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听了一愣,随后湿了眼角:“公主教训的是,是奴婢失言了。”
姜苒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拉住钟娘的手:“钟娘,我如今屈身妾位我知您心疼我,可我嫁来并非因情爱只想给母国争取喘息的时日,既无感情在,为妻为妾又如何?”
“我从未想过成为他的妻,如此僭越落人口实之话日后切莫再提。”
钟娘听了眼泪不止,她不住的点头,说日后再不敢口出妄言。姜苒见了亦是心疼,她是钟娘从小看到大的,钟娘的丈夫死的早,膝下又无儿无女,钟娘待她一同己出,百般爱护。做母亲的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为人妾室,终日伏低做小。
钟娘替姜苒绾好了头发,正要拿姜苒平日常带的魏廖送了姜花玉簪却被姜苒换下,姜苒望着手中的姜花簪子,她这些日子带的太过频繁,若是哪日被人得知了来历,难免生出闲话,姜苒将簪子放在妆奁内,随意换了一支青玉单钗。
用过早膳后,姜苒照例替那几支姜花换水,前日瞧着便生出些枯萎,今日却是彻底蔫了下来,姜苒小心翼翼的将姜花从水中拿出,换了新水又重新放了回去。
终究是异地的孤儿,在燕活不得长久。
姜苒望着姜花,苦涩的勾了勾唇角。
中午管家带人来,说是选好了几种土,让姜苒挑选,北方多黑土倒也肥沃,姜苒选了黑土便指了那几颗不知名的树下,在那周围埋了土,圈出了药田。
姜苒见几个小厮在树下填土,又看了看身侧的管家:“王叔,药田之事你可与殿下说过?”
姜苒来了这些日子,见管家待人接物极为老成,在府中甚有威信,楚徹待他似乎也礼重有加,姜苒便尊称了一声王叔。
王福听了连忙低头道:“良娣客气,唤奴才贱命王福就好。”他说完又道:“王后娘娘交代过,良娣千里迢迢嫁来,若有吩咐让奴才必定办的周全,绝不让良娣在燕地有所不便。至于殿下……必定也是听王后娘娘的。”
姜苒闻言朝王福笑了笑,未再多言。
看着那几个小厮忙前忙后了一会,姜苒便回了临渊阁,外面有王福看着,倒也无需她费心,她若待久了,只怕王福难免多心。
姜苒让钟娘将陪嫁的医书悉数翻出来,她需将适合在燕地种植的草药整理出来,气候不适宜的看能否有药效相似的替代。
姜苒借用了临渊阁内楚徹的桌案,屋内的桌案她从未见楚徹用过,似乎只是个摆设,他多待在书房,亦或许因她在临渊阁,楚徹躲她才从未用过。无论如何,如今却是便宜了她。
临渊阁内书案的两侧皆有开窗,白日里光线极好,如此看来,也并非摆设之物。
姜苒翻着医书细细分类,有些竹简上了已出现了裂纹,年代已经很久远。她的医术和这些医书都是外祖传授的。
钟家世代行医,却在她母后这代出了个绝世美人,祖父不过是一介太医,太医之女如何有资格成为一国王后?可她母后生的绝美,美名更是闻名各国,先帝原是想将母亲送到赵国联姻,却被父王出面阻拦,说非母后不娶。
母后亦不想离家和亲,后来先帝无奈便给指了婚,因母后出身不够还认了当时的丞相做了义女。祖父膝下只有母后一女,母后嫁入王室生下了兄长姜铎,一国太子怎可学医?可是祖父不忍家学失传,后来她降生,祖父便求了母后许她学医。
她幼时大多是在外祖家,说来似乎因血脉所致,她对医药极感兴趣,祖父也从未因她是王女而有所娇惯,在治学上对她十分严谨,说来也正因祖父严厉,她如今才能有这傍身的本事。
姜苒刚将种类整理好,钟娘便进来说午膳备好了,姜苒踏出临渊阁见那几个小厮仍在忙着,而王福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阴凉处看着。
姜苒看着王福的背影,随后叫来钟娘:“多拿些银子打赏,让那几个小的别忙了,用过午膳来也不迟。”姜苒说完转身回了临渊阁。
钟娘奉命取足了银两,在这方面钟娘倒无需姜苒操心,后宅深宫中的事她自然比姜苒明白许多。按照姜苒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些奴才自是得罪不得,尤其像王福这种,位高权重,平日里得的赏银绝非少数,眼界自然高些,若是打赏少了,极易落了埋怨嫌隙。
钟娘快步向王福走了过去,面上挂满了笑:“王管家还忙着?这大日头的良娣知您辛苦,这些赏您与那几个小的喝茶。”钟娘说完将手中鼓鼓的荷包递到王福手中。
王福握在手中掂量,眼中划过惊讶之色,未想中山良娣出手竟这般阔绰。王福面上的笑意更灿烂了几分:“哪来的辛苦,还不为主子办事。还请钟姑姑待老奴转达,多谢良娣厚爱。”他说完将银两收入衣袖中,随后转身招呼那几个小的。
钟娘送走了王福回临渊阁,云芙正在一旁布菜,钟娘走上前去帮忙:“王福走了。”
“可还满意?”姜苒端起茶盏,随口问道。
钟娘想着王福的嘴脸,似笑非笑:“必定极满意,天下哪有这么好办的差事?”
姜苒勾了勾唇,她看了看身边云芙:“你下去吧,留钟娘就好。”
云芙听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俯身退下。
待云芙出了临渊阁,姜苒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钟娘道:“待王福下午来时,你与他说想出府采办些东西,他不会拒绝,你再去‘码头’问问,兄长可有消息了。”
钟娘听了点头:“公主放心。”
第12章
姜苒所说的‘码头’并非真正接连水陆,来往船只络绎不绝的码头,而是幽州一间茶馆。
茶馆之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日日往来之人繁杂,遂称名为码头。寻常人看码头只以为是间茶楼,却不知茶楼背后是打探买卖消息之所。
姜苒也是因四处打探姜铎许久才辗转得知此地,传闻码头之神,即便探查身死之人亦能挖地三尺寻其坟墓,但姜苒托码头打探姜铎的下落已有半月,可时日匆匆而过,码头却没传来一丝消息。
午膳后王福带人来,钟娘与他说了意图,王福果真一口答应,还询问了钟娘可需备车。钟娘闻言笑着回绝了王福的好意,说来刚幽州不久想多在街上逛逛。
姜苒唤了云芙云荷和云香来,钟娘望了望门外,随后关上了临渊阁的大门,姜苒带着云芙三人进了内室。
“云芙,你与我换了衣服。”姜苒说着开始解身上的束带,云荷与云香见了连忙上前帮忙。
云芙一愣,随后也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我与钟娘出门后,云芙便装作是我在内室休息。”姜苒与云芙互换了衣服后,对身边的云荷云香交代:“晚些王福若是来,你们两个便说我午膳后不太舒服,已经歇下了。”
“我与钟娘许会晚归,你们切莫露了马脚。”姜苒细细交代后,将发鬓间的玉簪摘下,随后抬手摘下云芙头上的珠花佩戴在发间:“你们三个从中山一路随我而来,在这燕地我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们。”
云芙三个听了连忙俯身:“公主放心,奴婢们定会守着临渊阁等您回来。”
钟娘从妆奁内拿了面纱藏在衣袖之中,随后入了内室,见姜苒已换好了衣裳,便走到窗牖前,窗外王福正背对着正门坐在廊下,钟娘放下窗子对姜苒点了点头:“公主,可以走了。”
姜苒低垂着头跟在钟娘身后出了临渊阁的大门,走出廊下时并未惊动王福,姜苒便跟着钟娘一路向苑门处走去,从前未觉得这条路长,姜苒今日走着却忽觉漫长之感,眼看就要踏出苑门,身后却突然响起了王福的喊声:“钟姑姑留步!”
姜苒与钟娘心下皆是一惊,钟娘立刻转身将姜苒挡在了身后,她看着朝这边快步走来的王福笑道:“王管家这是何事?”
王福快步走到钟娘身前:“钟姑姑这是要出门了?”他说着朝钟娘身后望了望。
姜苒心下一沉,她用力将头埋的很低,王福的目光从姜苒身上一扫而过,复又看向钟娘,似乎并未发现不妥:“就带这一个小丫头?可需我派几个人跟着您?”
钟娘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浓:“不必麻烦,听说前街新开了家江南点心,良娣想着家乡口味,差我去买些,不是什么重物,带个小丫头就够了。还要多谢王管家您记挂。”
王福听了乐呵呵的笑道:“不麻烦,不麻烦,那钟姑姑慢走。”
钟娘笑着点头,随后转身带着姜苒离去,王福望着钟娘的背影出了苑门转身回了廊下的椅子上。
出了苑门,姜苒与钟娘皆松了口气,钟娘不由得虚擦了擦额头:“这王福何时这般殷勤了?”
姜苒也重重的松了口气,随后道:“看来银两是赏对了,王福如此重财反倒是好事。”
“马车可备好了?”
钟娘点头:“都妥当了,还是魏大人留下的人,已经在后门等着了。”钟娘说完带着姜苒向东宫后门走去。
东宫偌大,姜苒垂着头跟在钟娘身后快步的走着,虽说避开了王福但路上难免碰到仆人,她虽不常出临渊阁,但她嫁来的那日想来府中上下应是全见过她了。姜苒谨慎的低着头,快步行了许久,终到了后门处,两个守卫见钟娘来立刻将门打开,钟娘从衣袖中拿了银两打赏。
出了后门,姜苒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缓缓落下,钟娘扶着姜苒上了马车,随后从衣袖中拿出先前备好了面纱:“公主戴上,莫要碰上相熟的人。”
虽说在这幽州人生地不熟,但稳妥起见姜苒还是依言戴上,素白的面上覆上她挺翘的琼鼻,一直垂到她洁白的长颈。
“回来时去前街买些糕点带给王福,就说算是点心意。”姜苒将马车的窗幔撩开,望着燕地的街景,忽然说道。
钟娘听了点头:“还是公主想的周到,奴婢记下了。”
马车跑了小半个时辰,随后在一条长街口停下,燕地的道路多宽阔,但这条长街显然是旧时街道,街道略窄且两侧店家林立,街前亦穿插着小摊小位,街道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钟娘扶着姜苒下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在此等候,然后携着姜苒向长街内走去,街上来往行人有些多,钟娘伸出手臂护住姜苒,生怕她被人碰撞了,一路略拥挤的走到长街中央便见一气派的三层鹰嘴岩独楼伫立在侧,楼上的匾额偌大刻着两个大字。
码头。
姜苒与钟娘对视一眼,随后踏上台阶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立马有小厮迎了上来,小厮看着两人的穿着,向左侧的楼梯引去:“两位二楼请!”
码头与一般茶馆无二,亦分三六九等,一楼多设方桌矮椅所奉客人多赶路行人或是着粗布短袍之人环境较为嘈杂,沿着硬木细窄楼梯而上是茶馆的二楼,二楼则与一楼风格迥异、大相径庭。
二楼被隔出了许多互不相通的雅间,北面设了戏台,台上有三个素装女子弹着琵琶,音域袅袅,相较于一楼的嘈杂二楼安静矜持了许多。
姜苒和钟娘被小厮引着入了雅间,姜苒与钟娘落座,随后钟娘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案之上:“唤你们管事的来。”
那小厮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钟娘,随后弯身退下:“好嘞,您稍等。”
不一会雅间的幔帐被人撩开,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上着这一件褐棕色的长袍,腰间悬挂了一个白玉坠子,男子长目短须,面上带笑。
男子看了看姜苒,随后将目光落到钟娘身上:“不知夫人唤在下何事?”
“我们来买消息。”钟娘说着将茶案的银子向前一推。
男子看着那银子,忽的一笑:“夫人可是走错了地方?我们这只卖茶水不卖什么消息。”
姜苒看着那男子,随后从衣袖中拿出一枚木雕,木雕轻巧而细腻显然是一条鲤鱼的模样,姜苒将木雕放在茶案上:“我们的消息可找到了?”
男子看着那木雕,长目微眯,他望着姜苒许久,随后道:“二位请随我来。”
姜苒和钟娘由那男子引着,一路上了三楼,三楼景设与一二楼皆不相同,完全不似茶馆模样。从楼梯转入,入目的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廊侧的墙壁上雕刻着细细的纹路,廊宽三尺,廊下的地面上铺着一条柔软的暗红色织锦长毯,长廊深处有一扇圆合松木门,男子将姜苒与钟娘引至门前,随后将木门扣响。
“主子,有客人来了。”
男子话落,圆合松木门从中裂开成两个半圆缓缓而开,入目的是一张硕大的屏风,两只仙鹤展翅交颈跃然屏风之上。硕大的屏风将室内的景设悉数遮挡,男子侧身伸出手臂对一旁的姜苒道:“请。”
姜苒与钟娘先后进入,钟娘却被男子拦住:“阁中规矩,只可进一人。”
钟娘一愣,有些着急,姜苒闻言回头,她看了看将钟娘拦住的男子,随后对钟娘道:“无妨,你在此等我便好。”
钟娘不放心的看着姜苒的背影转过屏风,随后圆合松木门慢慢合上……
姜苒转过屏风,眼前景设豁然开朗,室内两侧的高玄木架上宝器琳琅,地面上铺着厚重柔软的地毯,足踏上去悄然无声,房室无窗,室内燃着逐排的烛火,灯火的最深处设有一张长案,一袭白衣靠坐在太师椅上。
姜苒缓缓走近,长案前设有一张坐席,男子侧着头并未看她,姜苒落坐后,将衣袖中的鲤鱼木雕放在男子身前的长案上。
“半月前我托贵阁寻找的中山姜铎不知可有消息了?”
男子闻声回头,一双狭长的凤眸看向姜苒,姜苒的目光亦落在男子面上,若说惊艳并不为过。眼前的人凤眸微挑,似有睥睨之意,许是终日不见阳光,男子面上透着不正常的白,可这白却不带一分病弱之感,更显锋利侵略。
白逸修看着姜苒似笑非笑:“我从不与掩面之人做生意。”
姜苒闻言一顿,随之想起面上覆着的面纱,她抬手解下。
面纱落下,姜苒的小脸悉数展露,白逸修望着姜苒的脸蛋,凤眸微眯,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便是楚徹从中山纳回来的妾?”
姜苒一愣,她的绣眉微蹙,看向白逸修的目光渐渐警惕。
白逸修将姜苒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打量着姜苒的穿着打扮,一看便是从东宫偷跑出来,他又是一笑:“怕了?”
姜苒看着白逸修,他神情话语间挑.弄玩嬉明显,姜苒的声音微冷:“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