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他不能懈怠。更关键的是,若是伤了李旦,他没做好跟鸾玉解释的准备。
换句话说,他其实就想杀了李旦。
“那,齐王那边,是否...”
“看好便可,不必动手。”
他需要好好理一下思绪,不能在冲动之时做完所有决定。
不远处的齐王府内,院中灯火通明,好似一幅画里,坐着一个淡然若仙的男子。
花枝从后面为他披上衣裳,圆扇不停地拍打流萤,“殿下,该休息了。”
那人笑了笑,忽然摸着腰间的玉佩问道。
“花枝,你听到街上的动静了吧。”
花枝跟芍药对望了几眼,那样大的阵仗,怎么可能听不到,只不过寻常百姓不敢开门去看罢了。
“听到了,怕是燕王殿下要起事了。”
“嗯,他本就能成,现下这样安静,应当在清扫战场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轮椅,忽然眼神一淡,“若你们是她,是不是眼里只有他?”
“啊?”花枝顿住,倒是芍药,冷静的推动轮椅,“殿下,我跟花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陆玉容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还年轻,前途不可期。在林城,我为你们置办了两处宅子,房中有个包袱,今夜便走吧。”
第73章
这夜有多长,恰如此时张冲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往下沉。他手里捏着怀里的香袋,那是陆玉瑶亲手做的,下面挂了两条流苏坠子。
为了交换,他将自己的匕首赠予了陆玉瑶,可没几天,她镶嵌了宝石,重新还到自己手里。
那人站在院子里,如黑夜里的夜叉,浑身上下都是嗜血的狰狞。
她握着鞭子,面目可憎,张冲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陆玉瑶,她好像疯了,要把面前的那两人置之死地,或是玉石俱焚的样子。
“瑶儿。”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陆玉瑶身子一动,嘴唇轻微的哆嗦起来。
“你看看我,我是张冲。”
他往前走,陆玉瑶忽然往后一撤,以鞭子隔开两人的距离,“你离我远点。”
她不想伤了张冲,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尤其看到那两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对面,心中的邪气无论如何压不下去。“张冲,高皇后和太子死了吗?”
她没有称呼母后,二哥,而是如同路人一般,冷漠绝情。
“没有。”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张冲,匕首呢,五颗宝石你看清楚了没?!舅舅,表哥,表姐,还有高皇后和太子,一个都不能少!”
鸾玉骤然间错愕,陆玉瑶情绪很是失控,张冲从后面抱住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
月明星稀,有几支羽箭划破长空飞速射来,李旦下意识护住鸾玉,箭尾的翁鸣声好似就在耳畔,张冲翻身一滚,抱住陆玉瑶躲在榕树后,又一脚将还没死透的姚燕云踹到跟前,羽箭被挡,偏了方向扎进姚燕云的皮肉。
那两只眼睛临死都是张着的,目眦欲裂,瞳孔失了焦距,她好似在渴望不甘什么,垂死之际的欲望,无线扩增。
鸾玉跟李旦躲到墙根下,那些人就站在墙头,黑衣蒙面,张冲压着陆玉瑶,不让她挣扎,他知道这些人是谁的手下,更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
“三哥真狠。”
陆玉瑶一张嘴,狠狠咬到张冲的右臂,那人吃痛,却仍旧不松开。
“瑶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傻子。”
......
羽箭根根射向李旦,全都跟长了眼一样,避过鸾玉,招招凌厉。
“我不能护你了。”话音刚落,李旦用力推了鸾玉一把,将她送到另一侧墙面,暗卫动手更加便利,有几人提着剑跳下墙头。
李旦刚开始还能应付,到后来渐渐体力不支,划破衣袖的长剑眼看就要刺进胸口,鸾玉咬咬牙,终于反手抢过那人的剑,与李旦背向而立。
“你回去!”
李旦抹去嘴角的血,眼里泛着光亮。
“我送你出城,自会回来。”鸾玉抬臂挡住来人的攻势,李旦喘了口气,“陆玉安会怎么想?”
“不用你管。”
“你当真以为他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你?敏敏,我们一起走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再不闭嘴,我便不再管你了。”鸾玉拽着他胳膊,往外一带,恰逢狂风骤起,卷开了大门,有一行人掺进了打斗,明显不是一派。
“你还带人来了?”鸾玉语气不善,转头看向李旦。
“不是我的人。”
那些人是敌是友分不清楚,但是却掩护他们顺利逃出了燕王府。
两匹骏马就拴在门口,飘忽不定的红灯笼,上面印着应景的红花喜字。
鸾玉双腿一夹,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门口奔了过去。
......
“走了?”陆玉安拎着眉头,自行拆解甲胄,他洗了把脸,桌案旁摆着一堆折子。
“嗯,有人帮忙。”萧子良没点透,陆玉安却心知肚明。
“皇兄心软,却把我也当成容易哄劝的孩子。
萧子良,带上一百精骑,随我出城!”
陆玉安不明白李旦为什么心心念念要带鸾玉走,也不明白他为何舍下大梁的安稳奢华,非得寻求刺激,可他唯一清楚的是,斩草要除根。
呜咽的泾河水,卷积着巨浪一层一层的压向岸边,鸾玉替李旦缠上绢帛,打了一个死结,又将其中一匹马放跑。
一叶扁舟,一个戴了斗笠的老翁,似乎看起来等了许久。
鸾玉走到跟前,客气的询问,“可是齐王殿下的主意?”
老翁似乎料定她会有此一问,花白的胡须往上一挑,“殿下还说,日后会去梁国拜访公主。”
“我不走,只有他走。”
鸾玉避开身子,露出李旦的脸来,老翁眯起眼睛,看了一番。
“我只遵殿下的话,若要坐我的船,那么你们二人都得走。若是你留下,他不走,恕老朽不能从命。”
“那你得问我的剑。”鸾玉拔剑横到他脖颈上,耳边已经传来咔哒咔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老朽活到这把岁数,死了便死了。只是梁国六皇子惨死晋国边界,若是传扬出去,少不得晋梁纷争。
以前便也罢了,如今燕王刚刚经历一场血洗,若梁国奋起扑杀,也不是没有胜算。”
“齐王到底想做什么?”
鸾玉收剑,人已经走向船头,抬眉,“上船。”
老翁竹篙撑地,小船被缓缓荡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隐约升腾起一团雾气。
远处的山头人影婆娑,鸾玉负手站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敏敏,与其说帮我,不如说你在帮陆玉安。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自负高傲,不服输,哪怕是一场硬仗,他也会迎难而上。
敏敏,对不起。”
一记手砍落在鸾玉颈项,她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软软的跌了下去。
风停了,河水静的如同一面镜子,老翁叹了口气,竹篙停在船头。
“回去吧。”
李旦揽住鸾玉,虽是笑,可的确比哭还要难受。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
陆玉安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情景,便觉得五内烦躁,马蹄不停地走动,萧子良等人与他有几丈的距离,只等他发话,便会上前解决了李旦。
“你以为回来了,我就会饶你性命?”
一如既往的狂妄。
李旦看了眼鸾玉,轻斥,“这天下不止你一个晋国,陆玉安,若我今夜带走了敏敏,你能奈我何?”
“天涯海角,要你狗命!”
“你跟她脾气真像,不讲道理,甚至刁蛮。”明明是抱怨的话,说到鸾玉的时候,李旦更像是宠溺。
“可我就是喜欢她。”
“你少说几句,或许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陆玉安语气渐冷。
李旦不怒反笑,“陆玉安,你杀过我一次了,知道吗?”
陆玉安挑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怀里的人。
“大晋国要改国号了,当年我被你斩杀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
敏敏惨死,姚燕云封后,陆玉明称帝,你陆玉安弑君夺位。又去乱葬岗刨出了敏敏的尸骨,以皇后之礼葬与你身边。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一阵冷笑,陆玉安喝道,“你是被水泡了,还是痴傻了?她不会死,会跟我一起坐享万里江山,百年之后,同葬皇陵。
生同衾,死同穴,天经地义。”
李旦将鸾玉额前的碎发整理了一下,陆玉安跳下马,几招走势,人已落入自己怀中。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若不是敏敏非要同你在一起,我定然会带她远走高飞的。
陆玉安,她看中的人,我嫉妒,却没办法。你要护她周全,这一辈子都不能伤她气她,她极少会发脾气,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跟人言语。
从前定远王府败落,门可罗雀,关系亲密的人一夜之间特意疏离,敏敏要强,越是这样,她越要学的更好。
授课的师父都说,她是我们当中最有天分也最努力的人。可惜,却要在你们晋国施展她的抱负了。
陆玉安,我言尽于此,你动手吧!”
微风浮起衣袍,陆玉安虽不明白李旦之前的风言风语,却听懂了他最后的嘱托。
长剑回鞘,噌的一声响动。
“我今日心情好,不杀你。
日后战场相见,不管敏敏怎么想,我还是会砍下你的人头,踏破梁国的边境。”
李旦翻起眼白,“那我也告诉你,这一世,你休想攻城略地。”
“走着瞧!”
......
迷迷糊糊睡了有几日光景,整个人好似在一个冰窟窿里,过不了片刻又像被人裹了棉袄,扔进炭火里焚烧,一阵冷一阵热。
鸾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到李旦被陆玉安杀死,血流了一地,陆玉安又被陆玉瑶砍了一刀,躲避不及,掉下了悬崖,她挣扎着跑过去,只拽住一片袖子。
身子一翻,失重感吓得她立时睁开眼睛。
如意的大脸正在上方,见她醒来,乍然咧开大白牙,“如烟如烟,公主醒了!”
那声音响亮至极,脆生生的,鸾玉偏过头,如烟手里捧着一碗粥,还是那副温良的模样。
“公主必然饿了,奴婢着人煮了三种粥,先喝点桂花百合糯米粥安安神,京城如今已经平定,总算安稳了。”
短暂的失神后,鸾玉忽然记起李旦。
“六皇子...”
“回梁国了。”如意压低嗓音,“公主,你可不知,灵源寺一别,奴婢以为你丢下我们跑了。多亏如烟劝我,可是伤心死了。”
“你啊,做事但凡有如烟那样周全,我也就安心了。”
鸾玉撑着胳膊坐起来,脑袋一阵晕眩,“我得了什么病,睡了多久?”
“有四天了吧!”
如意掰开手指,“大夫说,你思虑过度,休息几天便会好的。”
甜丝丝的粥水进肚,人也仿佛有了力气。
如烟低头握着花绷子,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公主知道吗?冯家进京了。”
第74章
喝粥的鸾玉呛了一口,纳闷的看向如烟,如意接过去汤碗,放到桌旁的案上。
“燕王...不,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冯姑娘她爹,进京了。”
窗边的花几上,那盆垂丝海棠打理的十分茂盛,朵朵粉红争奇斗艳,挂着一颗颗的水珠,晶莹剔透。
门帘是新换的,碧绿的珠子随风轻摆,白日里已经热了起来,房中摆了一盆冰块,不断地冒着凉气。
那位冯姑娘,想必一同跟过来了。
因着陆玉安入主东宫,燕王府便暂时闲置。冯家浩浩荡荡拖家带口装了满满登登的二十几辆马车行李,驿馆的二十六间馆舍全都摆满,仍有十几辆车还停在后院。
驿丞虽有牢骚,却也不敢抱怨。谁都知道冯家是太子的外祖父家,得罪不起。
大清早他们又让驿丞找了香车宝马,悉心装扮过,车轱辘一转,暗香浮动。冯家小姐穿的奢华,绫罗绸缎时下最流行的面料,恨不能全挂在身上。
七宝斋的首饰摆了两盘,最后插了几根步摇,出门的时候还勾在门帘上,倒叫人看了笑话。
上回走的灰头土脸,自从入了礼仪雅苑,不知怎的就惹得陆玉安很不耐烦,厌恶到连夜将她送回老家。
这回可好,风风光光入京,刚听到动静的时候,那些往常不上门的贵女,上赶着与她攀交情,被拱在中间的感觉,着实有些飘飘然。
“小姐,殿下如今在东宫,燕王府还去吗?”
冯静兰将药收回香袋,又仔细描了描指甲,圆脸似乎消瘦了一些,显得那两个杏眼愈发可人。
“去,我们初入京城,还没有落脚处,表哥的府邸又空了出来。我去看看,若可以,不如随意些,让父亲省去购置宅院的麻烦,总不好一直住在驿馆。”
“小姐说的是,殿下跟小姐的情谊,旁人比不了的。”
“哎,你也别这样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保不齐有些聪明的,就喜欢攀着富贵上。毁了一门婚,还妄想嫁给旁人。”
“就是,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冯静兰满意的笑笑,滴溜溜的眼珠望向帘外的街巷,“一会儿帮我去买一包新街的枣糕,好吃不腻。”
连日赶路,瘦的有些脱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