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纪——蔡某人
时间:2019-10-25 08:12:42

  等他们走,云昭不过出来送到门口,还是一个字不说,抱着狗。
  戴了顶米色的渔夫帽。
  云昭不想见人,谁都不想见,除了爷爷。好像她和世界所剩的唯一关联,就是这老人,好像变得和这个世界的人不熟。
  每天作息完全乱了,颠倒衣裳,她白天里断续睡,夜晚失眠。熬着夜,一本书接一本书地看,有时候会画画。
  这天下雨,一个人趴窗台听雨声:淅淅沥沥,纱窗开着随风曳进来一股股的凉,有青草味儿,又带点淡淡的土腥,榆树抽出绿天鹅绒似的叶子,在灰蒙天空下,绿也跟着泛潮。
  云昭脚上套了双灰色堆堆袜,侧面,绣着朵黄色小雏菊。去年八月,东山外面开着大片的向日葵,就是这种黄,满世界热烈的黄,圆盘里是乌沉沉的黑,和他纽扣一色。
  那会儿,陆时城经常做饭给她吃,竟也没什么烟火气,可能是开放式厨房太干净的缘故。也许,是他自己的缘故。
  她转过头,盯袜子盯了许久,对的,袜子也让她难过,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东山别墅里第一次去发现的那些袜子是买给谁的,不是她。
  怎么会想到了袜子?她揉揉眼,回到书房。没开灯,在幽暗的房间里蹲下,找出一盒火柴,轻轻一划,自幼莫名喜欢火柴燃起那一瞬的味道。
  微弱亮光照着脸,她点燃了昨天有人送来的一封短信。
  字不好看,龙飞凤舞的:
  知道陆时城为什么愿意包养你吗?你跟花米镇的云昭同一个名字,他爱的可不是你,不用大惊小怪。这些年,他有无数女人,老婆是摆设,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像花米镇的云昭,你八成跟她最像。不过要说替身,也轮不到你的,毕竟,人家还有个妹妹,陆时城一直养着呢。虽然人老婆是摆设,但是,你要是要点脸怎么会去当小三?我劝你,趁早好好做人,当别人情妇也不嫌呕你家老头子的脸,否则有你报应。
  喉咙梗塞,刚看信时刀子直搅心窝的痛感变得雾蒙蒙的,连带着陆时城这么个人,都不清楚了。好像,是她一响贪欢,贪了不该自己的,果然要遭报应。
  她怎么就爱上了陆时城呢?
  纸张燃尽,落一地细碎的灰,手指一捻,彻底消亡。她接着把陆时城寄来的信也烧了,更是潦草,像是仓促之间挤出来的指甲盖大小时间,来哄她。
  两人那日突兀地看到彼此,也变得遥远。云昭摘掉帽子,在黑暗中摸了摸新冒出的头发,有点硬,她从剪头后再没照过镜子。
  洗手间的镜子,甚至被老人撤了下去。现在,家里一块镜子都没有了。
  陆时城的车就停在学校里,一辆奥迪,很少开。车灯亮着,映着雨幕,像垂下的蛛丝般一条条银亮分明。
  他如一只鳄鱼潜伏在水下,安静而警觉,股市拥入的散户越来越多。年后,听说中学生都在拿压岁钱开始炒股。
  从去年开春,中盛继续增筹数十亿元的A股上市公司股票,累计投资突破八十亿。陆时城在股东大会上最终拍板,决定这个时候清出。
  看完最新数据更新,陆时城终于抬头,雨还在下。
  饥肠辘辘,锁上车,他撑伞走出校园。A大附近小馆子林立,多的是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凑成一桌谈天说地。他走走停停,人挑剔的很,看到小灿烧烤四个字黢黑黑的暗着,想起前天联系年轻的姑娘,那头,哭的泣不成声,说自己再也不会坑害云昭,无论他怎样。
  他能怎么样呢?
  陆时城往前走着,雨水溅上西裤,皮鞋前头脏了些许。
  从一家卖小面的店面外经过,玻璃晴明,他又退回来,看到临窗果真坐着一个头戴米色渔夫帽的姑娘。
  心跳不止。
  大半张脸都隐在帽子下,是云昭。很晚了,她觉得嘴巴苦,心里苦,哪儿哪儿都是苦的,特别想吃冰粉,这些天第一次出门,一个人默默撑伞来到这家店。
  吃的很慢,一勺勺品着甜。像小时候回老家槐花开梧桐花开油菜花开桂花开,总是有开不完的花,空气里芬芳甜蜜,小云昭总要大口大口吸气,很夸张。
  人吃甜会觉得快乐,又凉,整个人像松松软软的一朵云,云昭莫名就掉了一串眼泪:真甜啊!
  陆时城在外面看了她许久。
  她就这么一个人躲在窗前角落里安安静静吃着一份冰粉,外面,车灯一闪一闪地过,倏得亮,倏得暗,折射粼粼地面,像是流星坠落。
  他本想到前台替她结账,怕吓到她,她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的那只凄惶的鸟,杯弓蛇影的那杯难饮的酒,一点异常,都会觉得人间惊悚。
  等她自己出来,左右猫腰看看,放在门口的伞似乎被哪位客人拿错带走了。云昭又折回前台问,陆时城大约判断出她遇到什么问题,拦住一个人,指向云昭,快速说:
  “打扰一下,麻烦你把这把伞送进去,说刚才自己家人拿错了,让她用这把,多谢。”
  大概路人长的无害,演技淳朴自然,云昭只是多看对方几眼,双唇微启,走出门,撑伞出来了。
  他跟上她,忘记自己是出来吃东西的,许是光头,偏衣冠楚楚,引得路上不多的行人凡看到的皆要给他行注目礼。
  这么跟下去,心里竟生出不知是疼是喜的东西,差不多像磨砺珍珠,云昭就是他的珍珠。血肉里磨着,因知道价值无双所以心甘情愿等着眼见的惊世光泽。
  昭昭……陆时城在心里喊她名字,仿若,她会这么一回首,冲他露出干净璀亮的笑,又那么腼腆,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他走在或暗或明的光线里,云昭却是清楚的。
  不枉他每天晚上都过来,电脑带着,资料文件带着,笔带着,什么都备齐。等天黑,等夜深,等云昭卧室的那盏灯熄了,他从车里出来会抽上一根烟,再驱车离开。
  云昭始终没发现伞的异常,只是觉得沉,到家收起,就此遗忘。
  夜里,她梦到陆时城,两人在芝加哥的飞机上,飞过璀璨星河,一头栽进云深处……没有坠机,她安稳在床上睡着呢,手一抹,湿湿凉凉的泪都灌进耳廓了。
  同样噩梦不断的,还有付东阳。不过,他是白日噩梦。
  陆时城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付东阳接到邮件,HR 什么解释都没有通知他被开了。
  收拾好东西,遏制心跳,付冬阳尽量保持平静姿态抱着自己的箱子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离开证券投行部。
  时间足够他来消化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不是没想过,但咬牙存了侥幸心理。
  这一天,牛市红红火火。
  他每天花12个小时研究股市,并借刘欢畅的关系,结识了一位私募人士,竟脾性相投。暗地里,他一直没忘为自己谋求后路。
  聪明人总是不难找到出路。
  雨后翌日放晴,付东阳在狭窄的单人间醒来,手机群里,早已经炸开锅。
  前两天还在疯长的股价,在周四这天,突然大跌。再过一天,已成暴跌之势。市场形势陡然失控,央行随后降息降准振作市场。
  股市一片恐慌。
  惶惶周末,毫无反弹迹象。直到周一,继续大跌。周二市场终于在重大利好消息下回涨,只是,仅此一天而已,zf千方百计引进的救市资金瞬间淹没在市场的汪洋里,真正的打水漂。
  陆时城这个时候赶赴zjh组织券商们紧急召开的会议之中,措施一定,大举买进。
  为国护盘的呼吁声日渐高涨,整座城市倒像失火城池,哀鸿遍野。
  市面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纷涌而来。
  付东阳是在连续熬几个通宵之后,红着眼,打通岑子墨的电话,脸色莫名:“有兴趣合作吗?我看过《新风度》你的文章,非常好。”
 
 
第085章 
  这天,付东阳回母校找新传的老乡学弟帮个小忙, 顺道的, 请本专业那位走的近乎的小学弟吃了个饭。
  没选别的地儿,就在张小灿家里那个店。
  四目相对, 张小灿心虚了一瞬,强自镇定地帮他们上菜,躲一边去了。
  付东阳这才知道了云昭的近况,零星八卦, 不出所料, 还都是跟陆时城相关。他神情难以言喻。
  落得今日下场, 活该。
  可付东阳眼睛里温和, 语气很轻, 像是面对着一抹薄雪,安抚一提旧事依旧愤愤不平的小学弟:
  “都过去了, 不说也罢。说说你,实习怎么打算的?”
  最后结账,支开了学弟,喊来张小灿, 问得她一阵支吾。付东阳看着她,忽然咄咄逼人:
  “云昭的第一次, 确切说,是□□吧?”
  他的话,犹如一把熨斗,霎时就把张小灿那颗心烫皱了成一团儿。她脸色一白, 碰到不愿意碰的东西陡然察觉到自己当初的那份龌龊卑下,张小灿想哭。
  眼前晃着云昭白的脸,红的唇,还有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圆脑袋。
  她没想到,付东阳在这里短暂地亮个相,能触发那么多东西。做错了事,得认罚,没得推诿。
  脑子里,到头来只嗡嗡盘旋着付东阳的那一句:“想为昭昭讨回公道吗?”
  这个世界,没什么变化。股市崩盘,有人想跳楼。酒店办婚礼,新人笑靥如花。该痛苦的痛苦着,该快乐的快乐着,生老病死,名利往来,十丈软红的尘世间,人们各有各的悲欢离合。
  学校里,炒股的教授们这回也是蔫了头,大喜到大悲,大家会面,心照不宣地碰上个苦笑,十分默契。一群人,在某位的家中走起了棋,交叠着腿,说到以中盛证券牵头的券商救市队伍正式进场,在经历了连续五个交易日的暴跌后,股市到底何去何从,人心依旧惶惶。
  和这外头的时令,一模一样,乍暖还寒。
  除了与会者,没人知道那天商量救市的会议亦是一团乱麻。
  “股市这个东西,”并不炒股的和教授笑,“哪里是用来实现财务自由的,简直是财务自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过,火中取栗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啊!
  他人在春光里,扭过头,看窗外新萌生的一股绿意,蓬蓬勃勃,心想不知道云昭这小姑娘好些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复课。
  这样的好春光,这样年轻的生命,怎么着都不该辜负啊!
  云昭仍在家里,中途,和教授想带她去趟医院,她不肯,微笑说自己没事。
  这天的黄昏,她是偶然看到陆时城离婚的消息。手机推送,她确实后来在网上想起来搜一搜陆时城。只是,似乎没什么踪迹可寻,他如此低调。
  这一次,那么显眼的配图,像是抓拍,有点远,可那双明眸,一回身,侧颜线条分明,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冷钻光芒,像是不满镜头。穿一袭Burberry的London系风衣,商务味道浓,文章一股公众号毒鸡汤风:
  天价离婚案?金融大佬说NO!从“头”开始云云……
  云昭看着他头顶如旷野,心跳凝滞,她一下想起初遇时他头上打着发蜡,一丝不苟梳着。再后来,爷爷给他剪了板寸。到如今,竟是……云昭久久盯着画面不动,又一遍回忆当日他在饭桌上起身敬爷爷酒的场景,怎会如此温暖?暖到令人几乎泪眼朦胧。
  他要重新开始了,开始什么?无论什么,他的余生里都依然会有宝马雕车、衣香鬓影、数不尽的风流畅意,把不完的人生高歌……唯独,不会有她。
  门被轻轻扣,打断云昭思绪,老人探进半个身脸上带着点讨她欢心情绪的笑:“昭昭,晚上用煲的牛肉汤下点擀面条?”
  窗子是开着的,还没关,一串串浓郁花香扑腾到鼻子底下。再有,楼下学校着人新修了草木,太阳一照,春风一拂,四下清新的绿味儿也跟着混升上来,沁人肺腑,云昭恍了下神,笑笑:
  “爷爷,等今年秋天桂花开了,咱们回老家打桂花吧?”
  在东山,很多次她看着上方的陆时城,他眼睛深,一粒粒汗珠子掉下,砸到她鼻端,散开混着他香水后调的味道。有一回,云昭窝在他怀里乱拱,陆时城耳根很快发红,在她腰上一挠警告她老实点,她却认真说:
  “嗯……等秋天了,你跟我回老家好不好呀?我教你打桂花,桂花香水你知道吗?我给你买瓶桂花香水好不好?哈哈!”
  才不要呢,香的发腻,掸都掸不落,云昭卖起活泼劲儿在逗陆时城。
  “打什么?”
  “打桂花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云昭得意,“你选,是在树底下扯被单等着接,还是你来打,要香死你了,陆先生。”
  他生性热爱繁华都市,爱刺激,爱冒险,田园哪里是归宿,这种遥远陌生的琐事不过是因为她在说,一张小脸,得趣儿的很,活泛泛的眉眼,让人怜爱。
  于是,一勒她腰,抱得又紧些,说:“是吗?”暧昧在她发丝里深嗅,“都没你香啊,昭昭。”
  云昭被碰到了块痒肉,娇笑躲:“我跟你说,汪曾祺写栀子花我到现在都记得,栀子花说,去你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可我怎么觉得桂花说这话比栀子花还有底气呢?”
  接着,陆时城吻了她一下,云昭便欠起了身比他略高些,捧起男人的脸,回吻了一下又一下。
  ……
  后来,她没想到夏天就是结束,没有秋,其实夏天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再后来的时光,都是错误的,是不应该的。
  但桂花会再开的,即使,看花的人从来没有来过。
  面条顺滑劲道,云昭吃很多,吃着吃着,手里的筷子便慢慢落了下来。眼眸垂下,端详起放酱菜的青色缠枝纹小碟子,枝枝蔓蔓,无穷无尽,状若凌霄。
  万代绵长,寓意真好。如果真挚的感情能绵长久远该多好呀?
  回到房间,登许久不上的微博,才发现私信无数。
  那位陌生人,十分关心她,问她是不是生活里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他也说自己的事,工作太忙,分.身乏术,朗朗晴暄和昏昏暗夜几乎没了区别。
  又说他倒想养狗,对品种狗却并不算太有兴趣。
  甚至拍夜里三点的A市,光影煌煌,漫撒人间,问她年轻人可曾这样熬夜,见过凌晨三点的城市?
  最后的最后,说:久不见你音信,不知什么情况,只想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暂时不想和自己和解没关系,路还长,希望你一切都好,也会好起来的。
  云昭的鼻子一酸,猛然落泪,回复了:谢谢您,我挺好的,这段时间事情有点多而已。您真想养狗,如果不考虑品种狗,其实是可以考虑咱们田园犬的,很通人性,不比品种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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