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得选择......
曾煎熬痛苦了许久,如何再能眼看着拂墨将感情再次毫无保留投注在女娃身上?既然女娃已离世,他们之间过往的兄妹情也该逝去。她永远都没能得到他哪怕一瞬的温柔,而女娃却轻而易举让他倾注全部感情。
尤其,拂墨对楠艾的感情,超出当初同女娃的兄妹情谊,变成了男女私情。
怨念和嫉妒仿若带火的刺,挠得她心口溢血,疼痛难捱。
如此决定后,帝溪开始双手结印,先施法将楠艾的神识带离。
忽然镜中画面切换,女娃同她正一同站在木船边仔仔细细检查船身。
帝溪眸睫忽颤,施法的双手顿住。
那是——女娃离开厉山去往归墟的前一天。
*
只见女娃小小手掌拍了拍船侧,又用手指敲了敲船底,仍是几分担忧道:“溪姐姐,我想让拂墨帮我检查检查,他那般聪明,什么都懂,这船身坚固与否,能否扛得住海面的风浪,他定一眼就能瞧明。指不定还能帮我们加固一下。”
帝溪一听,忙阻止道:“不可不可!你若问他来,他就得追问你造船做甚,而他最听炎帝的话,又怎不会把咱们要去归墟的事供出来?届时炎帝如何都不会放你出厉山,还会让轩哥哥和拂默严密监视你。”
“不会的!”女娃摆摆手,保证道:“我若让拂墨保密,他绝对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就算是对爹爹也不会。他说过,只要是我的请求,他永远都不会拒绝。他才不会背着我去告状呢!”
帝溪听得她骄傲又得意的口吻,贝齿微咬,眼里划过一丝气恼。
女娃又想了想,提议道:“拂墨曾在归墟待过许久,不如我同他说说,让他带我们过去?这船也可坐三人。”
“不可!!万不能让他知道!”帝溪忽地拔高音调,两眼瞪大,似有几分惊慌。
女娃被吓愣,睁着圆溜溜大眼错愕望着她。
帝溪瞬间收敛神色,佯装对她不满道:“归墟的路径我已经同别人打听好朋友,朝着东海以东一路直走,穿过东极小海便是。且这船我已下河试过,好得很,你却疑虑颇多。我知道,你心里只信拂墨,从来都不信我这个姐姐!”
女娃连连摆手否认:“没有的,我一直都信溪姐姐的话!”
见帝溪别过脸不理睬,女娃愁得直抿嘴,真生气了?
女娃上前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歪着脑袋露出皓白小牙,撒娇道:“好嘛!我不同拂墨说,我只同溪姐姐一道去归墟,我最喜欢溪姐姐了。”
帝溪这才扭头看着她,只见她迎着春日的眼睛盈满了辉芒,嘴角扬起抹乖巧的微笑。
这样的女娃明媚生动。
而次日,她并未随女娃一同前往归墟。
*
帝溪默然注视镜中的动静,眼前浮现女娃同她在一起的点滴,她的一颦一笑。心中隐隐几分愧疚,不过一瞬,就被滋生的怨念吞没。
她曾很喜欢女娃的笑,喜欢同她在一起打闹嬉戏,却不知何时起,嫉妒渐渐占满她脑中。
其实她明白,一切都始于拂墨被炎帝带来厉山后。
随着时日增长,她嫉妒拂墨偏爱女娃,嫉妒女娃夺去了他全部的目光,连他那颗冰凉冷漠的心也只消融在女娃的笑靥中。
少刻,帝溪情绪尽收眼底,眼中恢复淡漠。
再不犹疑,她双手结印,双唇微启,一声声缓念楠艾的名字。
声音夹裹了神力,如在巍巍山顶的吟诵,荡彻峦林叠嶂,一道道的呼唤清晰洪亮地传达镜中。
此为唤魂,将沉浸梦中之人的神识唤回的一种术法。
镜中画面被声音震荡出阵阵如水般的波涌。
正有说有笑的女娃蓦地止住声音,左右观看,竖耳聆听。接着茫然看向天际,双眼忽而放空,直至无神。
“回来吧!楠艾......”
帝溪话音刚落,只见化身女娃的楠艾身影一晃,而原本安静停在树梢的一只青鸟忽然振翅,一人一鸟陡然消失。
镜中情景随之消散,须臾如墨一般漆黑。
转眼间,镜内场景便同其他镜子一样,呈现的是楠艾正躺在床榻上的画面。
楠艾的神识已离开了幻梦术的空间。
帝溪撤下幻眼,眼瞳恢复褐色。她手中结印未停,一刻不缓地封固这面镜子,再设下幻术将镜子隐藏。
***
帝溪眨眨眼,回到现实。
帝轩见她元神归位,上前欲问她情况,忽闻一声轻吟,转头一看,床上的楠艾眼皮微颤,缓缓睁开眼来。
“楠艾醒了!”
帝轩正惊喜着,就见一道黑影掠过,老祖瞬间就坐在了床头,目光焦急地定在床上之人。
楠艾睁了睁惺忪的眼,有些朦胧,脑袋也好似宿醉般的胀疼,令她不由蹙眉嘶了一声。
老祖见状,担忧地问:“怎的?哪里不舒服吗?”
楠艾这才发现老祖在旁边,迷茫地眨眨眼,视线不经意扫过床沿站着的帝溪和帝轩,一个神色冷淡,一个正欣喜望着她。
帝轩微微低身,好心情地揶揄:“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来,有人就得急翻天咯!”
楠艾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她这是在哪儿?
帝轩短短几句解答她疑惑:“你不小心陷入了梦魇,一直未醒。我们便带你来巫山让小溪助你恢复神识。”
陷入梦魇?楠艾闷头想着,可如何也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她晃了晃脑袋:“有些头疼,我想不起来。”
老祖伸手轻轻掌在她脸颊:“想不起来就别想,只是头疼,休息些时辰便好。”
他轻缓的话语带着安抚的力量,尤其此刻注视时,眼中蕴生柔光。楠艾心跳一快,被他触摸的脸颊蓦地就热了,不是因为他掌心的温度,而是来自她心间的热度。
她乖乖点头,嘴角却止不住翘出了喜悦的弧度。
而这番娇羞的春情萌动模样,如数落入帝溪探究的眼中——看来楠艾终究没管住自己的心!
帝轩见他们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又瞧了瞧一旁面色沉青的帝溪。他轻咳两声,说要随帝溪取两壶花酿,今晚几人在巫山痛饮一番,便拽着帝溪离开了屋子。
待屋中只剩两人,老祖手掌并未松开,流连在她脸颊,不舍移去,又忍不住摩挲几下。
楠艾哪受得住他这般若有似无的撩动。他是淡然得面不改色,可她只觉脸上热得要着火一般,四下更是安静得能听到她胸口如小野驹狂奔的心跳。
楠艾紧张地抿抿嘴,不敢直视,视线定在他鼻端,结结巴巴:“老祖,你的手......”
能不能移开......后半句她吞在口中,犹豫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这要说了,岂不摆明告诉老祖,她现下十分羞窘?心思不端?
“我的手怎么?”他口吻甚是无辜。
楠艾佯装不在意地扯着笑:“挺大的,哈哈!”
“哦。”老祖沉吟些许,撑开手掌,朝她的脸中间略移动几下,然后......
整只手掌罩在她脸上!
被罩得猝不及防的楠艾,整张脸都包裹在他掌中。两眼从他指缝透出视线,愣愣地眨着,呼吸都吓的屏住了。
他这是什么操作?!
“你的脸太小,所以显得我的手大了许多。”老祖很是认真地下了结论。
“......”
楠艾干笑都维持不住,老祖竟正儿八经地用她的脸丈量自己手掌宽度。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她眼里,意味不明说道:“这样包裹得刚好,很合适。”
楠艾听得懵,但他眼里忽而闪现的缱绻柔色可是明明白白。
她何曾在老祖眼中见过如此神色,犹如夜空融融洒下的月光,恰若轻羽一般掠过她心湖,触动起层层涟漪。
那注视着她的幽暗深眸,仿佛刹那变作清河地底的暗涌,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无法抗拒。
楠艾心头火苗咻咻耸动。此时温情脉脉,气氛合宜,当是倾诉告白的良辰吉时!
暗自深吸两下,她一鼓作气,微红着脸,双唇轻启:“老祖,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三十五章
凝看她娇羞怯怯的模样,老祖声音也不自觉地轻柔许多:“什么话?”
楠艾费力稳住跳得快脱缰的心脏,略紧张的抿了抿唇。
“我......”
“拂墨!”帝轩的声音陡然响在屋外,他喊道:“花酿我已经取来了,我去东侧山头等你,你稍后过来,小溪还得帮楠艾查看她神识情况。”
言落,就听他似在对帝溪说:“待会儿拂墨出来,你再进去帮楠艾检查吧。检查完,你去山头找我们就是。”
“嗯。”帝溪应下。
周围瞬间恢复安静。
屋内,老祖一张脸沉得跟阴云罩顶似的,恨不能将帝轩一掌拍回浮华山。
而本积攒足够勇气要告白的楠艾,猝然被打断,顿时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将方才升腾的热情咻地淬成青烟,飘得一缕不剩。
硬是将话压回了心底,妥妥地放好。
她瞄看坐在床沿的老祖,只见他方才的温柔神色已变成冷飕飕的凉风,好似气头上。
帝轩不是约他去酌酒吗?怎还生怒了?
楠艾低声问:“老祖还不去吗?”
老祖却是冷眼睇来:“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她嗫嚅:“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明日再说无妨。”
“说!”老祖艴然不悦,口吻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楠艾最怕他这般沉寒如冰的神色,有种凌人的威魄,令她生畏。
尤为不喜被他死死压住的强迫感,心里一时不痛快,别开眼,撇着嘴:“我脑袋疼,明天休息好些,回去归墟再说可以吗。”
老祖未语,黑眸带着探究直盯她。楠艾被子下的手指都搅成了团,忐忑得很。
“帝溪帮你查看完,就早些歇息。”老祖没再逼迫,毕竟目前她的身子是首位。
其实他隐约能猜到楠艾要说的话。方才一时激动加上急切,被帝轩打断甚为不爽,语气便严肃许多,懊恼吓着了她。
明日回归墟再听她说也好,山谷幽静,无人打扰。这般想,他起身离开了屋子。
走出屋,见帝溪正在外边等着,老祖问道:“她神识有何问题需要查看?”
帝溪回道:“将她带离梦镜时仓促了些,并未检查幻梦术是否对她神识和记忆造成了影响,待会儿帮她细致察看,以免再次出现陷入梦魇的状况。”
老祖点点头,抬步又顿住,回身再问:“方才在第八重梦境中,可是见到了她过往的记忆?”
帝溪面不改色:“见到了,但是很零碎有些模糊,瞧不出究竟。当时一心想着将她神识尽快带出来,便没再仔细观察。”
老祖默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帝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眸底闪烁莫测光色。
*
屋内,楠艾长长吁了口气,方才怕被瞧出破绽,她连呼吸都不敢多喘。在老祖眼皮底下,转移话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他未追究,暂且放过自己。
这事早晚她都要说,今日时机不对,明日回归墟再好好同他将心思言明。
楠艾如是考虑,心里头也放松下来,欣然对明日几分期许。
恰时,听得门吱呀开了,帝溪从外边走了进来。
楠艾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待她走近,有礼颔首致谢:“今日多谢神女相救。”
帝溪站在床边,居高临下般的睨视,一双秋水眸却凉凉如霜,不作回应。
楠艾觉得神女许是性情高傲,毕竟两次接触似乎都不太融洽。她收了笑意,问:“神女要帮我检查神识吗?”
帝溪这才坐下,仍未说话,直接捻诀,伸手两指触在楠艾额间。
微凉的触感令楠艾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记得上次在巫山,双目失明时,帝溪也是这般,突然就手指点她额头,顿时便失了意识。
这是帮她做检查?
正疑思的楠艾倏然静止不动,双目失神地定在一处。
她的警觉没错,帝溪并未帮她做检查,而且她根本就无需再检查。神识已回归,记忆重新被封印,便无碍。
帝溪只不过寻了个理由,瞒过帝轩和老祖,此时施的法术,也正是之前所使用的言心术。
帝溪开口问:“你是否喜欢拂墨,若是喜欢就点头,不喜欢便摇头。”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次不同的是,楠艾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帝溪手指一颤,目光陡冷,再问:“你是否同拂墨道明了心思,若是说了便点头,未曾说就摇头。”
楠艾呆呆地摇头。
“拂墨可曾对你言明过感情?”
楠艾仍摇头。
帝溪终是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之间并未走到互诉情意那一步。
她随即收手,撤下法术。
楠艾刹那回神,茫然地愣了稍刻。又是同上次一样的短暂失忆,如何回想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眉头皱出些许不悦:“神女方才对我做了何种检查?为何我脑中一片空白?”
帝溪却不答反问:“你可知女娃吗?”
楠艾莫名她突然提及女娃,也不知是问她听过女娃这个人,亦或问她了解女娃吗?
“老祖略提到过。”她委婉地说。
帝溪又问:“你不想知道拂墨同她之间的关系吗?”
楠艾着实不耐烦:“神女有话请直说,我不大喜欢费心力去揣摩别人的话中话。”
帝溪眼中厉色瞬闪,须臾敛入眼底。随即不紧不慢地说:“女娃乃上古时期天界南方天帝炎帝之女,生于厉山......”
说到这,她停顿一刹,观察楠艾的表情,果见其愣了愣。又接道:“拂墨被炎帝带去厉山时,女娃才刚出生不久,之后拂墨一直留在女娃身边。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亲密程度却更胜亲兄妹。”
“随着女娃日渐成长,容貌越加妍丽,两人关系也发生了些变化。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女娃对他更是比对炎帝更依赖,而拂墨是正常男子,终是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在他眼中,女娃早已不是他妹妹,而是他要守护一生的女子,他有了男女的感情。”
楠艾听完,不免惊疑:“女娃不是个未长大的小女孩吗?老祖怎会对她产生男女之情?”
帝溪哼出一抹嘲讽的笑:“感情若是来了,谁能分个清楚明晰?年龄也好,性别也好,会去刻意控制吗?就算亲情出现了扭曲,他也不曾抑制过对女娃的渴望。你若是见过女娃出事后,拂墨那绝望悲痛到几欲毁天灭地的状态,便能体会他的至深情意。”
楠艾彻底怔住,她从没想过老祖对女娃是存着男女私情,帝轩明明说他们是兄妹之情,何况一个懵懂的女孩,尚未成熟,老祖再如何也不可能混淆亲情和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