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小厮回答, 夏简戟就怒道:“人还能是谁请来的!真是心大了,还才走到当下这一步呢,就开始插手谋划起我的后院来了!”
夏简戟自然知道,薛小姐大概是不请自来。
但张原却允许她出入府中,固然有薛小姐用所谓世家大小姐的身份施压,以及花言巧语的拉拢这方面的原因,却也有张原半推半就想借薛家的势,借力为张家谋划的原因。
要不是看在张一和张二的面上扶持一下两人的叔叔,张原依旧是个普通书吏。张原是想着他与张一张二称兄论弟,便将自己当成他的叔叔长辈了?竟然插手起他的家事来了,果然是心大了!
小厮想到刚不久府内才起的一场喧哗,薛小姐的婢女趾高气昂的样子,再想到这会儿偏厅里的两方人,只觉要糟!
但这事还是要禀告了才行啊,小心翼翼道:“启禀、首领,夫人……夫人这会儿正在偏厅待客。”
“接待沈……张夫人吗?”
对于‘管家’张原的逾越插手,夏简戟心生怒意,但敲打他这事也不急在眼下这一时,等先去见过秾妹和阿娘了再说。沈甜那个甩不脱的秾妹小跟班,每天缠着秾妹他也见惯不怪了……
“是有张夫人在,但……但张夫人一大早就来了,夫人是在后院接待的……”
夏简戟心想,以秾妹和沈甜的关系之近,秾妹自然不用那么客气到前院偏厅里来待客,那这会儿是来了新客?
磕磕巴巴的小厮终于心下一横,说了出来:“先前薛小姐到府里来了,这会儿夫人和张夫人正在接待薛小姐。”
“那个鬼的薛小姐什么时候来的?!夫人和薛小姐见面多久了?!”夏简戟想到之前那薛家小姐无脸无皮贴上来的样子,趁他不在时更是时常出入府中,那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这会儿却和秾妹见上面了……
“到府里来快有半个时辰了……”小厮一看首领一副像是要冲锋杀敌的样子,赶紧补充:“但、但夫人才入偏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见面还没多久!”
福至心灵的,小厮突然就明白了首领为何神色陡然如此难看。以薛小姐那股子谄媚热乎劲,定然是想和夫人说些什么,好让首领也收了她!但首领显然是不愿的,还生怕薛小姐挑
拨了夫妻两的感情……
天爷呀!万一夫人与首领起了龃龉,张先生怕是要糟!
夏简戟也来不及将自己拾掇得干净一点再去见秾妹了,身上甲胄未脱、佩刀未解,只把头盔随手扔给小厮,一脸风尘的就大步往偏厅而去!
以他对秾妹的了解,见面寒暄什么的,秾妹向来都没那个闲心,都是直接的有事说事。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按秾妹不喜废话的性子,恐怕已经足够谈出许多涉及关键的话来了!那个鬼的薛小姐,会说的所谓关键话,多半是朝他身上泼污水、调拨他们感情的话!
本来阔别大半年后再重逢,中间就发生了许多大事,会容易让两人生疏了,被那薛小姐一顿挑拨,他什么时候才能和秾妹成为心意相通的真正夫妻啊!
距正厅越近了,隐隐约约传出声音尖嫩的话语声:
“……奴婢主家薛氏!曾据河以守、抵御北方草原上的蛮族,王朝更迭无常,但薛家却传承千年不断!岂是还没洗掉身上泥点子、土腥气满身的乡野泥腿子所能诋毁的!?”
夏简戟握住手中佩刀,以防在走动间与甲胄碰撞出声,放轻脚步悄然接近……
沈甜和姜秾来自各类职业百花齐放的后世,从来认为每个工作都是高贵的,并不以种田农人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也并不以为这劳什子薛家有什么高贵的!
姜秾不擅长吵架,但沈甜嘴皮子可溜了,与曾经的夏五斤吵架(争宠)都没有输过的!
沈甜:“不管谁家,往上数八辈儿、多者数十八辈儿,谁还不是泥腿子出身,谁家又比谁家高贵呢?
况且我在你这个奴婢身上,可看不出丁点千年世家的底蕴,以为现在是什么朝代呢,李唐都亡五百年了,世家人士早就在唐末战乱中几乎死绝了!
如今剩下像你主家这样的人家,不过是滥竽充数的冒名顶替的谋利者罢了!有本事你将你主家薛家的贯册祖谱拿出来看看?将记载了薛家千年时代传承的贯册祖谱拿出来,我们来看一看编造的怎样,可是□□无缝?”
沈甜不讲究那么多,什么主子和奴婢吵架有失身份的?她看过的、见过的套路太多了,像这个红夏这样的奴婢,根本就是她们主子的代言人,说着主子不好说出来的话,什么‘丫鬟管教不严’之类的话都是托词。
她看着是在和红夏吵,实则是说给薛小姐听的。俗话有‘打狗看主人’,她觉得也可以看主人打狗,她就要打这薛小姐的狗!
薛胧月她喜欢的就是‘炎军’首领夏简戟这样的英雄,奈何她都放下身段屡屡以薛家小姐之身去表达爱意了,可夏简戟就是冷漠不解风情!
她想着此法不通就另寻他法,不如先想法慢慢靠近夏简戟身边……
今天来这一趟本也不是为了夺取姜氏的正妻之位——这是她以后努力的目标,而是为了来混个眼熟,顺便在夏简戟没在时来昭告一下她的存在。等来往多了,夏简戟对她日久生情之后,最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然而,这姜氏实在愚钝,根本不能领会她话语中的机关,而且这张夫人实在牙尖嘴利,说的话着实气人得很!
薛胧月:“如今为地主士绅的天下,世家大族确是衰落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夫人和张夫人难道能做‘炎军’的主,认为得罪薛家也无所谓吗?”
事关‘炎军’,沈甜自然是不敢擅作主张的,而且她和大佬昨日才到府城,还未及摸清府城这边的局势。
她之所以敢这样怼人,实在忍不了这薛小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们都是‘无知’女眷,便是互相之间有争执,也不会太影响两方的合作大局。
何况,她
所说也是事实,如今是地主士绅阶级的天下,世家大族说衰落都是轻的、简直就是已经灭亡了,这薛家的世家大族身份根本就可能不是真的。
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炎军’正在推翻旧朝、建立新朝,以前有威望的家族,以后的兴衰都在皇帝夏简戟(若是成功了的话)手掌之间,如今可是乱世,根本不必太过畏惧薛家这类家族。
但万一夏简戟的意思,是和这薛小姐一样……
沈甜按照里所写,做出一副错愕忽转恍然的样子:
“我不过是一土腥气满身的乡野泥腿子罢了,见薛小姐的丫鬟与我争执,便多说了两句,我出身乡野也是无知得很,只是不知薛家一女眷身边的奴仆下人,竟能代表薛家来确定与‘炎军’的关系了?至于得罪不得罪这些的,我一妇道人家如何能做主?”
沈甜前世也是信息时代大学生了,微博是手机中的常用软件,她见过的骂战不要太多,这会儿吵起架来那真是犀利得很,非常能气人。
薛胧月以前这招‘放狗代主人吠’,都是无往不利,今日却一朝惨败。只因沈甜前世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性格虽然好,却也没受过这样被人找上门指着鼻子骂的气——骂大佬与骂她也没区别了,如何能忍!?
她可不会像这个时空的闺阁小姐们一样含蓄,她喜欢当场直接就怼回去,怎么气人、怎么怼!
“你!……”薛胧月何曾见过沈甜这样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了!
觉醒爱民如子天性的姜秾,怎么能在一旁看着沈甜受欺负?何况沈甜可不是一般的子民,而是她的手帕交密友。
姜秾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薛小姐,我这人不爱迂回,也不爱遮掩,说话讲究一个利索。你今日来这一趟,不管是出于怕夏简戟两边为难,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无非就是在我这个原配正妻面前,宣示你爱慕着夏简戟之事。
又特来告诉我,你的出身远高于我这个乡野农妇,并且在我入住夏府之前就已经能在夏府自由出入了,其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嫁入夏府为妾、哦不,以薛小姐的眼界,怕是想要为平妻,或者直接嫁于夏简戟做他唯一正妻。
但我这人向来不愿委曲求全,等夏简戟回来后,我会亲自询问于他,若他亦爱慕于你,我……”会与他合离,薛小姐届时可风光嫁入夏府。
姜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秾妹这句不信任的话,可是伤了为夫的心!我们年少相识,除你之外,为夫此生再不会爱慕他人!”
第85章
新婚之夜的话犹在耳边:待你遇见心爱之人, 或觉得有所不便时, 尽可提出来,我可与你合离的。
在她毫不留情的揭穿薛小姐来此的意图时,他心中窃喜,想着她既生气了,大约还是有些微在意他的。
但一眨眼是天, 又一眨眼就落了地,他的窃喜瞬间便被浇熄, 她竟然想要把他让出去。
他是决计不会如她意的!
话被打断,姜秾循声望向走进来的男子。
一身甲胄, 佩刀在腰, 身高体长, 比去年秋天离别时,要英武高壮了许多。
只身迈步进屋,却犹如率领千军万马, 浑身气势变得慑人了, 尤其是这会儿看着她的眼神, 简直像是冒着火, 要纵火点燃些什么似的……
冒火?他冒什么火?
说不清什么情绪作祟, 或许是酸楚,或许是委屈?
姜秾虽身体和脑袋都没动,目光却移开了,冷清清的目光并未落在来人的身上,因为他刚才的甜言蜜语而陡然失序的心跳, 也慢慢开始平复。
低沉的脚步声,伴着刀甲碰撞声,夏简戟携一身仆仆风尘和隐怒慑人气势,坐在上首的主人位,坐在她身边了,她才不冷不热的招呼了一声:
“回来了。”
唉,秾妹这一根筋的性子,和她置什么气?
不是早就知道的嘛,她对他有无男女之情都不一定。他又怎能拿他对她的心,来衡量她的心呢……
其他先不说,眼前这个误会还是要尽快解决了,不然两人之间本就没多深——抑或是根本就没有的男女之情,若再生上一根刺,那以后就更没可能加深了。
总之他势必是要得到她的心的,这会儿又何必赌气呢!
虽刚才若不是他及时拦阻,她怕是就要轻易说出合离的话来了……这话实在令他很气闷,可当下并不是赌气的时候。
“嗯,为夫算着日子,就这前后一两天的,你和娘就该是到了。这就带着一队兵士,轻装简行提前赶了回来,武壮他们还在后面呢。”夏简戟言语温和的寒暄道。
不止张武壮,葛圭章也随同回来府城一趟,若是赌气之下他们两人真合离了,葛圭章怕是就高兴了。
夏简戟与姜秾打过了招呼,想到刚才沈甜维护秾妹的样子,罕见的真心向她表示了感谢:“夏某出门日久,多谢张夫人时常与内人说话解闷。”
嘁,说话和称呼都装模作样的,虚伪得很!
沈甜心里有气,想到夏简戟在外面给大佬带的绿帽,更甚至让小三登堂入室来示威,就更加气了!
不过,考虑到现在场合不对,也不好在小三面前戳破夏简戟的面子,让他和大佬看起来夫妻不和,这就称了小三的意――这绝对不行!
但忍又忍不住,就阴阳怪气道:
“夏首领客气。本夫人与秾姐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就是生生世世都与夫人说话解闷,也都是心甘情愿的,远不必夏首领来言谢。”
她喜欢和大佬在一起玩耍说话,又不是看在他夏五斤的面子上,用得着他越俎代庖来道谢?脸多大呢!
夏简戟:“……”
沈甜这个女娃子果然是很讨厌,他刚才真是哪里想不开,才向她道谢啊。
夏简戟日夜兼程跑马回来的,见面简单打过了招呼,再没有心情去与外人薛小姐虚与委蛇,说话就很不留情面:
“夏某很是认同张夫人的话,在薛小姐你和你身边的婢女身上,夏某真是看不出千年世家的底蕴和涵养,相反,比之市井无赖之家都尚有不足。
连婢
仆下人都管教不好的世家,连家中千金都不知廉耻意图奔投为妾的世家,别说没有真正的贯册祖谱,即便是有,那也一定是假的,是后人编造的。”
夏简戟继续道:“薛家不过一平常地主之家,族中为官的文人学士寥寥无几,薛小姐何以言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薛小姐代薛家撂下的这威胁,夏某可是不怕的。”
薛胧月现在是又羞、又怒、且又怕!
她一个好好的世家千金小姐——虽然家族有些没落了,品貌过人,色艺俱佳,她都主动示爱投怀了,这夏简戟却屡屡拒绝!
今儿还被捉了个现行,也不知听去了多少话……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想必在外面听了不少话去,想到先前红夏和她自己说的话,或许全被听了个正着,真是羞得个无地自容!
又听一听夏简戟的话:‘薛小姐代薛家撂下的威胁’,她哪里能代表得了薛家?可他却这么说了,莫不是想要寻了这借口,劫掠了他们薛家?若是家中祖父和族里长辈知道,她怕是就不好过了……
薛胧月心里想了许多,一时间又羞、又怒、又怕,最后只能在心底叫骂:
果真是泥腿子出身,竟然偷听人说话!
性格自高的人,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有错的时候,错的永远只会是旁人,说的正是薛胧月这样的人。
都登堂入室放言挑衅了,还指望夏简戟回自个儿的家正好碰上了时,却避开她不言不语?
她真是把自个儿看得太高了。
一时间,薛胧月找不着合适的话回击,情绪剧烈之下也扯不出旧情可叙,竟然被夏简戟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毕竟,算上今天这一面,她与夏简戟也不过见了三面:
‘炎军’入城时,她站在众多族人之中对他表示迎接,这是初见;后来她羞怯地向母亲说了她的小女子之情,暗合了族中拉拢‘炎军’的打算,随即就给她创造了第二次相见,她果断的向他表述爱慕之意,却被他断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