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小谢娘
时间:2019-10-10 08:41:38

  韩江雪却好似毫不在意,只对她颔首致意,像极了礼貌而绅士的……陌生人。
  月儿平白觉得有些心痛,可转念又觉得做作不堪,有什么好期冀的,昨日之前,可不就是陌生人么?
  老板见韩江雪一身军装,英姿飒爽,身后有成群簇拥,脑子就是再不灵光,也能猜出这位是谁了。
  “哟,稀客稀客,少帅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啊。”那老板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有些窘迫,心底暗暗想,怎的就碰上这么个主呢。
  韩江雪并没有理会对方的寒暄,直截从月儿手中接过了那方砚台,掂量了一番,又用指腹轻按了一下砚中央。
  旋即,扔回给了老板。
  “没有水汽,当然,也可能是我手指太冰冷了。”
  老板心中有鬼,再加上忌惮韩江雪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继续逞强,于是赶忙伏低状赔罪:“少帅真是行家,这砚台确实不是端砚。小老儿这就给您拿上好的端砚来。”
  说罢,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红木盒子来,里面呈放着一方成色与外形都更好看的端砚。
  “劳驾少帅屈尊来到小店,这方砚台,就赠与少帅,以表孝敬了。”
  月儿见他那谄媚的样子便觉得可恨,诓骗她这无知女子,如今又这般做小。
  想到这,月儿转身便要离开,却感觉腰间一股力量将她轻盈的身体揽了回去。惯性恰到好处,正撞在韩江雪的怀中。
  老板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想着这位留洋回来的少帅,看来与大帅并没有什么差别,新婚燕尔就当街骚扰民女。
  月儿被当众作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也是心头砰砰直跳,如小鹿乱撞。一张笑脸登时红扑扑的,羞得手足无措。
  “这砚台是我夫人要的,你赠予我,我也用不上。收与不收,得听我夫人怎么说。”
  老板愣了片刻,赶忙赔罪:“原来是少夫人,小老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少夫人赎罪,还望少夫人笑纳。”
  月儿性子里还是带着半分执拗的,一来真的不想再与这无良商家有交集,二来也并不想借着少帅来作威作福,于是摇了摇头:“你这方砚台如果是真的,定然也是价格不菲的,我不能收。”
  月儿能感觉到扣在自己腰肢上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侧脸抬头,韩江雪却依旧是一脸古井无波。
  “你这方砚台卖多少钱?”
  “少帅若是喜欢,就赠……”
  “我问你这方砚台,卖,多,少,钱?”韩江雪一字一顿,像在强调,更像是在宣示,他不喜欢与人做无意义的废话。
  豆大的汗珠顺着老板鬓角而下:“若是卖,五百块大洋。”
  及至此时,韩江雪才低头,一双墨色的眸子正对上月儿的杏眼:“你喜欢?”
  月儿不知该不该答是,但或是双眼出卖了她的内心。她确实喜欢这方砚台。
  韩江雪似是能读人心魂,转头便看向副官:“去家中取五百块送来,夫人既喜欢,我买下来便是。”
  老板大喜,本想着今日怕是要破财消灾,没想到竟阴差阳错敲了笔大的,赶忙夸赞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少帅这么疼爱您。”
  月儿猛然想起珊姐的话来,男人嘛,面子最重要。可什么最能为他们赚得面子呢?就是他们身边的女人了。
  用金钱和体力征服女人,惯用伎俩了,莫当真。
  可月儿还是明白,自己此刻应该扮演一位大喜过望的娇妻,于是满目秋水地望向自己的夫婿,甜甜地说了声:“你真好。”
  看着新婚二人的你侬我侬,那老板想着再奉承一句吧,兴许也能为日后的生意铺铺路。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无心一句话,却让月儿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夫人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老儿以前给明家送过几次货,那时候见夫人年岁还小,还没有如今这对酒窝呢。”
 
 
 
第五章 
  月儿攥着手包的十指一紧,这细微的变动尽数落在韩江雪眼底。
  他挽着月儿腰肢的手,攥得更紧了。
  “这不算什么,她今后进了韩家,会越来越好看的。”
  转头,绅士地为月儿开了车门,一只手还扶在门框处,避免月儿碰到头。
  这一切原本是副官与司机该做的,却被他细致地完成了。旁人眼中,这明家大小姐,真是十足十的好福气。
  可月儿自己能够感受得到,一直揽在她腰间的温热手掌,在上了车之后,便松开了。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笃定地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偏头看向她的意思。
  月儿坐在车上,又一次窘迫起来,心乱如麻,却极尽可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找个话题,找个话题,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尴尬着……
  可越是着急,越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个……谢谢你。”
  “为自己的女人花钱,还不至于为了等一个谢字。”
  月儿感觉喉咙干得很:“毕竟五百块大洋不是个小数目。”
  说完这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孟浪了,对于寻常人,不是小数目。可对于医药大商的女儿,不过是寻常玩物的价格罢了。
  “哦?”韩江雪挑眉,“所以你在心疼钱?”
  当然心疼,这钱,足够在这乱世买多少条命的。可月儿此刻学乖了,摇了摇头:“只是觉得那人不老实,不该让他赚这么多黑心钱的。”
  “既然这么想,为什么当时不敲他一笔,让他白送给你?”
  “或许,这个世界上说谎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月儿话音一落,韩江雪看向她的眼神中更添了几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一张雪白小脸窘迫得通红,好像杏眼中都含了汪水,摇摇欲坠。她在掩饰什么?在紧张什么?
  韩江雪本应该更在乎背后的真相,可四目相对,心底却柔软了。不受控制地,想要逗一逗小女孩。
  他依旧板着脸,维持了冰冷的神态:“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说谎。”
  月儿感觉胸口一紧,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总觉得韩江雪话里有话,让她更焦躁了。
  韩江雪看在眼里,心底嗤嗤一笑。
  有意思。
  这回韩家的一路,月儿都心猿意马,她想不明白,却又不敢开口,韩江雪为什么也会恰好出现在那家店铺。而如果自己并不是明家千金的身份,他是否还愿意为她付出呢?
  揣着满腹疑问,月儿回了房间,便将买来的笔墨纸砚备齐摆好,准备开始抄经书。
  月儿鸠占鹊巢,霸占了韩江雪的书桌,他便只能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到别处去看了。
  纤长食指轻点过书脊,余光里瞥得了一丝怪异之处,韩江雪眉头微皱:“你动我我书架了?”
  月儿赶忙回头看向那本法语字典,紧张地问道:“是,动过,我想查个词来着。是……不能动么?”
  韩江雪见她那怯生生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仿佛他要再追问一句,就能哭出声来的样子。
  于是作罢,只不在意地道:“没事,随便你用。只是我这人有些强迫症,用完了记得放回原处。”
  月儿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被韩梦娇扰得慌乱,把拿出来的字典随手放在了书架上一处。
  这少帅心思也太缜密了吧,如此小的细节都没法逃过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这拙劣的演技能撑到几时?月儿越想心越慌,不觉间已攥着笔,悬空了许久了。
  可韩江雪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并不受影响,捧着书坐在书房窗台上,慵懒地靠着墙。
  夕阳温和地洒落在他好看的五官之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书,纱织的窗帘偶尔翻飞轻触他的鼻尖,他却丝毫不动,静得如同画里人。
  月儿被窗台上的景色吸引了,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看得痴了。猛然间正撞上韩江雪回眸时的两潭深色,竟觉得三魂七魄都跌了进去。
  “我这么好看,会让夫人看呆了?”
  月儿一激灵,赶忙别开眼神,“才没有,我……我正在想要不要寻李妈来帮忙。”
  “帮什么忙?”
  “我……需要有人帮我研墨。”
  李妈是月儿从明家带来的陪嫁嬷嬷,据说是从小伺候明如月长大的。在韩家人看来,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嬷嬷自然是明家派给月儿做定海神针的。
  奈何只有月儿这位假明珠知道,这是明家派来看着她的。
  可当着韩江雪的面,自然不能露怯,为了掩饰自己偷看美色的窘迫,月儿也只好顺嘴胡诌了。
  韩江雪眉头微蹙,别说明家带来的仆人,就是韩家的家生子,他平日里也不喜欢指使他们做什么。
  他从小被韩靖渠扔到军营中摸爬滚打,周身并没有大少爷的纨绔气息,自然喜欢诸事亲力亲为。而今早眼见着自己的这位小妻子,并不需要人侍奉,梳洗打扮,心中还是生起几许赞叹的。
  他顶看不惯,那些娇生惯养,却满嘴自由新潮的闺秀。
  眉宇间略带着一层浮于表面的嫌弃:“麻烦,为何不用钢笔写?”
  可还是起了身,风度翩翩地走来。像从耀眼的阳光中走出一般,夺目而璀璨。
  修长的手指解开袖口,规整地将衬衫折了三层,高高挽起,接过呆愣在桌前的月儿手中的墨块,在砚台中倒入清水,不急不缓地研起墨来。
  韩江雪身形修长,想要保持在书桌上研墨的姿势,就必须俯下身子。
  月儿想,这恐怕不需多时,这位公子哥的腰就得受不住了。
  见月儿呆愣着,韩江雪轻唤:“你倒是写呀,看什么景儿呢?”
  月儿又觉得自己显得蠢钝了,于是实话实说:“我怕你一直这么俯身,腰受不了。”
  天地良心,月儿此话没半点邪念,她单纯是从小受的教育并不许她被男人这般侍奉着,有些于心不忍。
  可这话听在新婚男儿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你的意思是……为夫腰不好?”韩江雪看着小妻子那双无辜澄澈的眸子,也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可偏偏话赶话赶到这了,他也忍不住想要撩拨一番。
  他舌尖轻抵后槽牙,玩味地看着毫不知情的月儿,声音低沉沙哑,像一把小刷子,摩挲着月儿心尖上的神经。
  “我的腰好不好,夫人还不知道么?”
  见对方眼中的狡黠笑意,月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撩了火,想来现在才是傍晚时分,一会还要去饭厅共进晚餐,可不能在此刻擦、枪走火。
  于是连连后退,摇着手:“我……我没有撩拨你的意思。”
  韩江雪彻底被蠢萌的娇妻逗笑了,重新捡起墨块:“我也没有想被你撩拨的意思。”
  月儿这次学乖了,彻底闭口不言,拿起毛笔,镇好宣纸,规规矩矩地抄起《心经》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韩江雪一面研墨,一面看向月儿所抄的经书,心中颇为意外。
  一来他觉得留洋多年,毛笔字应当已然生疏了,可字体如行云流水,畅快得很。二来他眼中的月儿温婉恬静,字也当如其人该是娟秀婉约的。可月儿的字体偏有种纵横跌宕的意味,大气磅礴,藏锋处微露锋芒,而露锋处亦显含蓄。
  怎么看,都不该是她写出来的字体。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游轮上的境遇,那位放浪形骸的姑娘说她叫明如月,眼前屡屡让他意外的娇妻也叫明如月。
  萍水相逢的路人随口一句话,还是真真实实的枕边人,哪一个更值得他相信?
  这中间孰真孰假,韩江雪的嘴角竟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挑战,他觉得有意思。
  “为什么今天要回明家?”韩江雪的语气很轻,平静如水的调性,任何人听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家常。
  可月儿腕子骤然一顿,手中的笔登时不受控制,已然抄写了过半的《心经》因为一个字的失误,彻底白费了。
  月儿来不及可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侧过脸惊愕地看向韩江雪:“你跟踪我?”
  韩江雪被质问,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颇为惋惜地拿起月儿的字,摇了摇头。
  “夫人何须这么惊愕呢,就是军营里的弟兄们在街上恰好看见了。”
  月儿做贼心虚,但还要硬撑着声音不抖:“想我娘了,回去看看,不可以么?”
  韩江雪虽然目光依旧聚焦在那副字上,但余光里也能瞥见月儿神情中的每一个细节。
  反应过激,这根本不是一个寻常话题应该有的回应,韩江雪将月儿的忐忑与逞强尽收眼底。
  “没什么,当然可以。只是新婚第一天就回娘家,让外人看来,好像你在夫家不受宠,受了委屈似的。”
  月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好似逃过了一劫。她低敛眉眼,心中翻来覆去地回味着韩江雪的这句话,默默生出一丝悲怆来。
  如果说没受委屈,她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为哪般?她又何须在这里抄着佛经?可若说受了委屈,这点委屈与她十年来所经历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说,就是真的揣了满肚子的委屈,她又哪里有个娘家可以回呢?
  韩江雪看到了月儿眼中的黯然,看了看手中的经书,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你若不爱抄这经书,我晚饭时候同母亲说,以后不抄了便是了。你留洋回来,学的都是西方知识,自然不喜欢这些古板物件。”
  月儿赶忙摇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这也没什么难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应付过去这次抄经,赶紧把法语学好,让自己留学归来的说法能站住脚。
  “别了,我还是写吧。何必进门头一天便寻太太不自在呢?”
  韩江雪看了娇妻这幅楚楚模样,半是生怜,半是好笑。
  他也不知道这份怜惜从何而来,是如同寻常街头看到的可怜路人一般的恻隐,还是真的对这政治婚姻里的另一方生出一份眷恋。他只知道,婚礼上的四目相对,他的心脏漏停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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