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程仙抱着陶盆跟过去看,宁安巷子尽头的天空上,隐约的浓烟越来越暗。
“绣娘!”程仙惊叫一声,手里的陶盆啪的掉在地上。
“啊!骷髅!”岳黎看着从盆里摔掉的头骨滚出来,赶紧跳开脚。
程仙脸色煞白,却也不及吃惊,拔腿就往巷子跑去,燕扶游和原青澜同样来不及追究,又往回走。原青澜扭头吩咐魏川:
“快调集巡城守卫来灭火。”
“绣娘!绣娘!”程仙像疯了一样拼命往前跑,心里漫上来巨大的恐慌。
可是巷子里已经被黑烟笼罩,尽头的那间房顶上还能看见隐隐火光。
“灵光!”
“仙儿!”
随后跟来的两个人拉住要破门而入的程仙,火光已经漫出围墙。木质的老房子,几下被大火吞噬。
“绣娘,绣娘她在里面啊……咳咳……她在里面……”
程仙满眼惊恐,眼泪再也止不住,挣扎着要进去。可比起痛哭,是胸口忽然漫上来一阵奇异的疼痛,像是好几把刀划在心口,又深又重,迸溅出一路血珠。
她清晰的知道是这具身体本身,那些被触动的疼痛真实又清晰,泪眼模糊中她颤着唇,
“娘亲……”
燕扶游心急如焚,前路百姓都纷纷避走,不远处魏川调集巡城守卫来了。可眼前这场大火,就算扑灭,也不能救出绣娘。
或许更早之前,绣娘就已经有此打算。
狭窄的巷子到处充斥着浓烟,巡城守卫各司其职,拎着水桶上前。
原青澜拉住程仙,见她泪眼模糊仍在挣扎,抬起手往她后颈拍下去,随即抱住了软倒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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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皇城,绥阳。
朱雀大道熙熙攘攘,六尺见方的青砖铺就的官道极宽,可容下八匹马并行。
“国师来了,国师来了。”
行人自觉避让,纷纷站于街道两旁,引颈长盼。
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流苏香车,鲛绡纱幔如逶迤流云低垂,掩住车内景象。车旁随侍身着素衣纱缕,挑着莲花宫灯,一路缓缓出宫城。
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有预测国运之能,几乎等同神明一般的存在。各地庙宇香火不绝,百姓虔诚跪拜。
传闻国师冷漠如神祇,只出现在皇族的祭祀盛典之上,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官道后几声嘚嘚马蹄轻响,两个鲜衣骏马的年轻人跟上来,驱马与香车并行。
“二哥,你也去看小表妹吗?”
左侧一个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跟着香车,却问的是右侧骑马的青年。
“嘁,瞧把你贱的,什么时候成你的小表妹了?待会儿见了人,你喊小表妹,看人家理你不?”
右侧骑马的是二皇子原凌,他此番跟着国师来接外甥女,不想九皇子原朗也来了。
原朗不以为然,“按理说是太子哥哥的小表妹,七哥的小表妹。那咱们也是能叫的。不光咱们,十三妹也来了,图南世子,还有燕三公子都和太子哥哥在城外骑马,肯定也去……”
原凌眼前一黑,没想到这多人,侧头询问香车内的人,“国师大人……”
马车徐徐而过,半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挑开车帘,车内的声音泠泠清寒,
“可是出城了?”
第26章 万人迷(一)
从西北到中都,快马加鞭,也走了七日。
因着八公主病的匆忙,和来时不同,一群人便轻车从简,往京城赶。
马车颠簸,程仙揉揉昏沉的脑袋刚坐起身,一个侍女从旁端来一碗药,
“姑娘,是不是口渴了?”
程仙推开她手中的碗,“我不喝药,我要喝水。”
这几天她每次醒过来,喝的都是药,喝完又想睡,她知道离开了留仙城,也知道绣娘不在了,还记得那漫天火光,可是根本不及去想,浑身犯困只想睡觉。
侍女放下碗,拂开车帘朝外喊一声:“殿下。”
车外骑马的原青澜会意进来,见程仙醒了,倒杯水给她。
程仙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眯瞪一会儿才接过杯子,咕咚几口喝完,神思渐渐清明。看着面前的原青澜,有些不满,
“我都睡几天了,还给我喝药。不打算让我醒了吗?”
她无意识唇角微噘,头发也乱糟糟的,头顶一撮呆毛翘起来,脸上还有睡的红印子。连续几天都给她喝太医开的嗜睡散,现在看着还迷糊,但应该是睡好了。
“很快就到京城了。”原青澜起身掀开帘子。
程仙趴到窗边,湛蓝的天空下,能看见近处的高耸的巍峨城郭,外面车马迅疾匆匆赶路。而西北,留仙城,再也看不见了。
她翻出腰间的一只荷包,流霞般的轻纱缎,小巧精致,里面是绣娘让她带给国师的信物。她身上穿的裙子,还有脚上的绣鞋,都是绣娘一针一线做的。
胸口那阵奇异的疼痛没有了,却留一丝挥不去的怅惘萦绕。她虽然没见过绣娘几面,但仅有的几次里,绣娘对她都很好。
“这个给你。”原青澜忽然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包炒栗子。
本来还有些伤感的程仙,在看见这包炒栗子,顿时惊讶不已,她转身盯着原青澜的袖子,总觉得那里面也许还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零食,
“殿下,你什么时候也爱吃这些了?”
原青澜面上一丝不自在,转过身,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才坐下。
程仙觉得她找到了同好,抱着炒栗子跟过去,拿出一颗,顺着开口的裂缝吧嗒一下掰开了,烤的金黄的栗子,看着就很诱人。
她吃了一颗,是熟悉的味道,“殿下,这是在梅花楼买的吧?他家的炒货师傅最懂得把握火候,无论是糖炒还是咸炒,炒出来的味道都刚刚好。”
原青澜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十分有经验,干脆应了一声,“并不见得。”
“怎么不见得?”程仙觉得没有比梅花楼的炒栗子口味更好的了,继而啊了一声,“殿下在宫里肯定吃过更好的。”
原青澜没有回答,看她剥栗子咔擦作响。想起当初坐在葡萄架的少女,那时候她剥完栗子壳还会掩藏,会不好意思,现在倒是随意的很了。
“你不也会烤栗子吗。”
“这个……”程仙猛然被说到糗事,有些窘迫,立刻往嘴里塞了一颗栗子。状似随意地道:“我那都是太闲了没事干才试试的。”
闲的烤栗子把手都烫起泡。
然后她还把烤糊的栗子送给原青澜,现在吃着他的零食,程仙想了想,找到自己的那只大荷包,翻了半天,还剩几颗薄荷糖,通通都给原青澜,
“这不是甜腻的味道,你试试。”
两个人就这般幼稚的分享零食,吃了一路,气氛温馨,倒是让先前怅惘的情绪一扫而空了。
官道越来越宽,车队穿过城外的九转曲临河,巍峨皇都及及在望,青灰色的城垛高耸成行,城门打开,远远看见城门口那标志性的白马香车。
“是国师。”车队最前方有人喊一声,掩饰不住的惊叹和敬畏。
最前面领路的燕扶游驱马回来,走到程仙坐的这驾马车旁,问道:“仙儿可是醒了?”
掀开帘子的是原青澜,燕扶游有些意外,“殿下也在。”
程仙凑过去,见了燕扶游,喊不出以往的扶游哥哥,干脆换了个称呼,“四哥。”
燕扶游一愣,随即笑起来,“四哥也好。”
“国师在城外接你来了。”
程仙从车窗探出头,远远只看到城门外,停驻一驾异常显眼的雪色流苏香车,还有衣饰华贵的年轻人骑在马上,在等他们入城。
燕扶游一勒缰绳快速往前去了。
书中最神秘的人就是她的国师舅舅,受皇室尊崇,连同她也跟着沾光。
现在来了京城,才是她做任务的好时机,程仙下意识扭头去看原青澜,他坐在软榻上,虽然还是平淡的姿态,但却明显不一样了。
这冷淡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看来,他与国师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僵。
不能任由他心里那些怨憎越积越深,程仙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在他身旁坐下,说起方才所见,
“殿下,京城真漂亮啊,我以后还能去宫里找你吗?”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薄荷糖的味道,微微的甜之后,渐渐成了涩。
“不能,我不需要奴婢。”
程仙看他那一脸嫌弃,这和之前可不一样,落差有点大。若是还在河西府,程仙指不定气的离他远远的。但现在回了京,嫌弃也得跟上。
“不,我有空就找你。”
程仙话刚说完,忽然一道大力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原青澜将她拉至近前,漆黑的眼眸里闪着微光,紧紧盯住她,寻常淡然的语气里也浮现一丝狠厉,
“那就最好每天来找我,有一天不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微暖的气息拂在脸上,程仙不自觉想后退一点,原青澜似乎故意不让她退,拉住她,跟精神分裂似的,阴晴不定的语气忽然又变作呢喃的蛊惑:
“你来不来?”
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明明清浅的淡香似乎也浓烈起来。迎着近在迟尺的目光,原本微垂的眼睛暗潮汹涌,看的程仙头皮发麻。她第一次在这张青春俊逸的脸上,看到执拗捉摸不定的神色。他果然内里潜藏了反派所有的特质。
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无害,像一只潜在暗处的狼,伺机而动,随时暴露嗜血的本性。
“来还是……要来的,腿就不必了吧。”
程仙心里始终有一颗定心丸,反派再残暴,她也是女主,光环加身福运爆棚的存在,说什么打断腿,指不定断谁的腿呢。
原青澜似乎没料到她竟不害怕,往她小腿上瞥一眼,凉凉的眼神仿佛是在考虑从哪里打断比较好,程仙终于看出来一点他在故意吓唬她。
可不待放松,原青澜忽然抬手,勾住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低头嗅了嗅,贴近耳畔,仍是那种蛊惑的呢喃,
“你不一直说我救了你的命要报答吗,跟我回去?”
她感觉耳朵有点痒,跟猫爪子挠一下似的。
回去?程仙不知道他说的是回哪去,这个时候提起救命之恩让她报答吗。
正在这时,一道恍如流泉的声音响在车外,
“仙儿,到舅舅这里来。”
第27章 万人迷(二)
程仙一愣, 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 她伸手去扯被拉住的头发,国师亲自来接她了。一路劳顿的疲惫也化作云烟,她赶紧站起身,一把掀开车帘,雀跃地喊了一声,
“舅舅。”
发丝穿过手心不留痕迹,温软的气息随之消失。车内空荡荡的, 她毫不留念的走了。原青澜看着手里还剩的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皱了皱眉。
果然不甜。
车外, 程仙一出来,就愣在那里。
流苏香车外是一排骑马的年轻人,个个衣饰奢华,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站在车前的一个白衣青年, 五官俊美神色冷峻,一身雪色长袍纤尘不染。
程仙还注意到他束发的缎带居然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纹锦带。
天!这就是舅舅吗,和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程仙一直以为国师至少是上了年纪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模样, 这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吧。
“仙表妹。”一个身穿松绿袍子少年骑在马上,正一脸好奇的看着程仙, 然后一激动,自我介绍,“我是朗表哥。”
“哈哈哈。”这时另一边的二皇子原凌实在忍不住笑,笑的冲动的原朗脸都红了。
除了这两个, 还有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子也好奇的看着她,另有三个锦衣青年面上含笑,跟上前的燕扶游说些什么。
这时,国师走过来,对程仙道: “这些皇子以后都会认识,先回去。”
程仙正要跟他上车,身后原青澜慢条斯理从马车上下来,
“国师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声音淡淡的,面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浅笑,就那么站在白马香车前,像是最寻常不过的问候。但是在场的皇子无不嗅出一场风暴将要来临,七皇子每次见国师恨不得拔剑相向,可谓恨之入骨,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七弟!”
“七哥!”
几个皇子没想到原青澜跟着程仙一起回来,这档口若是和国师打起来,实在不好看,准备好言相劝。
国师面色冷漠,凡俗之事几乎不入心,“七殿下也回了。”
原青澜眼中蓦然浮起阴鸷狠厉的气息,“怎么,国师是预测我在西北回不来了。”
气氛一时僵硬,饶是程仙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她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却不曾想已是这样拔剑弩张的气势。
她一把拉住原青澜的胳膊,凑到他身旁,小声哄劝:“殿下,你别生气了,我每天都去找你,好不好?”然后她还装作害怕的样子,“你可不要打断我的腿啊。”
软软的嗓音划过心尖,就好像一只充满气快要爆炸的气球,被她轻轻一戳,松了扎口自动软下来。
“记住你说的话。”
*
雪色香车徐徐入城,走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沿着宫墙,最后停在紧挨着北宫门的伽农神庙。
通体白色建筑,檐角飞翘,挂上巨大的风铃。神庙门口是四根无数白色石头垒起来的柱子,大殿正中,香火袅袅。但却寂静无声,这里平时不许人来。
正殿往后走,一湾碧水绿柳逶迤,湖边是一排精致的竹屋,上下两层,房檐下是成排的风铃,风一吹,一阵舒缓轻响。侍女们身着素缕轻纱,穿梭在庭院内,忙碌又养眼。
这一排竹屋是给程仙和这些伺候她的侍女住的,叫临风阁。国师不住这里,他住在前面神庙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