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据说瑞贝卡状况不太好,但她肯定活着。也不知道手术那天,她会不会来。
*
荆棘鸟庄园灯火通明。
这里正在举办慈善晚会,晚会很热闹,但蒂琳夫人不太高兴——因为她不是晚会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关注刚刚回归首都的纳什莉夫人。
纳什莉夫人就像一个升级版本的她。
她审美独到,有很高的艺术天赋,年轻时几乎坐拥半个帝国博物馆。帝国交响乐团的几位首席,每年在她生日宴会上演奏歌曲。她的几个兄长都在军方任要职,而且都很低调,从不过多跟上流圈子里纨绔们交往。
很多人觉得纳什莉夫人是个突破口,所以纷纷朝她露出谄媚的嘴脸。
但这些套路纳什莉夫人在几十年前就见惯了。
她不动声色,周旋其中。
蒂琳夫人有种奇怪的危机感——明明是一家人,她却觉得自己的位置被占了。
“……那是自然,希欧维尔太太!我们画廊随时欢迎您的光顾。”
蒂琳听见“希欧维尔太太”这个称呼,迅速朝出声的人看去。但对方没有看她,而是在跟纳什莉夫人搭讪。
该死,上一任白银公已经过世二十年了。
纳什莉还要保有这个姓氏多久?
“亲爱的,你脸色不太好。”纳什莉夫人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她朝蒂琳走过来,为她拉紧丝质披肩,“要回去休息吗?我可以照顾好剩下的事情。”
蒂琳撑起笑脸:“不用,我还不累。”
“可怜的孩子。”纳什莉夫人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这么瘦弱,自己都吃不饱东西,还要整天为东非的角马发愁。”
“不是角马,是蟒蛇。”蒂琳夫人拿起旁边的宣传手册,轻轻挥了挥。
纳什莉夫人恍然:“对,蟒蛇……你有个用整张蟒蛇皮做的包,我都差点忘了。”
蒂琳的声音有点尖锐:“抱歉,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场合!”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动物保护组织的人,然后把纳什莉夫人拉到一边:“希欧维尔今晚为什么不在?他说过会回来的!”
“你是指哪个希欧维尔?”
“您的儿子,爱德蒙·希欧维尔。”蒂琳竭力压着怒气。
纳什莉很平静:“我想他也许有什么突发的急事。”
蒂琳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晚宴上。
她心里很没底。
因为这是她头一次摸不清希欧维尔的行踪。
他的安保工作一直由戴维斯家负责,但是最近纳什莉夫人回归,把司机、保镖等等都换了一遍。她的兄长们调用资源,重新清理了一遍庄园和所有私人车辆、飞机、游轮,甚至是卫星。
是的,希欧维尔连打电话都换用了新的、安全性更好的卫星。
蒂琳怀疑她的父亲和希欧维尔闹了什么矛盾。
但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们平时还是会一起喝茶,谈公事。
蒂琳问了几个姐妹,姐妹们都觉得是她“离婚焦虑症”发作了,纷纷劝她不要多想。
慈善晚会后,蒂琳忍不住约了斯诺莱特见面。
蒂琳一向讨厌这个行为不检点的姐姐。
但是在男人和感情这方面,她确实有独到的见解,也许她能帮帮忙。
斯诺莱特很快回信,约她在一个又脏又破的旧旅馆见面。
蒂琳走进房间时,皮肤上都要起疹子了。
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最好说点有用的意见,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约我来这里!”
斯诺莱特在窗边抽烟,她回头示意蒂琳关门,口中吐出烟圈:“意见?我的意见就是离婚,赶紧找下家。”
蒂琳怒道:“离婚?不可能!你这二十年,不就盼着我放弃公爵夫人的身份吗?”
斯诺莱特怜悯地看着她:“你要知道,你这个公爵夫人的身份,是从我指缝间漏下来的,不需要的东西。”
蒂琳像木头似的僵住了。
她不明白斯诺莱特的意思。
斯诺莱特又慢慢抽了口烟,口红一点色也没掉。
“如果我真想嫁去希欧维尔家,我会在婚前被抓住跟仆人鬼混吗?”
蒂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步步后退道:“你在嘴硬……你只是得不到,所以才说不想要的!”
斯诺莱特漫不经心地耸肩:“随你怎么说。”
“你……你这个虚伪的骗子!”
斯诺莱特看着她摇头,嘴角含着讥笑:“你知道我一直是希欧维尔的未婚妻吧?在你跟他结婚之前,我们相处的时间可不少。”
她从窗边走过来,脚步像猫。
“他是一尊漂亮的神像。”斯诺莱特冷冷地说,“第一眼,你会被外表迷惑;再深入交流,你会被金钱与势力蒙蔽。等你接受了他给的订婚戒指,你就会发现,他还是那尊神像。而你作为未婚妻,只是他严格规划的人生中的一个脚注,你实际什么都没有参与。”
这点让年轻的斯诺莱特感到很恐惧。
希欧维尔家几乎没有离婚的先例,她父亲戴维斯伯爵也绝对不会同意离婚。一旦她嫁入荆棘鸟庄园,将会得到终生的不幸。
所以斯诺莱特纠结了很长时间,然后想办法取消了婚约。
“骗子!骗子!”蒂琳夫人崩溃地哭喊,“如果你不是觊觎他,为什么每年都来荆棘鸟庄园!”
斯诺莱特毫无罪恶感地挑眉:“我对没能睡到他还是有点遗憾的。反正他也不喜欢你,我觉得我有机会,所以……”
蒂琳已经摔门离开了。
第90章
做手术前,卡兰需要静养。
她表现得很乖巧,保安们逐渐放松警惕。
手术前一天。
一辆车停到研究所后面,卡兰听见声音,迅速从窗台往下看。车上下来一个壮汉,搬出折叠梯,然后搭上窗边,用玻璃刀割开能够容纳卡兰通过的出口。
卡兰在他的帮助下离开病房。
车上,拉斐尔正在等待。
“走吧。”他一直在看表,“我们得快点,要是父亲突然来探望你……”
“你不是说他今天去皇宫了吗?”
“是的,这不代表他不会突然想来看你一下。”
昨天,拉斐尔联系上卡兰,告诉她今天是她父母的葬礼,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信或者礼物。卡兰让他想办法把她弄出研究所。
拉斐尔勉强答应了。
车辆发动。
“我的婚期定在九月。”拉斐尔在短暂的安静后告诉卡兰。
“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卡兰简短地回答。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她看起来很苍白,身上的病号服让她显得异常瘦弱。她不停揉搓手腕上的一处淤红,拉斐尔看得出那是扎了很长时间吊针留下的。
“停下。”拉斐尔按住她的手腕,用一块手帕把淤红压住,“我只是想说点什么分散你的注意力,你看起来太紧张了……”
“那是因为我要参加我养父母的葬礼!”卡兰克制着怒气。
拉斐尔温和地安抚:“我也很紧张。如果父亲去研究所,发现我把你带走了,我会死得比谁都难看。”
卡兰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
拉斐尔拍了拍她的背:“你带了药吗?”
“没有,我暂时没事。”
“希望如此……”
他们抵达葬礼时,教堂外下起了雨。
卡兰的养父母都是信徒,她也随他们去过很多次教堂——没有一次气氛如此沉重。葬礼上的人多得难以想象,很多人与他们素不相识,只是通过新闻得知了这次悲惨的事故,所以来参加葬礼,以此反对暴力事件。
拉斐尔和卡兰站在人群边缘,并不显得突兀。
“戴好。”拉斐尔替她拉紧斗篷,他怕葬礼上有人认出她,“你要送什么东西吗?我准备了一些花在车后座。”
“不……不用。”
卡兰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旁观。
有个黑衣服的远亲在念诵悼词:“……他们辛勤、踏实,过着平凡的、自力更生的生活。他们相爱几十年如一日,虽然未能生育,却也有一个完整的家。希望他们在天堂团聚,希望那里没有暴-徒。”
拉斐尔给卡兰递了一张纸巾。
“我没有哭。”卡兰声音平静,尾调却稍稍下压。
又有一个人上台悼念。
“我始终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过世了!那天清早我们还通过电话,说要去领养机构看看……还有没有希望再获得一个孩子。然后中午……我得知了他们的死讯……我还以为是某种恶劣的玩笑。”
拉斐尔又看向卡兰。
她只是把斗篷拉得更紧了。
紧接着,一个年轻又陌生的女人走上台,她看起来非常激动,拿话筒的手都在颤抖。
“我……我的父亲也在事故中受伤了。他幸存了下来,但是失去了意识,至今没有苏醒。我希望制造爆-炸事件的人,也能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她在台上痛哭失声,面孔因仇恨而显得有几分扭曲。
拉斐尔看见卡兰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安抚说:“卡兰,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可以回去。”
卡兰从指缝间看见铅灰色的天空。
是的,是的。
除了三个死亡人员,还有无数伤者。
这会对他们的家庭带来多大伤害?
卡兰知道,他们不像她,他们也许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受过什么伤害。这个事件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件,它会摧毁他们,或许还会产生更长远的影响,会摧毁他们的下一代。
“我想去跟那个女人谈谈。”卡兰低声说。
“等葬礼结束吗?”拉斐尔看了看时间,“我觉得还是……”
“求你了。”卡兰声音颤抖。
拉斐尔沉默一会儿,抿唇道:“好吧。我会注意父亲的动向。”
*
皇宫小会议厅。
希欧维尔一回来,就跟他最不待见的人碰了个面。
白雪公坐在他正对面,正侧头跟子爵聊天。
他说他的儿子要去首都大学交流一年,这样就实现了雪诺家三代都在帝国首都大学接受教育的传承目标。
子爵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给小儿子办结婚,白雪公若有若无地看了希欧维尔一眼:“这你得去问他自己,我们家可没有包办婚姻的历史。”
希欧维尔想把红茶倒在他头顶上。
戴维斯伯爵已经笑呵呵地回话了:“所以雪诺家才会有奇奇怪怪的旁支出现在国外吧。”
白雪公的表情一点没变。
“戴维斯伯爵!失礼了,我没有特指你们家的五姐妹的意思。而且包办婚姻也不见得是坏事,不是吗?看看蒂琳夫人跟爱德蒙相处多好。”
现在希欧维尔希望杯里的红茶是沸腾的。
他脸上没有表情。
桌上所有人都觉得这很不寻常。
如果说白雪公是以忍辱负重著称的,那白银公就是以一点就着著称的。
但凡有人在希欧维尔面前说点什么不好的话,他一定会当场把对方羞辱到想自杀。据说他有一本剪报,专门用来记那些骂他的话。而上一个公然反对他的人,已经死在医院里了。
白雪公看希欧维尔没有反应,觉得有点尴尬无趣,于是转而跟子爵聊起另一个话题。
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女王出现。
女王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早上起床经常要花很长时间。
就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时候,希欧维尔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起身到窗边去接。
所有人都悄悄看他,戴维斯的表情有点沉。
“嗯……好,知道了。”希欧维尔简短地回应了几句,回到座位上,拿起权杖,“抱歉,我突然有点急事,请向女王转达我的歉意。”
说着,他扬长而去。
白雪公端起红茶喝了一口,问戴维斯:“是蒂琳夫人又怀孕了吗?”
“当然没有。”戴维斯伯爵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还是借您吉言了。”
结果那天女王也没有出现。
她身体不适,起床后有些腹泻,医生让她又躺了回去。
其他贵族簇拥着白雪公,聊了整整一上午天。大部分人都觉得,希欧维尔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为了避免跟白雪公的尴尬相处,所以找理由走了。
但此时,希欧维尔正在车上大发雷霆。
“我只交给你们一件事,连这件事都办不好吗?我还以为你们比定位器值钱,就一定比定位器能干呢。”
“公爵大人,是少爷带走了她。你也知道的,保镖拦不住……”
“我记得上次阿诺来过之后我就说过了,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把她带走。怎么,我还没死,他就已经能完全代表希欧维尔了?”
希欧维尔手里的权杖闪闪发亮,荆棘鸟喙异常尖锐。
管家在紧张的气氛中不敢喘气。
过了几分钟,希欧维尔冷静下来问:“他们去哪儿了?”
“我们正在定位少爷的车。”管家在前排抹了把汗,低声问,“您需要血压药吗?”
“什么?”希欧维尔更加怒不可遏,“我看起来像需要血压药的样子吗?我看起来是这个年纪吗?”
管家为了避免说错话,直接选择保持沉默。
很快,他们赶到了葬礼现场。
卡兰会来这里,希欧维尔并不觉得意外。
“我们这就去找少爷……”管家想开门下车。
“不用,我已经看见了。”
希欧维尔远远从人群中看见卡兰的背影。
她穿一件厚实的斗篷,正在跟某个不认识的女性聊天。拉斐尔站在不远处,紧张地低头看手表。
希欧维尔等卡兰聊完,才把他们找过来。
拉斐尔试图向他解释,希欧维尔只是冷淡地说:“最后一次,拉斐尔,我希望你比阿诺稍微听得懂人话一点。”
拉斐尔讪讪地离开了。
他并不担心卡兰,她正哭着呢,他父亲看起来完全恐惧她这副样子。
卡兰还在回想刚才跟受害者家属的谈话。
那个年轻女人的恨意,和难以言状的悔恨混合在一起,像潮水般倾泻下来,几乎要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