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林老实不知道。他只清楚,撒钱是有用的,底下看热闹的人又多围了一圈,甚至还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在下面拍摄采访。
事情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开始闹大了。
林老实心里高兴,但并不敢放松,以免得意忘形,被好心的警察给拉了回去,功亏一篑。
见他不听劝,还一个劲儿的撒钱,老警察摇了摇头:“小伙子,你可真倔,要喇叭是吧,行,我让人给你拿一个过来。”
他给门口的警察使了一记眼色。
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接近林老实的机会。
警察会意,蹬蹬蹬地下楼去找了一个白色的喇叭过来。
老警察接过喇叭,举起手说:“那,小伙子,你要的喇叭过来了。”
“站住,不要过来!”林老实叫住了他,身体往外倾了倾,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窗户外面,看得人心惊胆战。他对老警察说,“找根棍子,绑在上面,递给我,你人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靠,好个机警的小子。都在窗户上熬了三四个小时了,他还能时刻保持戒心,一点都不犯符糊涂,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老警察没辙,只好让人找来棍子,把喇叭绑了个活扣,递给了林老实:“小伙子,喇叭给你了,有话咱们好好说,你坐回来,小心点,别掉下去了,掉下去了不死也得残,你得为自己的后半辈子考虑啊。”
林老实解下喇叭,拿在手里,冲老警察说:“谢谢。”
然后他稍微挪回了一点身体,让往外倾的弧度不那么大,接着拿起喇叭大声说道:“大家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楼对不对?”
下面的人扯着嗓子喊:“是!”
还有好心人不停地劝:“小伙子,你还年轻,人生才开了个头呢,遇到啥困难,下来好好说,咱们大家能帮一把的帮一把,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林老实扭头看了一眼老警察说:“你们出去,把门关上,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要留,我想跟他们说说话!”
这么久,老警察也看出了端倪,林老实不会轻易寻死,只要不逼他,他不会跳下去,索性遂了他的意,让包括陈教官内的所有人都退出去,看看他究竟想折腾什么。
陈教官不大愿意,可他哪拗得过警察,还是被老警察给带了出去。
门关上后,林老实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目光扫到下面乌压压的人头,眼底湿润,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年轻人的悲凉:“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想跳楼?我是林老实,xx的人,今年23岁,18岁那年高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出去打工,先后在工厂里、饭馆里干过,最后去了电脑城工作。在那里,我接触到了电脑,喜欢上了网络,也通过网络了解到了更多的世界。”
“我不甘于一辈子都给人打工,或者听从父母的安排,找关系进工厂,按部就班地过一辈子。就在这时,我在网络上发现了一个商机,淘宝!我开了一家淘宝店,叫xx,专门卖各种电脑主机和配件,第一个月就收支相抵,第二个月就盈利,到半年后一个月的流水已经有几十万。但我的父母,听信了戒网瘾体校的宣传,说我有网瘾,是个祸害,把我骗进了戒网瘾体校。那是一所声称能通过体育疗法,戒掉网络的特殊学校。在那里被送进去的不光有十几岁的少年,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经济独立的成年人。”
“咱们这些人,要么是被父母骗过去的,要么是被戒网瘾体校用网上买的手铐强制拉过去的。虽然这所学校,名义上是戒网瘾,但还有许多其他小毛病被送进去的可怜人,比如自闭不爱讲话不讨喜的少年,处于青春期看小黄书,打飞机的青少年,还有二十好几,不想找对象,不想结婚的年轻人,更有甚者,还有一个十几岁意外怀孕的少女,七个月大的肚子被拖了进去,强制流.产,每天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电击……我就想问问,咱们这些人到底有什么错?”
“是错在不听话,还是生错了家庭?我们不偷不赌不嫖不抢,只是有时候与其他人不是那么相同而已,我们就是怪物吗?就该被强制关进里面,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毒打,电击,打针吃药……我们到底错在哪里?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们?”
他的这番质问振聋发聩。
听到他讲戒网瘾体校里面一桩桩悲惨的闹剧,不少人都沉默了。难怪这么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会想不开,要跳楼自杀呢!换做是自己,被关在里面,动辄挨打电击,一天到晚都没有一点自由,自己也一样会疯。
林老实望着底下越来越多的人,还有逐渐多起来的摄像机,像是找到了力量。继续说道:“我为了逃出来,在里面装了一两个月的乖,运动完满头大汗就去冲冷水澡,天天反复如此,感冒之后又趁宿舍里没人就泡凉水,一个感冒,我硬是拖了十几天,才换来了出去养病的机会。可就是这样,我才逃出来不到十二个小时,他们就神通广大地找上了门,大清早,四点多就守在了我的房间门外。你们说,我能怎么办?除了死,我还能怎么办?”
底下的人听了,都非常同情林老实。这个年轻人真是太不容易了,有些年纪大一些,心肠软的忍不住抹眼泪。这到底是什么杀千刀的学校啊,不,这哪是学校,这是交钱的监狱。
林老实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人群,声音带着冷意:“这些助纣为虐的教官,现在就藏在底下的人群,盯着我,只要我一离开窗户,他们就会把我拖回去!”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你们说,你们是我,能怎么办?该怎么办?除了死,我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这句质问,听得人心酸。
底下感情比较丰富的老人抹了抹眼泪,劝道:“孩子,你下来吧,你爹妈敢把你带回去,再送进那个什么戒网瘾体校,咱们就帮你出头。”
“对,咱们大家都帮你。你放心吧,他们没办法把你怎么样的!”
……
听到底下嘈杂的声音,林老实哪怕听不了很清楚,也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摇了摇头说:“没用的,你们盯得了一天,盯不了一辈子,我的父亲一向以封建大家长自居,他的口头禅是他生了我,养了我,我的命就是他的,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么滴就怎么滴,外人管不着。就算他今天服了软,答应大家不会将我带回去关起来,但过几天,等风声平息后,没人记得我了,他会怎么对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是实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人会一直关注他,等新闻的热度一过之后,渐渐就会被人遗忘。
底下一片沉寂,网络上更是炸开了锅。
因为林老实捅了戒网瘾体校的老底,掀开了它神秘的面纱,不少在里面呆过的人纷纷留言,声援林老实,分享自己的亲身经历。他们的经历跟林老实差不多,几乎每个人进去都挨过不少毒打和电击,见识过逃跑被抓回去所遭遇的种种虐待。
更有甚者,还有人匿名表示:与其被抓回去,生不如死,还不如跳下去。
闫主任一进城就接到这个消息,顿时火冒三丈,对电话那头的人怒吼道:“你不知道请水军啊,蠢货!”
这些学员能有多少,顶得过千千万万的水军吗?
他们戒网瘾体校能做到全国知名,少不了各种宣传手段。林老实想一己之力,给他们学校抹黑,把他们学校拉下去,做梦吧!
瞧见闫主任的神色很不好,林母心里很不安:“闫主任,发生什么事了啊?”
闫主任非常生气,拿出手机,打开新闻网页,将林老实上新闻的事给他们看。
“你们瞧瞧,林老实这么诋毁我们学校,说咱们学校害人!你们说,从咱们学校里出去的学员,是不是变得循规蹈矩,听话多了?你们当初也是见熟人家的孩子来了,有效果,才凭熟人介绍过来的啊,因为是老学员介绍,还给你们减免了一千块的学费。”
为了招生,扩大影响力,戒网瘾学校真是不遗余力。他们推出了一系列宣传活动,“口口相传老带新”就是其之一,凡是老学员带新学员进来,报一年以上的课程,双方都可以获得一千块的奖励。
林父看了新闻后,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这个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偷钱,说谎,好的不学就学坏的,还想用跳楼威胁老子,老子不吃他这一套。”
好个臭小子,竟然指责他们两口子。他们当父母的哪里对不起他了?辛辛苦苦挣钱把他养大,他成绩不好,没考上大学,出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折腾,他们也没说什么,还在攒钱,准备给他买个房子,以供他结婚用。
他们当父母的为了他,把心都操碎了,他不领情,还责怪他们,嫌他们管太多,那把他们养他这一二十年花的钱还回来啊!
林父是真的气狠了,若是林老实在面前,他铁定要揍他一顿。
见林父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一边,闫主任心里稍微放松。只要林父站在他这边,好歹能挽回一些他们学校的名声。至于其他人怎么看?他并不介意,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这些冥顽不灵的父母,像那种思想新潮开明,尊重孩子的,任你说破了天,他们也不可能把孩子送进来,他们的看法也没用。
“林先生,消消气,孩子太年轻,不懂事,体会不到咱们做父母的苦心,你不要急,待会儿好好劝劝,先把孩子劝回来再说。”闫主任的目的可不是弄死林老实,毕竟弄死了对他只有坏处,不过看林父的样子,铁定是听不进去劝的,倒是林母那里可以想想办法。
闫主任扫了二人一眼,补充道:“咱们马上就要到宾馆了,我有个办法。”
这一路,闫主任都站在他这边数落林老实,很多话都说到了林父的心坎里,林父的语气稍微和缓:“闫主任你说。”
闫主任说:“林先生,你们看见了,林老实这孩子就是因为你们把他送到我们学校才跑的。我是能体会你们为人父母的苦心,但这世上总有许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恐怕会因此指责你们。所以我的意思呢,待会儿林先生先别露面,让林夫人上去,劝劝他,跟他说不会再送他进学校了,先把他哄回来,后面的事咱们学校来解决,你们说呢?”
林母有点意动,她是真怕儿子想不开跳下去了,只要能把孩子劝回来,她都答应。
不过这个还得看林父的意见,她扭头看林父。
林父又不是真傻,他的思想虽然固执、霸道、陈旧,但若是被人说逼得儿子跳楼也不是什么好事。
“行,还是闫主任有办法,咱们听你的。”
第71章 被送进了戒网瘾体校
上午九点多, 太阳越来越毒,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 很难受, 林老实出了一身的汗, 后背的T恤衫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嗓子也哑了, 嘴皮子干裂得渗出了血,但他还在激情昂扬地控诉戒网瘾体校的恶行。
底下的警察见了,摇摇头,嘟囔道:“这小子的毅力不错啊,这都四个多小时了吧,他也真能撑, 看他还能撑多久。”
“说啥话呢,忘了你的身份?”田队拍了那警察的脑袋一下,示意他别乱说, 免得被人听了去, 万一这小伙子真跳楼没救回来,到时候还怪他们警察救人没尽心。
小警察嘿嘿笑了笑,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嘴。
就在这时, 另一个警察跑了过来, 附在田队耳边低声说:“田队,林老实的母亲来了。”
田队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这么快?”
事发后, 警方从酒店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搞清楚了林老实的身份,他们马上联系了林老实家那边的公安局,让通知其父母过来一趟。因为很多时候,亲人的劝说对寻死者比他们警察管用得多。不过两个地方隔了这么远,他们才打电话过去两三个小时人就来了,这未免太快了一点。
但他父母来了,怎么说都是好事,田队从最初的惊讶过后,立即追问道:“人呢,在哪里?”
“那边,小桑陪着呢。”小警察指了指酒店入口处那个局促不安的中年妇女。
田队马上大步走了过去,审视地打量着林母:“你就是林老实的母亲?”
“对,我是,这是我的身份证,还有户口本、结婚证,都在这里。”林母急切地将身份证件从包里一股脑地掏了出来。
还随身携带着户口本、结婚证?田队觉得林母的反应有点怪异,但也没多想,翻开证件一看,身份证和户口本对得上号,户口本第四页是林老实的身份信息。这确实是林老实的母亲。
见田队还在翻资料,林母等得有些心慌,着急地说:“警察,警察,能不能让我上去劝劝阿实,他……我跟他爸就他一个儿子啊,求求你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田队看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还哭得一副很惨的模样,也是不理解了,将证件一合,还给了她,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有一堆儿子,不稀罕这个呢!”
林母的眼泪停止了,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田队,强调道:“咋说的呢,警察,这,我就这一个儿子,只有这一个。”
田队语重心长地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社会不是咱们年轻那时候,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就对他好点。”
林母觉得很委屈:“我们对他哪里不好了?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都先紧着他,他吃了有剩的咱们再吃,从没短过他的吃穿,还供他上学,可他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他爸揍了他一顿就算了,还打算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房子娶媳妇儿,咱们为了他可是掏心掏肺。可这孩子不听话啊,二十几岁的人了,好好的班不上,整天就只知道胡来,你说咱们做父母还能怎么办?我们花钱送他去学校,也都是为了他好。”
田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物质上来说,他们两口子确实没短缺孩子,可这精神上就一塌糊涂了。听林母这番话就知道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你跟她讲要尊重孩子的意愿之类的,对她来说还不如给孩子吃饱穿暖的恩情大。
时间紧迫,再说一个人的思想观念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田队索性熄了对她说教的念头,摆摆手说:“走吧,跟我上去。林老实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好好劝他,千万别刺激他。”
“哦,好的。”林母捏着衣摆,点了点头。
田队也没说什么,亲自把林母带了上去,推开了客房的门。不过未免刺激林老实,他站在门口没进去,而是指着自己身后的林母说:“林老实,你妈来了,有话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