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好路线,便朝着南边驾马,可没走多久,正如李曻所说,当中一匹马彻底摊在地上不动了,另一匹倒还能走,却拖不动这一大车人。
鲁叔忍不住又想抱怨,看了眼莫尘垚,他索性直接跳下马车,拿匕首在树上划了几道撒气。
心中有火总憋着也不好,适当的发泄有利于身心,莫尘垚也没劝他,索性让大家就地先休息一会儿。
温姝婵这一路可是折腾坏了,她慌忙下车,冲到树后就开始呕吐。
最后吐到人都快虚脱了,温辛恒和萃茶又将她扶回马车。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终于脸色渐好。
温辛恒对莫尘垚道:“若不然我先带骑马前去,与当地官役说明情况后,再带马匹回来寻你们。”
温姝婵不放心,莫尘垚也不能同意,王征搁下手上干饼道:“还是我去吧,我老看地图,路也熟悉。”
王征今日一直未歇,手心里早就磨了一层水泡,温辛恒看在眼里,实在不忍,便摆手道:“论骑术和功夫,你哪里比得上我,还是别耽误事儿了,我速去速回。”
温辛恒语气不容辩驳,直接伸手管莫尘垚要官令。
莫尘垚犹豫地看向温姝婵,温辛恒直接道:“别耽搁功夫,我心里有数!”
温姝婵抿着唇,眼眶泛红地看着温辛恒。
温辛恒笑着抬手在她额上轻敲一下,用着他们私下玩闹的语气道:“乖乖等哥哥回来,别老欺负垚弟。”
若是以前,温姝婵定要回嘴,可今日她没有,只是默默点点头。
莫尘垚给他令牌的时候,特意嘱咐道:“若是滨县守城不给开门,切记莫要强求,我还有其他法子。”
温辛恒点头,收好令牌跳下马车,给马喂了些水,便解开绳子准备骑马离开。
在外休息的李曻见他要走,赶紧过来询问,得知缘由后,便将自己的官令掏出。
论身份地位,李曻的名号的确要比莫尘垚的好用,温辛恒接过李曻的官令,又将莫尘垚的递给他:“那垚弟的我便不带了,万一你们有需要。”
说完,温辛恒策马离去。
李曻拿着官令回到车内,递给莫尘垚,哪知莫尘垚看到后,立即蹙眉问道:“恒哥呢?”
李曻如实道:“拿着我的官令走了。”
“走了?”莫尘垚急红了脸,扬声斥道:“你怎么能将你的令牌给他!”
温姝婵不解,忙拉住莫尘垚:“李公子的令牌有何不妥?”
莫尘垚沉声道:“李曻是翰林院六品学士,他父亲又是翰林院主理院士,你觉得谎报灾情的滨县,见到他的令牌,会如何?”
温姝婵心跳顿时停了一拍,李曻显然也想到了后果,懊恼地一掌拍在自己腿上。
第64章
温辛恒按照地图路线,很快便来到滨县南门,果然,这边由于城外环河的缘故,没有难民聚集。
他在南城河边驻足,掏出令牌对上面扬声报出李曻的名号。
一听是朝廷官员,守城的赶忙派人去禀报县令。
不过半个时辰,滨县县令吴健便亲自赶来,降城门将温辛恒恭恭敬敬迎进城中。
城内一片繁荣,街道上热闹极了,与来时路上以及城外简直成了鲜明对比。
温辛恒心里吃惊,却来不及想那么多,赶紧将情况与吴健说明,很快他便派人牵来几匹好马,还说要随着一道去接。
不过也只是口上说说,温辛恒看得出来,也不想为难他,索性就推了。
换了马后,温辛恒同吴健身旁的随从又往回赶。
温姝婵这边等的坐不住了,围着马车来来回回踱步,生生急出一身热汗。
一听到马蹄声,她提着裙子就向路口跑去,见温辛恒安然无恙归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吴健的随从同林质在外驾马,莫尘垚开始询问内中细节,温辛恒如实相告,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这次李曻不敢在掉以轻心,想了想,他低声说出一个骇人的想法:“莫不是那吴健想将咱们一道给……”
萃茶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抓住温姝婵衣袖,小声道:“反正咱们有马了,为何偏要去滨县……”
跟来的不过一人,以他们之力,对付他是绰绰有余。
温姝婵没说话,而是看向莫尘垚,等他来决策。
萃茶能想到的,莫尘垚如何想不到,只是当他看到面容憔悴,一连两日未正经吃饭休息的温姝婵时,便于心不忍了。
若是错过滨县,下一个能歇息的地儿,需要两日的路程。
思忖片刻,他问温辛恒:“恒哥并未提起咱们曾去过东门,也未说过难民之事吧?”
温辛恒道:“是,我没提这些。”
莫尘垚缓缓道:“如此便好,我们装作不知此事,在城内备好路上所需,明日一早便离开。”
众人点头,鲁叔出去将林质换进来,李曻小声与他嘱咐了一番。
正如温辛恒所言,滨县的繁荣程度从某种角度来讲,几乎快要与洛京一般。
吴健年有四十,身材精瘦,人看着也精明。不过待人处事方面不仅恭敬,还极为热情。
说什么也不肯叫莫尘垚他们住客栈,而是直接将他们接到府邸。
见莫尘垚身上有伤,又特意找来城中最好的郎中,还叫自家夫人亲自熬了人参鸡汤。
吴健为安顿他们忙前忙后,三个女眷安排在隔壁院子,这会儿已经开始洗漱歇息了。
莫尘垚这边也喝了药,他既客气,又感激,劝吴健莫要再忙了,不过是歇息一日便走。
吴健一听,似乎还有几分不乐意,拉过凳子坐下来,看着莫尘垚道:“莫大人身负重伤,如今来至滨县,定要好生修养几日才可啊!”
莫尘垚摆手道:“吴大人有所不知,此次我等身负皇命,不敢再耽搁工夫。”
李曻也在旁附和:“吴大人好意我们心令,却也不能因为我们而耽误大人的事。”
吴健笑道:“不碍事的,托陛下洪福,滨县百姓安居乐业,说句玩笑话,我这县令如同闲职。”
众人相视一笑。
好一个如同闲职,李曻拳头紧握,一度就要忍不住将城外难民之事问出。
莫尘垚瞧他脸色不对,赶紧就说乏了,吴健很有眼色,起身拱手道:“那便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临推门时,吴健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夫人方才特意嘱咐,她去请了咱们滨县当地最有名的主厨,酉时还请大人一道在府中用膳。”
莫尘垚和李曻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待吴健一走,王征便跳上屋顶,挑了个视野最广之处。
屋中,李曻忍不住低声斥道:“好一个安居乐业,若非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是要被他蒙骗了!”
莫尘垚劝道:“咱们就是再急也无用。”
如何无用?说白了就是莫尘垚懒得去管罢了。
当然,这番话李曻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
静了片刻,李曻道:“若是我修书一封回京,将事情说明……”
莫尘垚立即道:“不可。”
一直喝茶不参与讨论的温辛恒,听到此也不由蹙眉看他。
李曻脸颊微抽:“我修书一封又不会耽误赶路,怎么还不行呢?”
莫尘垚叹道:“首先那些难民所谓何事,你我并不清楚,其次,这一路书信会途径多少人之手,你又能保证吴健不会知晓,又或者不会有人将信件换掉?”
“换掉?”李曻冷哼:“待我半年后回京,不是一样……”
说到此,他忽然顿住。
莫尘垚幽幽道:“李兄也是聪明人,半年后你我即便完成贵县之命,回京途中又有谁能保证会安然无恙?”
莫尘垚在接到皇令时,便有了心里准备,得罪大俞皇帝的他,纵然完成了任务,想要安稳回京加官进爵?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当初他才一定要将温姝婵带上。
然他和温姝婵的事,毕竟与李曻无关,这次李曻能来此一遭,也是因为替他求情,说到底,莫尘垚还是有几分感激的,所以他不想害李曻。
李曻不再言语,而是垂眼看着杯盏中的茶水。
温辛恒忽然起身,来到莫尘垚身旁坐下,递给他一个果子道:“垚弟,有件事我想问你。”
知道他们要谈话,李曻便起身去旁屋休息了。
“何事要问,恒哥只管开口。”莫尘垚道。
温辛恒少见的面容严肃道:“我虽未出过洛京,可我爹之前与你一道去过鲁江,我想,那一路也不会太安稳吧?”
温辛恒一路很少发表意见,一个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是朝中官员,决策之事不该由他来定,还有一个便是他信任这个同他自幼长大,不顾自身安危定要陪温实诚去鲁江的莫尘垚。
可一直到今日,看到外面尸骨累累,城内歌舞升平,而莫尘垚还是无动于衷,温辛恒终于是忍不住了。
一声长叹,莫尘垚道:“恒哥要问什么,我明白了。”
他是想问当初温实诚在遇见这些事的时候,是如何处理的。
莫尘垚望着手中果子,眼神不由飘远起来,他缓缓道:“温伯父是我官场上的师长……”
二人一道去鲁江,的确遭遇过更多,当初的莫尘垚与现在的温辛恒和李曻的心境并无不同,然温实诚却淡定得多,一路上他嘱咐最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本职便好。
“本职?”温辛恒诧异道:“难道我爹堂堂四品官员,不该管这些?”
莫尘垚平静道:“温伯父领的旨是治理鲁江。”
温辛恒还是不解:“可、可即便如此,你们身为朝中官员……”
“是,”莫尘垚低低道:“可官员再大,大得过陛下?陛下尚且不能成为众人之神,我等又怎会是救世之主?”
这是温实诚的原话。
温辛恒攥紧拳头,咬牙道:“那你们和吴健,和那季县令,又有何区别?”
温辛恒眉眼闪过一丝冷意:“况且,谁规定了俞厷是神,而我等又不能做救世主?”
俞厷!
莫尘垚登时一愣,温辛恒竟然直呼陛下的姓名,而这番话还极具反意。
他忙冲温辛恒摆手,压声道:“恒哥莫要乱说。”
温辛恒合眼,摇头叹道:“有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垚弟没有失去过,所以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说完,他起身推门而出。
望着那个怅然若失的背影,莫尘垚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
正如温辛恒所言,现在的他,和当年香州的知州又有何区别?
温姝婵:咦,我怎么觉得我哥想谋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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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酉时一到,便有下人来请,吴健知道莫尘垚行动不便,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轮椅,上面还铺着绵软的垫子,派的下人极为仔细,一路过去不觉半分颠簸。
不愧是滨县有名的大厨,一桌饭菜色香味俱全,也不知是不是啃了两天干饼的缘故,温姝婵觉得每样菜都可口,饭量也比平时多了半碗,若不是顾忌着礼数,再吃半碗也是可以的。
用过饭后,又邀他们听曲饮茶,这弹曲的,也是滨县有名的琴师。
一副春江山水屏后,悠扬缥缈的琴声缓缓入耳,弹琴的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让人欣赏之余,也不会声音过响而耽误屋中之人谈话。
吴健有一套极喜的茶具,硬是要给莫尘垚和李曻展示一手。
他做的有模有样,一番功夫下来,茶香四溢。
三人聊了片刻,话题都是吴健寻的,莫尘垚很是配合,李曻几乎未开过后,只是低头喝茶。
吴健忽然问他:“李大人家父可好?”
他与父亲相熟?李曻蹙眉望他。
吴健笑着解释道:“早年我上京赶考,曾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这二字,吴健说的颇有些刻意。
李曻冲他微微颔首,不冷不淡道:“家父身体尚可,就是朝中之事颇为繁忙。”
想拉关系?李曻心里冷哼,父亲才不像他似的,官不像官,只顾着贪图享乐。
这后半句话,李曻是故意说给吴健听的。
吴健自然听出来了,却也不尴尬,而是轻轻叹道:“是啊,京城为官不易,我这滨县虽然远些,倒真不像表面这般清闲。”
“哦?”李曻挑眉冷笑,显然不信。
吴健抿口茶,幽幽问道:“二位大人来时可有见到难民?”
二人对视,不知吴健是否是在试探,李曻不想说违心话,便又默不作声了。
莫尘垚则故作惊讶地顿了一下,蹙眉道:“难民?滨县这般繁荣还有难民么?”
“滨县自然没有,但是……”吴健欲言又止地看向李曻:“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曻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也懒得和他费心思,便直接道:“吴大人有话便直说。”
吴健忽然起身,恭敬地冲李曻与莫尘垚弯身拱手。
“这是作何?”李曻彻底糊涂了,赶紧起身去扶他,心底对他再是厌恶,但到底按照辈分来讲,吴健也算是长辈。
莫尘垚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去扶,也连连冲他摆手:“大人有话坐下来讲,莫要那般见外。”
哪知吴健一把握住李曻的手,一双眼睛瞬间泛红地看着二人道:“两位大人千里迢迢主动请缨去治理贵县,这点叫人着实佩服,而有些话,我有胆量去想,却无胆量来说。”
莫尘垚微微眯眼,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看了眼李曻,低声对吴健道:“吴伯父,有些话自当可与两位侄儿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