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杳杳有些错愕,捏着他的耳垂揉,口里揶揄着说:“我以为你会说狼、或者豹子、再不济也该是狐狸什么的,没想到咱们齐王殿下,喜欢的是这种软绵绵的小东西。”
因着要狩猎,她今日穿了件火红的骑装,夹了薄棉的小袄,领边镶着一圈雪白的兔毛,绒绒的贴着颈子。
乌黑的发髻高高梳起,连耳朵都遮挡在了白狐帽套里,多出来的一截绕着发束挽了一圈,又因躺着的姿势,毛茸茸两条尾巴歪歪扭扭叠在沈恪的腿上,看起来倒真有些像长耳朵的小兔精。
“软倒是软……”沈恪勾了勾唇角,附在她耳边,语带深意:“至于小不小,本王觉得,尚还算满意。”
作为“光溜溜打架”的小人书忠实爱好者,苏杳杳眼珠子一转,指尖在他掌心里绕了个圈,妖娆做作地抛了个眉眼,拉长声音道:“只是尚算满意吗?”
沈恪手腕一翻,压着她的背脊贴向自己,呼吸在耳边游曵。
“你说呢。”
“我觉得……”苏杳杳顿了顿,抬手捏了下自己:“该是特别满意!”
沈恪低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寒冷驱散,温热的呼吸渐攀上唇,马车微微摇晃下,似有若无地碰触。
苏杳杳仰头去寻,他退走些许,她再抬头,他又退后,像刻意的逗弄,一直保持着半指宽的距离。
苏杳杳“啧”了一声,很没耐心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
“你给我过来……”
用了点力将人往下拉,苏杳杳刚闭上眼睛,随即车身猛地一晃,她差点没从横躺的凳子上滚下来,沈恪眼疾手快将她扯到怀里。
宁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像是吹了凛冽的寒风,散得含糊不清:“九爷,夫人,围场到了。”
“哎!”苏杳杳气急败坏地跳下马车,脑后的绒毛荡了荡,身上已经披了件绣着白鹤的明红大氅,宛若弹落到雪地里的一团烈火,明艳又夺目。
“怎得这么快就到了,也不说再慢点!”她叹气,鹿皮小靴踢了踢地上雪,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宁远埋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坑,非常诚恳地认罪:“是属下失职。”
“哎呀,我又没有说你。”苏杳杳拍了拍他的肩,解释道:“我气我自己呢,你放松点。”
宁远肩膀一僵,背后发凉,不,小的皮紧一点也不敢放松!
…………
围场外开辟出的雪地上,已经支好了大大小小的帐子,来往巡逻的带刀护卫和打点着行装的仆从皆是行色匆匆。
前方有交好的官家小姐和公子哥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侃侃而谈,嬉笑着踩雪。
苏杳杳拉着沈恪的手并排而行,空气有些刺骨的冷,十指交握,手就难免要露出披风一截,她也不娇气,竟是连个手炉都未抱。
“也不嫌冷。”曼声说了一句,沈恪握了握掌心,触及温热一片。
“有你在呀。”苏杳杳单手拢了拢披风,笑着继续往前走,“我热着呢。”
默默跟在后头的宁远心里苦,可什么也不敢说……
前方聚集的人群,见到齐王府一行声势浩大缓缓而来,具是一愣。冬狩历年都有,但好像自他们有记忆以来,齐王每一次都是缺席,怎的今年会有如此闲情逸致到来。
说是闲情逸致倒也没错,凡在场之人皆穿着形色各异的骑装,或简约,或精致,摩拳擦掌等待狩猎的兴致高昂,唯有齐王殿下,着素日常服,黑色的貂裘大氅,半露的衣摆处金线绣着踏火麒麟。
如天上孤月般的清冷,偏又被身旁火红的身影染上暖色。
再一瞧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众人心里瞬间敞亮起来——原是陪着苏杳杳来的。
说不清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的氛围中,大片的落雪被踩响。
冷不防一道声音响起,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惊疑:“远远瞧着,我道是谁,没想到竟是王兄亲自来了。”
苏杳杳顺着话音转头,便见沈珏翻身下马,暗紫色的鹤氅在雪上划出一道暗光,他将金柄雕刻的马鞭捏在手里。
“我原还以为,王兄今年也不会来的。”
“她喜欢,便来了。”沈恪眼皮懒懒地抬起,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有问题吗?”
“不敢,不敢,弟弟这也是高兴。”沈珏好似也已习惯他这态度,笑容不改,向着旁边的苏杳杳看去。
他语气很是熟稔:“王兄与嫂嫂的感情,还真是羡煞旁人。历年来女子当中都由嫂嫂拔得头筹,想来今年也当是如此,不知狩猎之时,王兄是否会同去?”
说完,他还不着痕迹地瞟了沈恪的腿一眼。
残缺之人,竟也跑来凑这个热闹,岂不是自取其辱。不过,如此倒也好,省的他多做部署,无法几方兼顾。
苏杳杳眯了眯眼睛,论挤兑人,这辈子就没输过。
她笑着看向沈珏,语气同样很熟稔:“王弟谬赞了,其实……你也不必羡煞,我与你王兄感情是极好,可不日后就会有两位美娇娘同时抬入你府中,届时,您左手牵一位,右手拉一个,美人双双在怀,那才真真是羡煞旁人呢。”
沈珏脸一绿,笑容还停留在僵硬的唇畔。
这两门亲事是怎么来的,他们彼此都有数,当日之事乃他毕生之耻,不止坏了他后续的计划,更令他名声大挫。
流言蜚语好容易才停歇,若说苏杳杳不是故意恶心他,怕是连鬼都不信!
“嫂嫂说笑了。”
“哎,不要客气嘛,先与你道声恭喜罢了。”苏杳杳掩唇笑了笑,“至于狩猎,我家王爷可心疼我了,说是天冷,非要我留在他身边,赏赏景,谈谈情什么的,说起来还怪羞人的。”
沈珏:……
“嫂嫂还真是……爱开玩笑!”伶牙俐齿。
“过奖,过奖!”苏杳杳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管沈珏是什么反应,对着宁远抬了抬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91章
两人进帐拜见完皇上,又闲谈了有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便有礼官打帘进来提醒,称是时辰到了,请皇上移步点将台。
难得天公作美,在狩猎即将开始之际,也正巧是阳光穿透浓云之时。
平阔的雪原上,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好似有粗细不一的金色光柱自天上投下,与雪地里棋布的密林交错,绘制出一副锦绣山川图。
苏杳杳站在沈恪旁边,目光眺望,远处雪地上色彩鲜明的旌旗由两翼向外展开,穿越过高岗密林,渐渐合围到一起,林间微风簌簌,荡出恢弘奇景。
而皇帝则穿着一身明黄的骑装,御马握弓停在最前方,身后两旁是严阵以待的禁军和朝臣。
待祭台上司礼官高声唱祭完毕,随着手中令旗一扬,点将台上战鼓被重重擂响,围场三面遥遥传来应和之声,惊起林间走兽奔逃。
鼓点声渐密,骏马急躁地打着响鼻喷洒出热气,如不勒紧缰绳,仿佛在下一刻便会飞奔出去。
越来越急促的敲击声中,第一只瑞兽出现在雪地上,沈昀余光自两旁的王公大臣身上扫过,搭弓拉满弦,箭矢瞄准惊鹿,一箭射穿了它奔跑当中的头颅。
头彩已博,叫好声传来,禁军紧随御驾而去,而后众人也争相向着猎物逃亡处策马四散。
马蹄踏雪溅起雾气一片,台上战鼓声停。
狩猎正式开始了!
观完礼,直到看着裕亲王和沈珏的身影相继在林间后,苏杳杳才将视线收回,扭头向着沈恪道:“咱们去转转?”
“不准备去狩猎了吗?昔年我可是听说,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连男子也不遑多让。”沈恪好整以暇坐着,对周围频繁看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双腿不便,他自然是不会参与狩猎当中的。
苏杳杳环视了一圈,因着首场狩猎有皇上的参与,历年来头一日的角逐都不算激烈,野兽早已驱赶,而猎物大多为外场豢养放逐进去,并不具有太大的危险性。
开场顶多算是探查野兽行踪的热身之狩,真正的酣战则是由明日进入丛林深处开始。是以周围观礼的命妇小姐们大都散开,或去休息,或去猎场狩猎了。
可苏杳杳知道,今年与往年不同,自战鼓擂响的那一刻起,混战之局就已经拉开了帷幕……
她心中一动,侧弯着身子靠近,低声揶揄道:“昔年?原来你那么早就偷偷开始关注我了。”
沈恪眼中噙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很早。”
苏杳杳眼波流转,暧昧一笑,明知他在说假话,可心里还是像沁了蜜般甜,她想了想道:“骂完沈珏之后,我就决定不去了。”
沈恪问:“为何?”
“因为……”苏杳杳再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我觉得和你谈情说爱比打猎更有意思。”
沈恪眼中笑意更盛,清了清嗓音:“那就走吧。”
话音将落,两人刚转过身,就见远处苏清泽牵着马,一脸兴奋地向着他们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姐,姐夫!”
沈恪应了声,苏杳杳望了一眼苏清泽身后,却并未发现苏婉莹的踪迹,遂开口小声问道:“今日怎的一直不见你二姐?”
苏清泽四下环顾一圈,见周围人群已散得差不多,挤眉弄眼地接连挑了好几下眉梢后,压低声音说:“有人陪就抛弃我了,你懂的哦……”
“哦……”苏杳杳恍然大悟,又问:“那你不去打猎,跑来这里干嘛?”
“找你啊。”苏清泽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俨然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咱们一起去猎狍子吧!你不是说要给姐夫做条围脖吗?”
“狍子不能做围脖。”
“那就狐狸!”
“不去!”苏杳杳摇头,牵着沈恪的手晃了晃,反悔得干干脆脆:“你自己去吧,记得多猎点,我好送给你姐夫,剩下的晚上咱们烤肉吃。”
说罢,就与沈恪相携离开,留了苏清泽一人一马僵在原地。
连遭暴击,苏清泽想了想爹娘、大姐,再想想二姐,心道他迷倒整个京城的魅力,怎么就下降得这么快呢?到哪都是多余。
叹了口气,他飞快翻身上马,向着远方跑去。
后来听人说,苏清泽在围场上,独领风骚,把一只狍子撵来撵去,活活吓疯了。
…………
雪原风光不同于屋舍错落的京城,密林盖了皑皑白雪后,绵延到好似看不到尽头,景色少了些许巧工雕琢的精致,却又自然磅礴许多。
苏杳杳与沈恪沿着密林外缘缓行,宁远几人则背着弓与箭筒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
临近之处的枯树上开满了繁盛的冰花,阳光一照,宛如剔透的水晶般耀眼。
“嘘……”苏杳杳脚步忽然顿住,仔细瞧了一眼枯树下方,压低声音道,“那里有两只兔子。”
“想要吗?”沈恪躬身捡了两枚石子在手中抛了抛。
“想。”苏杳杳点头。
只听得耳边一阵疾风蹿过,枯树下两只雪白的兔子还来不及蹦起,就已经倒地。沈恪力道控制的极好,连皮毛都未伤及,只是将它们打晕过去而已。
一脚踩在松软的雪层上,苏杳杳跑上前去将兔子抱起,却在起身之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打量了雪地片刻,她向沈恪几人招手:“你们过来看看!”
枯树林周围的雪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动物脚印,有模模糊糊被落雪覆盖住一半的,也有刚刚踩上去清晰无比的。
月牙形、梅花形,竹叶形,纷乱糊成一团向着营地的方向而去。
大大小小的狩猎苏杳杳已经参加过无数次,自然能分辨出这些脚印属于何种动物,又是何时留下的。
照常理来说,为确保安全,凡营地外围的动物,无论猛禽或弱小,都会在安营前一并驱逐,且狩猎开始后,营地周围人来人往,种类这么繁多的动物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怎么这么多脚印?”宁双凑近一瞧,惊讶地说:“难道是被人刻意驱逐过来的?”
“不是。”苏杳杳将兔子塞到宁远手里,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出来,“这里除了动物脚印,没有属于人的。”
“会不会前儿个下雪被掩盖住了?”
宁远刚嘀咕出声,就被宁双鄙视了,“要盖就会一起盖住,只有动物的脚印,那就说明是后来踩上去的,且还不是同一时间踩的。”
“那……”宁远皱了皱眉,摸了一下兔子后脚,小声道:“……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引过来的?”
“有可能。”
苏杳杳正要说话,却见宁棋自另一头匆匆忙忙跑来。
他几个起落闪身站到沈恪面前,喘着粗气忙不迭禀告:“九爷,方才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敬太妃自戕了!”
“自戕。”沈恪蹙了蹙眉,问:“确认无误?”
“无误。”宁棋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所用之毒乃是鸩毒。”
沈恪眸光沉了一瞬,“消息可传到裕亲王或沈珏那里了?”
宁棋答道:“裕亲王与燕王目下都还在猎场中,暂时未接到消息。”
苏杳杳在一旁安静听着,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脚印,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计划可能生变了!
“你暗中派人去将皇上请回来,裕亲王和沈珏那里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立即来报。”沈恪吩咐完宁棋,又对着苏杳杳道,“我们先回营地。”
苏杳杳点点头,面色平静的和沈恪一起往营地方向走,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子阴寒,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