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箴轻抚他侧脸:“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主刀医生从里面出来。
还没等俞箴问,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看向两人疲惫地笑了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什么?”裴行简支身走到医生面前,他头痛得快要炸了,先听好消息吧,这样,就能晚几秒听到坏消息。
“手术成功。”
裴行简猛然抬头看向医生,好半晌,他才问:“……那坏消息呢?”
“病人没有求生意志。”
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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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仪死后,俞箴问他要不要去看原仪最后一眼,裴行简拒绝了,她估计,不会想看到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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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雪越下越大,已经厚厚积下一层。
离原仪去世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俞箴在裴行简身旁陪了他六个小时。她亲眼看到了,裴行简在一夜之间沉淀出的“成熟”。
快速成长必定伴随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裴行简这几个小时来表现得很正常,从他一举一动看,没有人猜得出来他刚经历过丧母之痛。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掬起一捧雪:“她喜欢雪,下了这么大的雪,她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她那么喜欢冬天,生在冬天、结婚在冬天、生孩子在冬天,也死在冬天。
走之前,她还看了初雪。
裴行简突然觉得,当初想把原仪接来海城是个不错的决定,她看见什么都不快乐,看见雪却很快乐。
俞箴从身后环住他,她抱得很紧,想让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需要着。
“裴行简,以后我们每年都要在一起看雪。”
他浑身僵怔,眼睛泛红。
“你要是哪年背着我跑了,我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他哽声,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像调侃。
“好,”俞箴将他抱得更紧:“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准放弃我,我们要好好的。”
他闭眼,眼角陡然落泪。
要好好的。
第52章
裴行简亲自收捡了原仪的遗物, 整齐放在一个纸箱里, 纸箱放在原仪曾经在泊澜湾住过的房间,一切等她下葬。
他亲自打电话将消息通知给原家,原家年迈的外婆得知幼女去世, 险些在电话那头哭晕过去, 在裴行简和原家人的多番安慰下才接受这个事实。
得知原仪的讣告, 有不少亲戚打电话给裴行简, 先表示自己的难过, 再劝他节哀。
裴行简笑笑, 没有说话。节哀……这点哀是原仪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再节,什么都没了。
还有些电话俞箴接了, 这时候, 裴行简总会走到,看窗外大雪纷飞,这是海城近十年来下过最大的一场雪。过了一会儿,俞箴放下电话,轻声走到他身旁,他眼中除了悲哀,更多的是迷茫。
俞箴帮他披上外套, 轻轻倚靠在他手旁:“妈梦寐以求的实现了,她一定很高兴,我们也应该要为她高兴。”
裴行简低笑,嘴角扯了扯:“你说得对, 我们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
裴行简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看了一晚上喜剧,就为了“表现得高兴一点”。
俞箴挂断所有电话,又跟对方回抱歉,坐在他身旁陪他一部一部地看。时间随滑稽的对白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等新的一天到来,就是裴行简的生日了,俞箴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礼物,可是经过原仪的事,她恐怕不好拿出手了。
先不说裴行简大概率会没心情过生日,再者,这一天真的是裴行简真正的生日吗?
谁也不好说。
“滴答”一声,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三针齐齐垂直指向罗马数字“12”,新的一天到了。
俞箴看了眼表,又看向神情恹恹的裴行简,再重新看回电视,将话吞回肚子。
正听着电视声,隐隐有奇怪的声响入耳,俞箴环视一周,又没有能与这声响匹配上的物件,正在她不解时,身旁裴行简突然开口:“楼上有动静。”
说完,他率先起身,俞箴起身跟上他。
两人循着声,沿着走廊一直往里走,在放置原仪遗物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声源明显从房里传来。
裴行简顿在门口没有动,俞箴看他一眼,伸手将门打开,她打开灯,沿着声源走,东西在堆放原仪遗物的纸箱里。
俞箴回头看裴行简,他眼神落在纸箱上,没有想要制止她的意思,她这才伸手将纸箱打开。最上面罩着的是原仪生前最爱的一条披风,俞箴将披风轻放在一旁,继续往里翻,直到她翻出原仪的手机——也就是声音的来源。
仅剩2%电量的手机坚强执行着最后的任务,这是一个定时在零点的闹钟,闹钟名字是:记得祝他生日快乐,语气好一点。
俞箴瞬间明白原仪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怔一秒,将手机递到裴行简面前。
他憋得太久太久,久到自己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掉眼泪。看到闹钟上的这句提醒,裴行简泪夺眶而出。
他紧握手机,膝盖脆地跪下,手撑着地,有水珠颗颗滴落击在地板上,濡湿一片,嗓音哽咽又喑哑。
俞箴跪坐在他身旁,轻抚着安慰。
原仪手机没有上锁,轻易就能打开。鬼使神差地,裴行简打开手机,原仪平时不大用手机,电话簿里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裴行简,另一个是原家外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原仪相册里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都是关于他的偷拍照……
他看着这些照片,痛得麻木了,再也流不出眼泪来。
在彻底失去后他才知道,原来曾经他想要的东西差点就能拥有。如果原仪不知道那些事,那此刻,她可能会不耐又勉强的祝他生日快乐,他人生中最爱的两个女人会一起帮他庆生……一切都像他想象中那样。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裴行简深陷痛苦,难以客观,可俞箴却发现了问题,她柔声问裴行简:“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那些事告诉了妈?”
裴行简面露迷茫,自知道原仪去世后,他整日头昏脑涨,从来没有想过,是谁把这些隐晦的往事告诉了原仪?
当年事裴超先做过手脚遮掩,裴行简知道后又做了二次掩盖,还有谁会知道这些或者查到这些,还将其告诉了原仪?
裴行简快速冷静,对方在他和海生签订合约当天把当年之事告诉了原仪,极有可能是出自对他的不满;再者,对方必须要有机会能接触到原仪和裴超的往事,并对此有一定了解……满足这些可能的,裴行简脑海中首先蹦出了裴家人的脸。
他试探地打开通话记录,其中最近一则通话来自陌生号码,前两次没打通,又被挂断三次,直到第六次才被原仪接了,很明显原仪并不认识这串号码的主人。其次,打电话的时间在下午两点,那时候他与海生刚签完协议没多久,时间太过微妙。
俞箴看他神色莫测,周身气场像变了个人,她问:“是不是这串号码有问题?”
“是。”裴行简点头。
裴行简让人去查这串号码,没过多久对方告诉他,这个号码不是本地号码,实名登记显示来自一位内陆的中年男人,而他们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自己手机好几个月前掉了,换手机时送了他一张无限流量电话卡,他就不要了原本的号码,到现在还没去办注销。
裴行简握着手机的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紧锁在窗外漆黑一片的天上,眼神阴冷又可笑。
对方告诉原仪这些,无非是看他大势已成,又无从下手改变局面,于是打算曲线救国,借原仪之手,分他的心、挫他的势。
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力。裴家人一个二个,都像是被权力下了降头,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权力、只有斗争,斗得你死我活最好,手足之情、母子之情、夫妻之情,在他们眼里通通抵不过权力。
裴乐海为利益不惜剑指亲兄弟;孙怡为了笼络当年在世的老太太,可以将女儿放在老太太膝下,十八年少闻少问;裴超为了地位可以亲手算计枕边人,精细到脸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
裴行简在笑,笑里却满是苍凉。这就是裴家,海城顶级豪门、说来人人羡艳的裴家。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堆金砌玉也挡不住滚滚荒唐。
他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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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仪举办葬礼当天,雪终于停了,路边还有厚厚的积雪,车轮碾过,发出泊泊的声音。
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并没有多少,因为原仪生前朋友不多,而且她也不喜欢热闹。裴行简和俞箴通身黑色,胸前戴白花,在安慰正絮絮怀念着与逝者旧情的宾客,说到动情处流下泪,俞箴递过纸,劝对方节哀。她侧头看,裴行简正在安慰原家老太太,打进门一看到原仪的黑白照,原家老太太哭声没停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像是随女儿去了半条命。
俞家三人和王婶最早赶过来,辛亏苗卓盯着葬礼各项事宜,不然俞箴和裴行简两人分身乏术。
老太太哭到一半昏了过去,被原绎送去了医院,俞箴脱开身想找裴行简,还没走两步又被人拖住。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宾客,俞箴和裴行简一起将人送到门口,这是原仪当年在国外留学时曾经借宿过的刘家老太太,刘老太太眼眶通红,还在回忆着当年原仪在她家求学时的那段时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么灵动的小姑娘。
裴行简安慰刘老太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再加之刘老太太儿媳在一旁劝慰,刘老太太这才勉强收敛了心绪,托着裴行简的手让他务必好好保重,语重心长地交代完才离去。
目送车尾消失在视线之中,葬礼到此告一段落。
俞箴侧身,轻拉起裴行简的手,他这几天突发低烧,今天已经是强撑在这里。她拨了拨他额前乱的头发,视线划过他眉间的疲惫,她柔声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明明才是最该被安慰的人,却在忙着不停安慰别人。
裴行简扯了扯唇角笑,握住俞箴的手一起塞进外套口袋里,两人踏着雪一路往回走。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俞箴笑:“那你得好好补偿我。”
裴行简低头,她抬头正望向自己在笑,在这喧嚣世界里,他在她的眼里。他似乎从未成功逃脱过她眼里的蛊惑,棕色瞳仁深处有丝丝缕缕在勾着他,有个声音在说:来吧,这里只有你。
他可以发泄他全部的占有欲。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裴行简突然手一拉将俞箴带入怀,他用大衣将她严严实实裹在怀中,附在她耳边,语气霸道:“不准别人看你的笑。”
俞箴被他逗笑,在他胸前阵阵发抖,她说:“你如果对我天下第一最最好,我就只对你笑。”
这有什么难的。
裴行简脑海里突然窜出一句话,应该是他当年叛逆放纵乱看书时在哪本小说里看到的,虽然有些羞耻,但用在这正合适:“命给你都行。”
俞箴一把将他推开:“谁要你的命干嘛,拿了好蹲监狱吗?”
裴行简哑然,怎么和书里写的反应不一样。
而对面,俞箴目光灼人。
“咳咳。”裴行简突然咳嗽起来,他咳一下抖得极厉害,好像下一秒要咳出血来。
俞箴哪里还顾得上情情爱爱,连忙扶着他走进室内,一边关切地问他要不要紧。
裴行简虚弱地摆摆手:“我没事。”
他手握拳挡在嘴前,低头咳得胸腔直颤,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一闪而过,战略性转移目标成功。
俞箴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帮他去接热水。她身材原本是纤细苗条,在黑色丧服包裹下竟显得更加消瘦。
她这段日子陪在他身边为他做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得,她这么好,他怎么会对她不好,怎么敢对她不好。
第53章
葬礼后, 裴行简没有休息, 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整日在公司连轴工作,忙起来饭也顾不上吃, 俞箴是他枕边人, 他连着几次半夜胃病发作,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又心疼又生气, 勒令裴行简在公司务必要暗示吃饭, 还私下交代马迪帮她盯着。
裴行简次日吃饭时马迪就站在他旁边,一句句复述俞箴是怎么交代的,裴行简这才勉强吃了几口。更多时候, 他都是直接喝营养师给他开的营养剂来补充营养。
马迪将这件事偷偷告诉俞箴, 俞箴第一反应是,喝吧,喝死他算了。可心里想的和行动做的却是两极,她先看过裴行简的行程表,中午时不时打视频电话过去抽查,有时候晚上有空,直接亲自带晚饭到公司, 看着裴行简吃完,留到晚上再和他一道回去。
她一开始是突击,后面变成预先通知,再后来, 俞箴猛然发现自己去裴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好像她每次去,裴行简都会表现得特别乖,慢条斯理吃下她带来的所有东西,用一堆糖衣炮弹砸过来,然后可怜兮兮看着她,问:“你明天还来吗?”
他一看,俞箴像中了蛊似的点头:“来。”
现在她去裴氏搞得像打卡上班似的。
开门下车,马迪早早在一楼等她,见她来,先看了眼表,随即笑脸迎上来:“太太,您来了。”
俞箴心里自动翻译成:你今天上班迟到了五分钟。
一路上,连不少公司职员都也眼熟俞箴了,看到向她点头问好。
还有不少员工偷偷藏在格子间往她这看,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听到开门声,裴行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拉着俞箴到沙发上坐下,他将她耳边鬓发拂至耳后:“怎么愁眉苦脸的?”
俞箴剜他一眼:“裴行简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行简以前是闷骚,现在连装也不装了,听俞箴这么问,他用“你怎么才发现”的语气叹道:“是啊。”
俞箴不怒反笑,她食指和中指微曲,在他胸膛前一叩:“我们裴裴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她说这话的同时,门从外面打开,刚好有下属从外面进来,将俞箴的话完完全全听了个整。
下属还没回过味来,一抬头就对上来自顶头boss的锐利目光。从来一丝不苟、冷面无情的人,现在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他在笑,怎么看怎么渗人。
下属腿一软,他不该这个点进来。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
下属放下文件,强自镇定,实则匆忙地向外跑去,临关门前还听到了太太一句话:“你这么凶干嘛?”
声音听起来比裴总还凶!
下属眼前一黑,脑海里飘过一行弹幕:温柔□□的背后真面目居然是这样!
他生怕再听到些什么,赶紧溜了。
办公室里,门一关,裴行简马上一脸不高兴的委屈模样,他闷声闷气的:“你居然为了外人凶我。”
“是谁先一脸凶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