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过是杨氏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烛火明灭,映着圣人眼底肃杀的火光,山呼海啸而来,“淑妃杨氏,巢剌王妃杨氏,刺杀太子,惑乱后宫,罪无可恕,赐淑妃三尺白绫,巢剌王妃——杖毙!”
淑妃瘫倒在地,杨氏却突然站起,万般不可置信,“杖毙?你……你居然要我死?”
还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
圣人看她一眼,冷声道,“早在八年前,朕就应该要了你的命。”
八年前,武德九年,玄武门政变夺权,东宫齐王府全部被杀,只留下杨氏,没入宫中。
“李世民!”杨氏扑将过去,却被禁军制住,挣扎间腹痛袭来,“你好狠的心啊!是不是除了长孙无忧,其他任何人的付出你全当看不见?当年我为了你,背叛元吉,背叛齐王府,冒死传递消息给你,你……你今日竟然要我死?”
“朕……从没有逼过你。”
当年即便没有杨氏,他也能得到消息,只不过更难一些罢了,他念及她所做的一切,清洗齐王府时留了她一命,本想放她远走,她却固执地留了下来。
瞳孔渐渐失焦,仿佛十几年的时光,她都是一场笑话。杨氏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冷情冷肺,这才是你!”
圣人没再看她,“拖出去!”
“别碰我!”杨氏挣扎道,“李世民,我还怀着你的骨血!是你们李家的子孙!虎毒尚不食子啊!我诅咒你有生之年,江山不稳,妻离子散!”
他没有回头,韦贵妃呵斥道,“还不堵上她的嘴拖出去!由着她惊扰圣驾吗?”
刀剑刺入骨血的声音——
杨氏拔起刀剑就刺入腹部,鲜血喷溅 。
“啊——”韦贵妃惊呼,不由得退后几步。
楼阁之上,李承明同时蒙住了苏宓的双眼。
刀剑落地,杨氏缓缓倒下,她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让他永世难忘。
她在他脚边匍匐着,终于换得他回顾,“二……二哥……”
那年太原唐国公府,满树桃花开得正好,她看着他颀长的身姿,娇娇怯怯跟了一声——“二哥。”
她仰头看着他的眉眼,吐出一口鲜血,“我真的……恨你。”
前世种种,竟全是因为一场爱而不得。
苏宓抬眼去看李承明,却见他身体紧绷,下颌线抿地紧紧的,幽深双眸,不辨喜怒。
——“江山不稳,妻离子散。”
前世江山后继有人,只是妻离子散,倒是真的。
仿佛是一个咒怨,提醒着他们这曾经真的发生过。
苏宓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抽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生……不会再有了。”
“嗯。”
声音似乎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沉闷,犹豫,透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孤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圆月高悬。
高处不胜寒,斗争,从来都不会停止。
……
杨氏自裁于楼兰殿,杨淑妃被赐自尽,后宫一时噤若寒蝉。
看着前世仇人一个个死去,苏宓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怎么,不开心?”李承明问她。
“也不是,她们前世欺负我欺负地这么狠,现在得了恶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只是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这般惨烈的生死结局,让她觉得有些唏嘘。
李承明凝眸看她,女郎眼神干净,眸子黑白分明,他突然有些后悔,确实不该让她直面这些,她本就对太极宫印象很差,如今这般,更是会让她心生退意。
……
杨淑妃所为,连带着两个儿子都不好过。李愔戴罪之身,在都城没了靠山,堂堂皇子,连解差都要欺负他,每天不是打骂就是给最累的活。
李恪也被降了食邑,贬了官职,因为无法返回长安,还特地命人到东宫代母赔罪,一通哭天抢地,以表兄弟之情。李承明安慰了使者一番,兄友弟恭做做戏,也算是全了圣人的面子。
圣人为了补偿李承明,特下召太子休沐三日,东宫用度,不设上限。
两日后的大朝会,魏侍中弹劾太常卿杨师道不约束族人,任其侵占良田,欺压百姓。
世家压民,时有发生,但此时正是农田新法实施的时候,魏侍中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此番又受太子之邀参与新政推行,更是要把此件事拿出来树靶子,非要治罪,直把太常卿说得下不来台。
因着巢剌王妃刺杀太子,罪名极大,私养暗卫之事又触怒龙颜,巢剌王妃父亲那一支直接抄家,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本该低调做人的杨氏族人,现下又出了这档子事。
整个杨氏宗族都惶惶不可终日。
早已风光致仕、七十高龄的杨氏顶梁柱杨恭仁都亲自去东宫说情通融,李承明却避而不见。
他要送苏宓去九成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给太子单独相处的机会~
解释下妻离子散——皇后薨逝,李承眀流放,李泰贬谪,长乐早逝,城阳守寡,兕子体弱……
第64章 医馆
李承明直接把杨恭仁来找他的事跟圣人说了, 杨恭仁是关陇世家中响当当的人物, 还与李家长孙家都沾亲带故, 若从世家来算, 李承明还是他的晚辈。
圣人知道李承明为难, 不想委屈了儿子, 便准了他去九成宫。
李承明神清气爽地从两仪殿出来, 直接去了苏宓的住处, 却被告知苏宓已经出宫了。
他懵了半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又转去了苏府。
李承明刚到苏府门口,就看见了苏宓从苏府出来,她身穿天蓝色翻领胡服,扎着男子发髻,脚蹬皮靴, 单只手负在身后, 还真有些……英气。
苏宓也看到了他,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身后是尉迟珏并几个龙虎军将士。手上紧了缰绳, 下颌线紧抿, 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李承明下马, 走到她跟前, 本想质问她怎么先走了,怎么都不知会他一声,一通脾气, 最后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勾了勾,“去哪儿?”
“大戏落幕,我自然是去九成宫啊。”
他拉了她的手腕,“嗯,那走吧。”
苏宓抽手别在身后,干净的双眸看着他,“你也去?”
“嗯。”
声音似从胸膛中发出来,带了点闷闷不乐。
苏宓脚尖画着圈儿,“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去吧。”
“什么事?”李承明看向她身后,四个贴身婢女都是如她一般做男子打扮,还有奴仆搬运货物装车,看着不像是去九成宫的,下意识就皱了眉。
苏宓看他表情,解释道,“我办完事就去九成宫,不敢耽误,不骗你。”
“一起去。”
李承明坚持要去,苏宓无法,只得带上他。
她们今日是去东市的济世堂,苏宓先前在宫中,锦音几个就按照苏宓安排的先修缮医馆,再施粥三日,可苏宓迟迟不归,就在她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宓在施粥的最后一日,踏着夕阳回来了。
今日她们便要去医馆,做明日开张最后的准备。
苏宓把医馆交给了锦音打理,又从外头招了有经验的医馆掌柜从旁协助。之前招来的医者就按照名册排班,轮流坐诊,每个病人,不管贫富,都按照规矩留了病案,交给专人看管,这样病人复诊时,就有据可循。
苏宓把治病的价格定得很低,基本算是免费看诊了,药材上面,为了不扰乱市场规矩,也定了价,不过算是行内的最低价了。
但是医馆在出诊上定价定地非常之高,苏宓觉得世家大族的钱,不赚白不赚。价格给低了,人家可能还觉得是不是医者不够好。
李承明就闲适散漫地坐在医馆里看书,修长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案桌,偶尔抬眸看看她在医馆中忙碌的身影。
夏行木今日也来帮忙了,反正她也闲着无事,白拿这些天的银钱她还觉得不好意思。
她忙累了,便用袖口擦拭着汗珠,偷偷回身去打量那周身散着矜贵清冷气场的陌生郎君。
他偶尔抬眸,便牵起流畅如刀刻的下颌线,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偷偷去问苏宓,“东家,这是你的情郎吗?长得真俊俏。”
苏宓噗嗤一声笑出来,倒不是因为“情郎”二字,而是夏行木说他俊俏,带着点朴实懵懂,对着男色一本正经评价的样子,着实可爱。
不远处的李承明微微倾身,手指抵着书页,屏气听着。
“不是。”苏宓敛了笑意,认真回答她。
“啊。”夏行木挠了挠头,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唐突,便又去干活了。
李承明磨了磨书页,又放回了书架。
这医书……着实是无聊透顶。
……
等一切都安排完,苏宓也要去九成宫了,临行前又细细叮嘱勉励了一番,锦音几人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龙虎军将士在外头催促道,“苏娘子,时辰不早了,还请早些启程。”
苏宓应了声好,便带着锦宜出去了。
锦宜是要跟苏宓一道去九成宫的,李承明坐在车驾里,看了看苏宓身后的锦宜,不动声色道,“没有多余的马车了。”
苏宓道,“不会打扰到殿下,我们自备了马车。”
考虑到锦宜不会骑马,时间也不是那么赶,苏宓这次打算坐马车去九成宫。
不一会,苏府的马夫驾着马车,从后门穿行而来,在济世堂门口停下。
李承明:“……”
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在朱雀大街上,四周围拢了龙虎军的将士,高头大马,令人望而生畏。
九成宫在雍城,地处关中,距离长安有三四百里路,出城不久,车驾便停了下来。
马车外传来了尉迟珏的声音,“苏娘子。”
苏宓不知何故,命锦宜拉开了车帘。
尉迟珏拱手道,“苏娘子,殿下突感不适,还请苏娘子前去医治。”
苏宓蹙眉,“太子出行,没带随行医官吗?”
尉迟珏保持拱手的姿势不变,“请苏娘子移步。”
不过去是不行了,苏宓叹了口气,拿起药箱下了马车,跟着尉迟珏到了前边的车驾旁。
从药箱中掏出红线,对着里面道,“现在为殿下诊脉,请殿下拿出手来。”
里头凉凉的声音传来,“医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苏娘子不上来亲自看看?”
苏宓抿了唇,“请殿下放心,诊脉结果不会有误。”
夏日炎热,苏宓就出来这片刻的功夫,额上已有了细汗。隔了半晌,李承明方从里头伸出手,苏宓耐着性子用红线缠上他的手腕,还未及系住,手腕一紧,她便被里面的人拉上了马车。
药箱滑落,尉迟珏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后迅速塞进车驾,朗声吩咐道,“出发。”
苏宓忽然被拉上马车,重心不稳,下意识往前倾倒,纤腰被人扶住,她回过神时,手已经勾上了他的脖子。
四目相对,鼻息相闻,唇就勘勘擦过他的脸颊。
他低低地笑,似从胸膛里发出的震动,“这么主动呢?”
苏宓手忙脚乱挣开他坐到一边,“你……无耻。”
红晕爬上面颊,李承明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苏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捏紧药箱,“我要下车。”
李承明闭了眼舒服地躺在软垫上,摊开手腕,“孤真的觉得不舒服,苏娘子诊脉吧。”
“望闻问切,我望过了,殿下并无大碍。”
“你怎么……”李承明睁开眼,好笑地看着她,“可是孤之前做了什么得罪你了?”
怎么忽冷忽热的。他每次以为可以更近一步的时候,她总是抽身而去,对他客气又疏离。
苏宓回答,“没有。”
“那你为何……罢了,苏宓,你是不是答应过,不会躲着孤的。”
苏宓颤了颤,别过脸去,“我不躲着殿下,可殿下也……也别再靠近了。”
她与李承明越熟稔,夜深人静时她就越慌,好像一切都偏离了车道,变得不可控起来。
“叫我承明。”
苏宓不说话。李承明又道,“阿宓啊,你重生回来,最想做什么呢?”
苏宓愣了愣,她想起曾经说过的话——
“前世未出嫁时,我按照父亲的要求而活,后来,按照太子妃的要求而活,识大体,顾大局,为了别人可以退让,可以舍弃自己想要的,可今生呢,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她回道,“自然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是了,一切都从心而走,如果你心里是想向孤靠近的,就顺着你的心走,好么?”
见她仍然不答,李承明叹了口气,转换话题道,“罢了,不说这个了,你那医馆后面打算怎么办,你那套法子,就别想赚钱了。”
她蹙眉,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缺钱,为何要想着赚钱?”
李承明双眼一眯,揶揄笑道,“原来我们阿宓想着做救苦救难的菩萨呢?你有没有想过,后面若没有收入来源,就得靠你们苏家养着,缺口越来越大,能负担得起?”
“不是没有赚钱的入口,世家大族的出诊费很高,够抵好多平民治病的费用了。所以,我只要维持住医馆正常的开销就行。”
“且不说世家大族都有固定的医者治病,长安有名的医馆也不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这医馆啊?你们医馆的郎中都很厉害?若是厉害的郎中,且不说坐诊出诊的本金很高,被世家大族重金挖去,也很有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