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顿住,缓缓踱到那面墙后。
一群男生围在一处,吞云吐雾,似神仙逍遥。
她从其中准确无误地擒住柏池的身影,靠着墙,微抬着下颚,面上没什么醉生梦死,却与一众纸醉金迷融合得完美无缝。
那般熟稔的姿态,也不知是第几次。
有人看见她,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叫柏池的名字。
他缓缓看过来,眉间微动,拿开烟,有惊讶,也带笑意:“怎么在这儿?不是体育课?”
方疏凝默然。
她最讨厌身边的人抽烟,也厌恶如跗骨之蛆般沾染人身的烟味。
柏池见她不说话,站直身子,朝她走来。
几步之遥时,她突然转身,步子跨得极快。
手腕被人从后面拉住,肩也被握紧,她被迫转回身。
“发什么脾气呢?”
他也知道她在发脾气,却不知道原因。
方疏凝瞥了一眼他指间,微弱火星依旧亮眼,冷声道:“你抽得挺爽?”
柏池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松开她,将烟头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箱。
而后凑近,音色压低:“这样行不行?”
行不行?当然行。
可她不说,只将他推开几厘,皱眉看去,颇有嫌弃:“味道好大。”
柏池笑了笑,模样随意:“男的都抽。”
“我管你抽不抽。”她嘴硬到底,“总之别让我闻到。”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后来,她倒真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可能戒了,也可能见她之前刻意掩盖过。
如今见他又这般轻车熟路,方疏凝大概能确定,答案是后者。
兀自想着,不妨他倏地看过来,看清她眼底的意味,轻轻抖了抖烟灰,在她收回目光的下一秒,不紧不慢地将火星按灭在烟灰缸中。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能干坐着纯聊天,自是要美酒游乐加之佐料。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副扑克牌,一人发牌,众人拿牌。
根据自身牌面大小选择是否要下一张牌,以十一点半为界,超出则爆,自认倒霉,惩罚是一杯烈酒。
不过对于女士还是仁慈,可以换成特调的鸡尾酒。
游戏开始时,柏池突然放下杯子,接着出声。
“我发牌吧。”
他开口,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一圈发完,到了第二轮加牌时间。
从右侧开始,第二个是纪晚。
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九点,俏丽的眉眼敛下,不辩深浅,本是绝不会输的牌面,却偏偏应了声:“加。”
指尖从一叠牌上扫过,滑下一张到她面前,柏池的声音清淡如常:“还加吗?”
她摇头,他则毫不留恋地看向下一人。
轮到顾行亦,方疏凝慢慢品着茶,侧眸打量着动静。而他也不在意,竟还主动拿底牌给他看。
明晃晃的十点,已是极好的运气。
她勾起嘴角:“牌不错。”
顾行亦点头应和。
柏池冷冷打断二人的互动:“加不加?”
顾行亦看向身侧的人:“你觉得?”
“我?”方疏凝挑起眉,没有替人做决定的习惯,耸耸肩,“不知道啊。”
她放下茶杯,手撑着下颚,兀自道:“是我我会加。”
柏池轻敲两下桌面,一反常态得不见耐心。
顾行亦看过去,音色平稳,唯有一字:“加。”
牌滑至面前,他伸手按住。
两点。
爆掉。
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干掉整杯伏特加,放下酒杯,顾行亦用拇指揩了揩嘴角,面不改色。
方疏凝递给他纸巾,声音轻飘飘的:“抱歉啊,看来我的预感不准确。”
顾行亦接过,摇头轻笑:“酒还不错。”
在他灌酒的同时,柏池也拿过一侧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不是惩罚,而是自酌。
像是这酒真的还不错,他慢条斯理地转着酒杯,到最后竟一滴也未剩。
接下来的几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柏池在搞顾行亦。
每每到他时,但凡加牌,必然爆掉。
顾行亦也不收敛,一如既往地加,仿佛不加牌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一般。
一杯一杯的烈酒下去,穿过肺腑,灼烫胃部,不用深想也知晓的难受。
不过没人敢插话,左右两个都得罪不起,何不当个隐形人来得自在。
又一轮开始时,方疏凝终于伸手按住顾行亦的牌,看向他对面,语调不明:“你搞什么呢?”
倒不是因为她心疼顾行亦,只是他好歹也是自己的合作伙伴,说不得将来还会有不少接触,此番若是将他欺得狠了,回去一深想,误以为她和柏池是一波的,来他身边当卧底了,两个人合起伙搞他,那这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不过她这番举动,看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图。
柏池突然扔下牌,在桌面回荡起声响,他回视她,目光阴郁,喜怒易辨。
场中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吴岳身先士卒出来打圆场,几个好友也极力转移着话题。
柏池充耳不闻,目光移到她手上。
压着顾行亦的牌,与他的指尖不经意相触,丝丝暧昧。
方疏凝收回手,同时有人将牌重新拢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我来发。”
顾行亦始终不动声色地沉默着,这时候才出声:“不加了。”
结果还是输了。
牌面太小,全场最佳。
他喝酒时,方疏凝起身出了包厢。
里头太闷,去洗手间补妆。
门被人从里面锁住,她皱了皱眉,倚在一旁,等候的间隔里,隐约听见几道尖锐的女声微响。
“今儿这出闹得挺大的啊。”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惹得我们两位太子爷发飙了。”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位大明星?”
里间诡异地沉默了数秒。
“切。”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什么明星?不就是个戏子?不知道都被多少导演制片睡过了。”
“你还真别说,我以前就听到些风声……”
后面的声音太小,方疏凝已经听不真切。
她沉吟两秒,抬手,不紧不慢地叩门。
里头连嘀咕声也顿消,不多时,门终于打开,露出几张妆容精致的脸,个个漂亮妩媚得紧。
见得来人,面上又现慌乱,纷纷堆出笑意,亲切地唤她的名字。
方疏凝也笑,问:“你们好了吗?”
众人点头,她也颔首,指了指里头,示意她们让让。
在洗手台前拿出化妆包,那群人早已散得干净。
她拿粉扑轻压在鼻翼,也观察口红是否脱落,身后倏地传来一声轻响。
最里侧隔间的门被推开,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纪晚。
第30章
方疏凝其实没太搞懂。
面对着一众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时选择沉默, 她或许能理解, 可是她也能确定,纪晚百分之百知道自己还没离开,但她却偏偏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出来, 着实令人费解。
高跟鞋轻触地面, 镜中多出一张脸。
眉眼清雅, 蕴之秀丽。
一丝窘迫愤怒也无。
仿佛她人口中恶迹满满的主角并非是她。
方疏凝更不会多事, 自顾自补妆。
纪晚洗过手, 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含着浓浓哀婉之意,情真意切,令人错乱。
“这些人, 一辈子都只能混到这一步……”
方疏凝转出口红, 恍若未闻,对着镜子悉心描摹。
纪晚似乎也不在意,依旧道:“你其实也挺讨厌她们的吧?”
无人应答。
她注视着镜中自己的脸,恍惚中看见有狰狞可怖的猛兽从肩上冒出头,轻嗅着令人迷醉疯狂的血气,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她的良知, 咬得她骨头“咯吱”作响。
从此,她便成了那头兽。
丑陋无比,妒念上头。
接着方才的话头,她幽幽开口:“可是没办法啊, 姜荟没来呢……”
方疏凝动作的手终于在此刻顿住,似乎连空气在这一瞬里,都流动得艰难。
收回口红,放入包中,不见丝毫慌乱。
放佛刚才的失神都是错觉。
她终于整理好,然后侧身面向她。
纪晚刚要看过去,左脸猝不及防迎来一掌,耳边微鸣,火辣辣的痛寸寸蔓延,她抬手捂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敢打我?”
方疏凝收回掌心发烫的手,眉目冷寂,语似寒冰。
“我打你,是因为你不清醒。”
“背后编排你的那些人现在正在包厢里舒舒服服地坐着,或许散了这场局还会接着议论你,可你不去找她们算账,反而将怨气发泄到我身上,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可以随意欺负的错觉?还是你觉得,你现在牛逼得都可以骑在我头上了?”
她顿一下,缓缓靠近她的脸,问:“你算个什么东西?”
纪晚微张着嘴,竟无力反驳。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些都不是重点,提起姜荟,才是原罪。
她明知道这个人提不得,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做了,原因很简单,她也想看她难受。
仿佛她难受了,自己心中的怨气也会散一些。
所以她也只是笑:“你打我也没用,姜……”
“你要是再提起她,我会打得你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纪晚突然就收了声,她太清楚方疏凝语气里一丝玩笑也不带,清清冷冷的语调,平缓得像在叙家常,吐出那么几个字来,叫人不寒而栗。
见好就收也是这些年学来的本事,她沉吟片刻,不再逗留,转身出了洗手间。
方疏凝打开水龙头,将打她的那只手伸到水下,冰凉触感缓解了几分痛意,她沉默看着,倏地掬了一捧水,浇湿面颊。
回去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正要推包厢门,却撞上一人出来。
那人垂眸,见是她,胸腔起伏一下,突然就抓住她手臂,扯着她往角落里走。
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搞什么?”她挣扎。
柏池推她进露台上,反手关门,气焰不减。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挑着眉,想起什么似的,拉长语调,“哪有你那样整人的?”
“心疼了?”
所以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拂了他面子,只为维护那个人。
方疏凝顿了顿,缓缓启唇,三个字被淡漠吐出。
“疼你妹。”
她今晚的情绪又不对了,竟然爆粗口,这实在是难见。
理智如方疏凝,能动口的事绝不会动手,因为一般而言,她能在言语间就将对方挫得丢盔弃甲,且不带一个脏字。
要真带了脏字,只能说明,她很烦躁,且无战意。
“我可没妹。”柏池静静注视她,顿一下,眉间染上玩味,“不过仔细说起来,倒还真有一个……”
方疏凝闻言,面色微变,懊恼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他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不就是你吗?”
柏池比方疏凝大了快七个月,小时候男孩子本就比女孩子长得快,自然也高出她不少,再加上有大人的引导,她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不过那时柏池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总是嫌她太吵又太跳,几乎不怎么搭理她。
后来心智稍微成熟一些,方疏凝怎么也不肯再叫他哥哥了,都是同一年生的小屁孩,谁还能比谁高贵了?
念及此,她有些气恼地推开柏池,想脱离他的禁锢范围。
柏池却误以为她想逃,手上用力,又将她拉回。
他向来随心所欲,独善其身,唯独遇到顾行亦的事就失了理智。若说先前的齐巍只是沧海一粟,激不起半点波纹,那么顾行亦却是惊涛骇浪,来势汹汹。
毕竟,他是方疏凝唯一承认过的男朋友。
她本就兴致不高,且因为纪晚的事也隐隐迁怒于柏池,此刻又被他再三阻扰,心中不满已沸腾到极点,正考虑要不要上手之际,肩头忽传来一阵痛感。
柏池在咬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牙齿,锋利,坚硬,在皮肤上留下重重印记,而后开始缓慢收紧,轻轻磨着,刮擦过细嫩的锁骨边缘。
她吃痛,难耐地皱起眉。
他似乎察觉,齿尖不再用力,换之以舌代替,缓缓抚慰过被咬舐的每一寸肌肤,打着圈儿地抒发怨气。
方疏凝逐渐清醒,心下也微凉,奋力推开他,语带喘息:“你他妈属狗的?!”怎么还咬人?!
又说脏话。
柏池眉目微凝,手抚过被咬的那处,幽幽道:“骂上瘾了?”
方疏凝甩开他的手,一语不发,径直朝外走。
柏池没再拦。
咬她是吧?出气是吧?那她也不打算客气了,有什么怒气都往纪晚身上撒就是。
一把推开包厢门,环视一圈,人不在了。
想来也是,她一个公众人物,顶着明晃晃的巴掌印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悠也不太好看。
这次算她走运。
方疏凝捋了一把头发,心中也烦闷,再没有谈笑风生的兴致,转身想出去,顾行亦叫住她。
待走近,他问:“要走了吗?”
她“嗯”一声,疲于伪装:“有点不太舒服。”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