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神色微怔,手上动作不经意松了几分。若若趁机逃脱,双手揉着发红的下巴,玉眸雾蒙蒙道:“表哥死了,就没人陪若若玩了。”
仅仅如此?谢淮思绪停滞了一瞬,余光瞥见她如雪的小脸上两道红印,顿了顿,冷漠地侧过了首,却是不再追问了。
若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探头去打量他的神色,斟酌道:“表哥,你病好了?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病中神思涣散,谢淮停滞几分,侧身倚坐着,语气微弱道:“......蠢货,病还没好,下次吧。”
此话一落,二人均是一愣。
谢淮凝了凝眸,回过神来,欲再说些什么。若若却飞快笑道:“那我下次来看表哥!表哥快些好起来哦。”
说罢,也不待谢淮作答,便逃也似的迈着短腿蹬蹬蹬离开了房中。
谢淮心中出神,将木窗推开,见小表妹裹着斗篷去牵侍女折月的手,二人渐行渐远,隐没在蒙蒙天色之中。
他拢了拢指腹,却忽然想起半梦半醒时,谁曾悄悄将手塞到自己手中。
小表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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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素雪中相陪
自探望谢淮那日过后已有五日,金大夫例行来给若若请脉时,若若将手搭在颊边,悄悄问他:“谢淮表哥的病好了吗?”
金大夫顽童心起,也遮了遮脸,低声道:“好了,前两日我去瞧了一回,已无大碍了。”
若若安心一笑。
安罗涟正好瞧见这一大一小在说悄悄话,便奇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金大夫连忙起身行礼,恭敬道:“夫人,若若小姐近几日脉象沉稳,气色好转,原先的不足之症却似好上了不少。”
安罗涟闻言,哪里还顾得他们二人说了什么,顿时眉眼染笑,连忙吩咐画影:“幸得上天垂怜,保佑爱女福至运转。快去备好供奉,来日我去寺中还愿......罢了,还是我自己去,更显心诚。”
说罢,摸了摸若若的发顶,便携着画影风风火火地出了阁中。
待安罗涟走后,金大夫与若若相视一笑,便提笔在案上开为若若温养身子的药方,若若伏在案首瞧了一会,歪头问道:“沉香是什么?好吃吗?”
金大夫抚袖笑道:“沉香非膳食,乃药材,幸、苦、温,素有降气温中,暖肾纳气之效......小姐对这些药材感兴趣?”
自然感兴趣,这幅身子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学些医术也好自保,不过这话不能可与金大夫直说。
若若玉眸熠熠,语气烂漫道:“若若学会治病,您就不用来啦。”
金大夫大笑道:“敢情若若小姐是想与我抢饭碗!只是小姐尚且年幼,修习医术未免力不从心。小姐若当真喜欢,日后待我慢慢教你便是了。”
成了!
若若心中暗笑,了却一桩心事后也不再烦扰金大夫了,趁着安罗涟不在,转身拉起折月的手就糯声糯气道:“下雪了,出去玩出去玩!”
折月目露担忧:“可是万一受了寒气......”
“阁中沉闷,出去通通气对小姐的身子也好。”一旁的金大夫笑道。
折月这才安下心来,细细为若若披上斗篷,又塞了个精巧的铜纹手炉去她怀中,才抱着她出了门去。
若若小姐一路东指西指,她便东走西走,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谢淮的院前。
巧合吗?折月懵了懵。
才不是!若若暗想,今日是特意来看谢淮的,正想让折月带她入院,却听得墙角边一道稚嫩的少年音响起:“谢淮他真的病了?”
“回禀三少爷,千真万确。”
原来是三公子阮青煦和他的随从。
只见阮青煦披着一身狐斗立在墙角,听得谢淮病了,他神色浮起几分不自在,道:“既然他病了,我勉勉强强去看一下吧。”
“三哥哥来看谢淮表哥吗?”若若软声朝他打了个招呼。
“四、四妹妹!”阮青煦被若若一声打断,顿时仓促望来,抿唇道:“不,不是,我只是路过。谢谢谢淮他讨厌死了,傻子才来看他呢!妹妹,你来做什么?”
若若:“我来看谢淮表哥。”
阮青煦:“……”
少年憋着脸,眉眼间浮起三分尴尬,三分错愕,三分震惊。
他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道:“谢淮奇奇怪怪,上回推了你的雪人,惹你伤心,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玉眸微眨,道:“谢淮表哥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
阮青煦:“谢淮又冷又傲,遇到我连瞧都不瞧一眼,没有哥哥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谢淮表哥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
阮青煦:“谢淮可凶了!上回我见他打折了别人的腿,说不定还会打你呢,你为什么要来瞧他?”
若若:“谢淮表哥……”
“没人陪,一个人很可怜的,是不是?”阮青煦终于回转过来,明白眼前根本就不是个爱讲道理的小姑娘,顿时气呼呼地瞧着她。
若若抿了抿嘴,牵他的衣袖,朝他甜甜一笑:“若若去看谢淮表哥,下次再看三哥哥,好不好?”
阮青煦面色一红:“诶?”
其实他一直都想同大哥哥那样有个妹妹,只是若若妹妹素来病弱,每每想寻若若妹妹玩,娘亲却总教训他:“人家是侯爷嫡女,你去凑什么凑!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你如何担当?!”
一来二去,阮青煦只能远远地瞧着若若妹妹,心中藏着几分落寞。
如今妹妹竟然朝自己撒娇,他顿时心花怒放,只面上仍傲娇道:“好,好吧,那你不许骗我!”
又觉不好意思,撒腿便走:“我先回去了!”
哄走了阮青煦,若若得意地笑了笑,只道小孩子的心事真是好猜,便迈起短腿便走进谢淮院中。
然堪堪越过那株老松树,却见谢淮坐在门槛上,眉梢低敛,朝她冷笑:“我很可怜?”
“……”
都被听到了啊。
眼前这位小孩子的心事,可是半分都不好猜。
折月心中其实也怕这位孤僻的表少爷,便与洗墨在一侧侯着,暗中观察若若小姐的情况。
若若步履迟疑一瞬,却还是奔到他身侧,扬声道:“表哥偷听!坏人!”
谢淮一顿,敛眸冷冷道:“自己一句话说三次,还要怪别人偷听?素不知隔墙有耳,蠢笨。”
若若哑了哑,嘟囔:“我不笨。”
谁知素来冷漠的谢淮却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道:“你就是蠢笨。”
若若:“……我不笨!”
谢淮:“那便是蠢。”
若若:“也不蠢!”
“蠢笨。”
“……”
“噗嗤……”
暗处传来折月与洗墨的忍笑声。
“蠢笨就蠢笨!”
若若气得破罐子破摔,索性赖进谢淮怀中,露出皓齿嚯嚯道:“你说我笨,我就将笨传染给你,让你跟我一样。”
谢淮眼睑微垂,沉默一瞬。
说实在,那一瞬间,他竟然当真在思量她言语之中的可信之处。不过只一瞬,他便回了神,隐忍地阖上双眸,将怀中小团子嫌弃地提了起来,而后扔到了绵绵的雪中。
若若樱唇微张:“做什么啊?”
谢淮瞥她一眼,漠然道:“不是要堆雪人吗?”
若若:……她说笑的啊,这副病弱的身子去堆雪人,那不是找死吗?
然谢淮抱袖倚坐在门边,眸中淡淡,冷眼望来,一副你不堆就滚的模样,若若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心中哀叹,若若索性伸出雪白的小手捏了个小小的雪团,便蹬蹬蹬跑到谢淮身旁坐下,垂眸自顾自捏了起来。
谢淮瞥了瞥身侧的若若及她手中不过青团大的雪人,淡淡道:“这也算雪人。”
若若鼻翼轻皱,哼道:“小若若是若若,小雪人也是雪人。”
说话间,玲珑雪人便捏成了形,只是还缺了双眼睛。若若思量一二,从随身的五彩香囊中摸出两颗小巧的红宝石,小心嵌了上去。
谢淮敛眸,若有若无地瞥了瞥那两颗红宝石,心中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好可爱!”
若若终于捏好了,立刻捧着小雪人,献宝似地递到谢淮面前,眉眼弯弯:“表哥,你看,这个小雪人送给你——”
“嗖——”
一道小小黑影似鬼魅般恍过眼前。
电光火石间,小雪人身上的两颗红宝石被洗劫一空,刹那光景后,小雪人碎成了渣渣。
若若错愕地望着手中碎雪:“……什么?”
谢淮侧了侧首,凝眸望着院中的老松树。
若若怔怔地随他望去,只见覆雪的枝头上,一只灰绒松鼠一爪抱着一颗红宝石,朝她得意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啊!小偷!不,强盗!”
若若反应过来,蹭地就直起了身。
然这只松鼠实乃惯犯,听她一喝便灵敏地钻进了松树的洞穴中,瞬间没了踪迹。
若若郁闷地望着木廊上的碎雪,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堆雪人啊,上辈子临死前虽看了雪,可摸还没摸就病死了。
着实不幸。
谢淮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她低垂的发髻,冷哼一声:“蠢。”
若若却忽地抬眸望他,一双玉眸雾色蒙蒙,隐约泛着些许波澜,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淮心中微顿,忽觉她的眼眸会说话——
你早就知道,坏人。
鬼使神差地,从她眸中读出这句话来。
谢淮缓缓凝眉,一时语塞,只将她一把提起,冷漠道:“天色不早,你该走了。”
将蠢笨的小表妹送走,覆雪的院中又归于寂寥。是的,寂寥,分明也还年少,但日日夜夜中,谢淮常常有此感受。
绵绵素雪,寂然无声,谢淮无声地在廊下坐了一会儿。
忽而,他起身行至松树前,随后一脚踹了踹褐黄的树干。一道黑影被惊扰,嗖地跑了出来,朝谢淮呲牙示威。
谢淮孤眸微沉,却拔出一枚寒光凛冽的匕首,无情地将它精心守护的洞穴缓缓劈开。
它小爪子在空中挥了挥,然瞧见谢淮那银光匕首,瑟缩一下,迟疑几分,便颇有灵性地溜走了。
随着手中匕首起落,两颗红宝石坠落在素雪中,嫣然无比。
谢淮垂眸望了望,轻轻将其拾起,并拭去上面沾染的木屑与碎雪,停顿几许,最终还是收在了袖中。
只是无聊使然,他想。
第8章 暗赠锦衣情
谢淮病这几日,若若总悄悄往他院中跑,虽并不是每回都入院探望,但也总是立在院外无声观望一会儿。
一来二去,安罗涟便发觉了。
正月尚冷,风卷梅帘。
安罗涟俯身用锦帕拭了拭若若的额头,温声问:“乖若若,告诉娘亲,为何总往谢淮表哥院中跑?”
若若弯了弯眸,小声道:“谢淮表哥好看。”
安罗涟一怔,不禁笑道:“不曾想你小小年纪,便懂得'以貌取人'了?待你长大了可还了得。”
“娘……我不能去看谢淮表哥吗?”
“这……”望着小女儿懵懂的面容,安罗涟默了默,想起谢淮素来狠戾的名声,却还是柔声道:“自然可以,只是风寒气冷,你若要去瞧谢淮表哥,还需仔细穿好衣裳才是。”
若若心中微动,又问:“不好好穿衣裳,便会生病吗?”
“自然。”
“可是谢淮表哥就不生病。”若若牵着安罗涟的衣袖,语气散漫道:“谢淮表哥从不好好穿衣裳,若若也不!”
“这……”
安罗涟黛眉微蹙,心中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了。谢淮哪里是不好好穿衣裳,只是三夫人罗氏素来苛刻,以至于谢淮连件暖和的冬衣也无。
思及此处,安罗涟微叹一声,吩咐碧枝道:“你去将父亲寄来的那几匹锦裘并玄纹缭绫拿出来,去霓裳阁制成衣裳,再赠与二房与三房,于青令、青瑜、青煦并谢淮各一件。”
碧枝应声:“是。”
安罗涟捏了捏若若的雪颊,笑道:“这下你可没话说了罢?小机灵鬼。”
若若抿唇一笑。
……
“锦裘厚重暖和,书院路上风霜雨雪的,你们正好穿这件衣裳,免得受了寒气。”二夫人苏氏抚着安罗涟送来的绫衣斗篷,与阮青令和阮青瑜温娴笑道:“回头与老夫人请安时,记得好好谢谢你们伯母。”
阮青令与阮青瑜应道:“是。”
打量了一眼那锦衣,阮青令清眸稍凝,却忽然淡笑道:“只是元正时节已过,又非家中添喜,不知伯母为何忽赠锦衣。”
苏氏闻言面色微凝,敛声道:“你伯母心善,念及你们这些小辈,才特意赠衣罢了。你却总是猜虑过重,娘不喜欢。”
说罢,叹息一声,却是起身离开了阁内。
“娘……”阮青瑜轻声呼唤,又回了神,回首望了面色难辨的兄长一眼,宽慰他道:“哥哥,近日府中琐事繁多,故而娘稍有不虞,才出此言语。并非真的不喜欢你,你切莫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