马上落下来了:“娆姑娘,婆婆可是弄疼你了?”
少女声音缓缓:“没事,婆婆,我不疼。”
她光洁莹白的背上,还有片片青淤,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若有若无地,芸娘轻叹了一口气,将毛巾搭在盆旁边,“娆姑娘,婆婆给你把背擦干净了,你自己泡着水,婆婆就先出去了。”
“好。”她点了头。
当芸娘推开房门走出来时,只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刈楚。
刈楚见了芸娘,连忙站起身来,目光闪烁:“阿姐她……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