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他近乎用了一个多月,才从各种村民和老知青们那里,转着弯儿拼凑着信息打听出来的地方,又是在他观察了许久后,发现的一般并不会有人出现在外面的时间段里,却没想到,他这才第一次来,还没能真正地摸进门儿呢,就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
那个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还是挺近的,不足以楚印辰用跑的或是躲的从而不叫古明妍能看到他。
于是,慌乱之下,他就只能装作淡定的回身往回走了。
却没想到,他到底是被这个刚刚从牛棚方向出来后,看着像是一直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姑娘给发现了,然后这小姑娘还一通猛如虎的操作,这叫本就心虚的他还是真有些怕怕的说。
不过,看着眼前这小姑娘整张脸都涨红了的样子,人也退到了离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去了,头还埋的低低的,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认罚的态度,他就觉得这姑娘真是好可爱好可爱啊。
估计这孩子也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而这地方又着实是有些敏感特殊,她应该也是害怕会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事儿发生,所以才怕自己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之后她会难做,所以小姑娘才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知道他是谁吧。这样的话,起码他们两个都在这里出现过,那么就谁也别想坑谁,谁也摘不干净了不是。
楚印辰瞬间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后逻辑,他无心为难人家小姑娘,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这些问题若是小姑娘反过来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们两个都只当作是没有这回事儿发生,谁也别为难谁最好。
想清楚了的楚印辰张口回答小姑娘的问题道:“还好还好,没有太被吓到,你不用感到抱歉哈。”
看到小姑娘因为他的回答终于肯抬起了头,一双眸子亮亮的盯着他看,他也不禁笑了一下。
古明妍盯着神颜小哥哥的美笑颜,在内心里不停的提醒自己要稳住,正事儿要紧,现在可不是你犯花痴的时候啊古明妍!
既然人家都说了没关系了,那么就轮到勉强着自己打起了精神的古明妍开始问话了:“小哥哥你是刚来村子里的知青吗我之前都没见过你啊,我家就在那里。”
说着,古明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古家老宅的方向,然后接着道:“我今天是看着天气还不错,也好久都没到这后山上玩儿了,就带了点儿吃的,想在外面野餐来着。”
古明妍边说还边举起了手上的瓦罐示意给楚印辰看,顺带着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给解释了个清楚——那就是她家离这里不远,她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要来赏景野餐的,合情合理,嗯嗯,很好很强大。
自以为完美解释了自己行为,完全忽略了牛棚那地方根本就不会有人去那附近的实际情况,只一口咬定自己说的就是真话实情的古明妍,便开始打听楚印辰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了——
古明妍说道:“我经常过来这边山上跟着爷爷锻炼身体什么的,也是觉得这边会比较安静,从来也没什么人会过来。那小哥哥你是刚来村子里,所以还没有人跟你说起过这里一般没什么人会过来吗?那么你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啊,你们知青点这个时候不是在吃饭吗?”
楚印辰没想到这一个小姑娘竟然这样的聪明伶俐,马上判断出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毫不脸红心跳,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一通自圆其说,把她刚刚明明是从牛棚那里出来的行为,愣是说成了是去野餐。这估计就是看中了自己没有别的证人可以帮着证明了,他自己也立身不稳,没法儿戳穿她,她这才敢这么颠倒黑白的。
这小姑娘还真是机敏的很呢,楚印辰想,不过倒还挺有趣的就是了。
对着小姑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之后,立马就把矛头转向自己,言语中看似都是婉转的疑问,其实实际上是把他所有辩解的路都给堵死了——哦,我知道你是知青了,那你肯定应该被人交代过这里不好轻易过来的吧?那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呢?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饭点的时候,背着所有的人?那你肯定是有什么猫腻的了。我可是因为家就在这边离得近的地方,所以才会过来遛弯儿的,可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对于小姑娘给他挖的这些个坑,楚印辰无从回答也不会傻傻的往进跳,他只能跟她打太极,咬定只说自己是新来的,还不太清楚村子里的情况,并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能去。
还有,楚印辰言称自己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今天做了好人好事,送了一个刚来的不会做农活儿而受不住晕倒了的男知青,提前回了知青院儿休息,这是被队长批准了的。而他因为回去的早,也就早早地吃过了饭,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不想在知青宿舍里跟一大堆人挤,吃了饭后就出来转转而已。
楚印辰说的这些个送人回去休息这些事儿都是真实的,并且有很多人能给他证明。
他向来做事稳妥,即便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但因为自身特殊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早就把他锻炼成了一个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深思熟虑,把事情前后所有可能的不利因素都给想清楚了,并且要在找出了相对应的解决方案后,他才会动作的习惯。
他今天来牛棚,是想要找机会见他爸爸的。
他听帮他动用关系,把他调到古家村来当知青的那位他们家的世交郑叔叔说过,就在两年前,他曾经帮着把他的父亲给从劳、改农场调到了古家村,说是这里的斗争形势不太严重,也没有什么折腾下放人员的情况出现。
再加上据郑叔叔所说,这古家村里还有一位他的老战友,退休后就回了这里养老的,是个可以信得过的老交情了,他会捎信让这个姓古的老战友帮着照顾他父亲一二的,叫他不要太过担心。
楚印辰自从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被突然带走,被迫与他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能见到他父亲的面了。甚至这么多年里,他和母亲以及哥哥姐姐,他们连父亲的一封书信都没能收到过。关于父亲的所有信息,都只停留在了父亲被带走后,被关进了劳、改农场,但其他的更具体的情况,甚至是连那个农场具体所在的地方,他们都是不清楚的。
还是在他逐渐长大了后,他才慢慢的能有那么两三次的机会,从父亲的老战友,他们家的世交的郑叔叔那里,偶尔听到些只言片语关于父亲的消息。
但这对于一个从小就把父亲看得大过天,无比崇拜父亲,但却又突然间失去了父亲的保护与疼爱多年的楚印辰来说,仅仅是这些模棱两可的消息,对他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在高中毕业后,为了不叫母亲为了自己的前途为难,也是希望母亲能尽快搬离那个令人感到窒息的所谓的亲舅舅家,住到药厂的单身宿舍里去,他便不顾母亲和远在东北插队的姐姐的来信反对,毅然地做出了要去下乡插队的决定。
楚印辰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完全出于少年的意气或是冲动,反而他是在充分考虑过了母亲的情况,想着她能够在自己走后,摆脱舅妈和他的那群表兄弟姐妹们各种不要脸的行为,不用再因为要保护他,而不得不跟亲人低头的立场的情况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的。
另外,楚印辰自己还跟郑叔叔打听并且反复确认过,知道了自己父亲现在已经从农场被调了出来,而父亲目前所在的那个名叫古家村的村子,郑叔叔也能帮着自己运作一二,让他下乡的地方能够被安排在那里。
那么,能让自己的母亲过得更加自在,还有可能见到自己的父亲,这样双重显见的利益之下,楚印辰当然不会白白的放弃这样的机会。
在与母亲的彻夜长谈中,楚印辰不断的安抚着母亲关于舍不得他去农村吃苦受罪和关于他未来前途的担忧。
最主要的是母亲邱雅兰所担心的,害怕他这一去,以后就不能再有别的上进通路了,甚至是依照现在的形势,他这一走,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都再也回不了京都城了的境况。
但即便有多重的不利因素存在,楚印辰到底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在他看来,什么去农村下地吃苦这些,他的姐姐一个女孩子既然都能去东北插队,他一个男人怎么会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下呢。
而且,比起留在京都,楚印辰觉得自己更愿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选择重新开始,慢慢的经营起自己的生活,这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在京都,他们母子的日子就是蜗居在舅舅家的小隔间里,整日里看舅妈的脸色,还有她那令人作呕的在他舅舅面前明着是关心,实则是在不停的给母亲上眼药的表演,而舅舅就跟个瞎子一样完全看不出来似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傻,还是故意放任舅妈这么做来冲锋陷阵,他自己躲到女人身后装傻呢。
反正楚印辰也是看出来了,他母亲的娘家人虽然也没有根子上就坏到不行了,但到底也算不上是什么能靠得住的人。
那么与其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看人家的眼色过活,还真不如自己自谋一条出路呢,哪怕这过程中会苦点儿累点儿,那也总比成日里要忍气吞声的强吧。
楚印辰的外公外婆自从把工作都让给了子女接班,他们自己不再能领到工资当家作主了之后,便也只能看着儿子儿媳的眼色过日子了。
而在外婆当初把她在药厂的工作不顾舅妈的阻拦,转给了母亲之后,那个原本因为自家身份地位而一直奉承母亲的舅妈,就彻底地变了脸,整日里带着她生的那几个没甚教养的儿女,对他们母子三人各种的冷嘲热讽言语攻击,说尽了难听话不算,还各种打妈妈工资的主意,嫌弃他们占了他们家房子的地方了,嫌母亲交的钱不够养活他们一家三口,多吃她家的粮了云云。
而那三个跟着他们母亲有样学样的表兄弟姐妹,也一个个的刻薄无比,从小就指着他骂他是“狗崽子”,不配住在他们家这些话,还各种争抢他和姐姐的食物衣服,在学校里拉帮结伙的孤立他们,半点都不顾及亲情。
要不是小时候有姐姐挡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要不是后来他也成长为了任何人都无法随意欺辱的存在,要不是母亲硬气,什么都可以退让,但就是他和姐姐不能被欺负,要不是有在西北当兵的哥哥时时寄回来的那些津贴,还有在一有探亲假的时候,哥哥就会回来给他们撑腰。
要是没有这些,要不是他们这么硬气的坚持着,他们母子早就被这一家人给赶出了家门,无依无靠没有居所了。
因为把工作让给了母亲这个外嫁女,而不是如舅妈打算的那样给她的娘家弟弟,外婆在工作的事情上硬气了那么一次之后,每每看到他们一家受气的时候,外婆就总是会劝着母亲,让她多多忍让,说些什么“你大哥大嫂也不容易”这样的话。
而母亲又能怎样呢?
说到底,他们是她的家人,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接纳了她和她的孩子们,还在那时候给了她一份工作。就凭着这些,就是舅妈说出再难听的话来,母亲也就只能忍着和退让了。
所以,楚印辰觉得,与其再因着自己的前途问题让母亲在那个家里因为为自己争取而受气,还不如他干脆离开算了。
这样的话,母亲作为单身的药厂职工,在不用考虑他的住所的情况下,也就能跟厂里申请单身宿舍,然后搬离那个家了。
如此,母亲便不用再整日里面对一张张黑脸和一堆沉重的家务活儿了不说,也不用再把她本就微薄的工资交给别人一大半了。
而外公外婆他们也能不再受舅妈的指摘,说什么他们偏心,叫外嫁女住进他们老邱家的房子这些话了。
基于以上种种方面的考量,在宁愿身体受苦也不愿再忍受精神上的侮辱,以及对母亲未来的考虑和对能见到父亲的期待之下,楚印辰最后用充分的事实和严密的逻辑说服了母亲,然她同意他来古家村插队。
而他也在来了这村子后的近一个多月里,在安顿下来后,收到了母亲已经搬进了单身宿舍的好消息。
楚印辰想着,就他母亲那样坚强的性子,在没有他们这些个子女要考虑和被人拿捏,自己又有工作的情况下,完全能够彻底摆脱舅妈带来的那些个阴影,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毕竟,他们这些子女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再不可能随意拿捏他们的舅妈,完全不会是当惯了大官太太,后来发生重大变故后也能靠着自己,一个人从学徒工成长到现在工会里的小干部,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母亲的对手的。
对于母亲,自此楚印辰也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在楚印辰确定了母亲现在生活上的好的改变,自己也已经慢慢的适应了下乡的生活后,他的心思就开始放在了打听父亲消息的事儿上了。
不出他意料的是,大家对牛棚那地方和在那里干活儿的那些人,都相当的讳莫如深。而且这个村子不怎么有定期□□这样的事儿,以至于不管是村民还是知青,对于那一个群体的人都是一种集体忽视的态度。
他不能暴露自己,叫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就只能绕着弯儿的打听这些事情了。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不怎么尽如人意。这么些天下来,他也只打听到了像是父亲那样的下放改造人员,都是被集中安排在牛棚那边的,以及牛棚的大致所在方位,其他更多的,他则是再也不知道的了。
至于郑叔叔跟他说的,会私下里对父亲有所照顾的古姓人家,在这大半个村子都姓古的情况下,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家人家。
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楚印辰也并没有发现有哪家姓古的人家,会在私下里出现在牛棚附近的情形。
据他判断,要不然就是这家人做的很隐秘他还没有发现,要不然就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在照顾父亲,或是这家人受了郑叔叔的拜托了也并不尽心。起码这都一个月了,也没见他们给牛棚那边送过任何东西的,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于是,心里着急想要知道父亲境况的楚印辰,这不就自己亲自上阵,开始探起路来,想要直接来牛棚,看看这边能不能有什么收获了嘛。
毕竟他连那个所谓的靠得住的古家人到底是哪家都不知道,也就不能在通过观察确认他们的人品是否可信之后,去跟人接触并表明自己的身份,从而借助人家的帮助,让他能够见到自己的父亲了。
他想到了就要做,注意到那个跟他同一批的男知青最近因为春耕已经颇有点扛不住了的趋势,他这两天就一直在这人的附近徘徊着干活儿,为的就是能拿他当幌子,好在万一出了什么差子的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把所有的前期工作都准备好了,甚至还为了害怕在真的见到父亲后,他认不出长大了的自己了,从而他还特意在身上还揣上了一张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用以证明身份的。
结果没成想却在他还什么都没打听到的情况下,就撞见了这么个小姑娘。
也幸好他做事向来稳妥,即便不能百分之百的让人相信,但是还是能有个自圆其说的借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