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黄三_
时间:2019-11-06 09:43:44

  夏藤“嗯”了一声,人没动,“我等会去。”
  陈非晚站她旁边,一脸欲言又止。
  夏藤不得不问:“怎么了?”
  “阿藤,不论怎么样,日子总得过。”陈非晚见她这样,总觉得不安宁,“我不知道你这两天在干什么,别太把全部精力放上面了,凡事都想争个明白,会把自己累死的,有时候撒手不管也是种解脱的方式。”
  陈非晚轻叹了一口气,“你妈我活到现在,也没活明白。”
  这段时间,家里一直笼罩着低压,夏藤有时候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夏文驰还有一星期才回来,陈非晚扛起来了所有的重担。
  夏藤安静听完,又“嗯”了一声,合上电脑,把“福”字拿起来,“我去挂。”
  客厅的阳台是露天的,她家住二十一层,差不多可以俯瞰风景。夏藤踩着椅子挂“福”,下来的时候没站稳,摔到阳台护栏边,护栏快要高过人脸,摔是摔不下去,但这么磕磕绊绊一下,还是够让人心惊。
  夏藤低头看了眼,人在高处,脚底万物都渺小,风“呼呼”地刮,看久了,头晕目眩,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刮下去。
  夏藤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站在高处看远方,远方是景,是不可及;低头,则又有临渊之感,令人心生惧意。
  万幸,她没有对世界麻木,有恐惧,就证明她还是惜命的。
  所以,她不知道穆含廷用了多大的勇气,或是多万念俱灰,才会从二十二层跳下去,结束她二十二年的人生。
  *
  人的承受能力是可以不断增强的,但真的有限。
  很多人争论,一个选择自我结束的人,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可能对世人而言是没想通,但于他们本身而言,或许能从此落个轻松。
  夏藤的短片正式完成,也是在那一天。她熬了个通宵,早晨八点,城市在晨光中苏醒,她点击发送,然后倒头睡了过去。
  无论结果如何,是时候结束了。
  再这么拖下去,伤害最深的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逐渐意识到,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现况即是现况,发展成如今的模样,又哪里是一天造成的。她的那些动静,搁在大环境里,只能是不痛不痒。
  她想过个好年,然后遗忘从前的种种。
  发送完毕,她像卸掉许久以来沉重的包袱,轻松了吗,应该有一点儿。但身体各项机能仍处在恐惧之中,不太能适应。
  夏藤睡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好的一次觉。
  因为这次,不是噩梦,而是一个日思夜想的梦。
  梦回昭县。
  那个原始的,安静的,默默生长的边陲小县。
  上回是街道,这一回,是学校。
  放学铃打响,她走出教学楼,身后被人推了把。
  她回头,迎面便是一只手,塞了一颗青涩的酸梅进她嘴里。
  动作粗鲁,且不容她吐出来,她硬是被逼着嚼完咽了下去。
  酸的倒牙齿,她流泪,他蹲在一旁放声狂笑。
  ……
  笑声贯穿了整个梦境,夏藤却哭着醒来。
  她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在初醒的这一刻,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人言,不记得黑暗,只记得梦里那个县城里的少年,和那颗硬塞进她嘴里的酸梅。
  酸而涩,总叫人流泪。
  但甜味也有几分,夹在酸涩滋味之中,所以格外令人留恋。
  像极了他们之间。
  夏藤的眼泪一串又一串,顺着流进头发里,良久,她抬手覆上眼睛。
  原来,终究抵不过大梦一场。
  *
  夏藤的短片起初没有什么大水花,她的挣扎在旁人眼里早都成为徒劳,她不叫澄清,叫辩解,叫洗白。
  但她坚持抗争的姿态不是没有效果,一部分人开始转变对她的态度,一个真正心虚理亏的人,是不会用如此多的力气反击的。
  虽然,大部分人仍然讨厌她。
  单打独斗,大多会死于风浪之中。
  同天晚上,另一条新闻爆了各大网络平台。
  穆含廷自杀。
  跳楼。
  一时间网络瘫痪,言论四起,快要掀翻天。人们纷纷猜原因,她这段时间饱受非议,或许是不堪舆论压力,最后选择轻生。
  到底是太年轻了,二十二岁,什么都看不淡,天塌的那样容易。
  死亡在他们口中风轻云淡,没有人去探究,她到底遭受了什么,又是什么压垮了她。
  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一个人必须承受住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恶语,也伤人六月寒。
  穆含廷生前的最后一条动态,是她纵身一跃前一秒发出的。
  她说,我证明,她是清白的,因为我才是最肮脏的那一个。
  她说,脱离镜头,我比任何人都低贱。我越想在人前光彩夺目,我付出的代价就要越多。
  篇幅不长,逻辑混乱,很多语序错误,看得出是压抑已久的宣泄,可惜到最后,有些东西还是不能直接讲明。
  世界有世界的规则,万般荒诞,仍要继续。
  夏藤的短片,在穆含廷事发之后一小时内,被疯狂转发,数以万计。很奇怪,那些伤害过她们,辱骂过她们的人都不见了,一时之间,好像换了一批人出现在网络上,他们都看过她们的电影,喜欢她们很久,从未骂过她们,惋惜她们的遭遇,相信她们的清白。
  夏藤从未受到过如此多的“善意”,他们仿佛要把对穆含廷的愧疚全部补偿在她身上。
  是真的如此,还是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不得而知。
  短片不长,通调黑白,没有色彩。
  记录了第一次事发之后,她的每个快要坚持不下去的瞬间,她对着镜头,镜头对着她。
  有她在高处拍的脚下;有镜头对着天花板,旁边是细微的哭声;有画面一片黑,她录自己的睡眠,录到自己尖叫着惊醒;有一条一条拍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有堆在沈蘩家门口的花圈,蜡烛,有遗照,有反拍跟踪她的狗仔,有住院后的吊针。触目惊心。
  短片是几个视频拼凑而成的,每个视频下都有时间,记录的断断续续,有些是连着几天,有些是隔十天半个月。
  全程没有人声,收录进来的,只是一些噪音,杂音,物件的声音。单薄,冰冷,空荡荡。
  越安静,越蔓延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短片的最后,夏藤在纸上写了一段话。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证明自己没有错。”
  “希望可以再少一点恶意,不论对谁。”
  “希望有那一天的到来。”
  “希望不会太久。”
  ……
  继许潮生和丁遥转发后,那天饭局上的艺人们相继转发,并带上三个字:我证明。
  言论扭转,形势大变,走向另一个极端。
  人人欠她一句道歉。
  经纪公司几乎是立刻联系陈非晚,他们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各家媒体争相采访,公司这边已经拟好续约的合同,希望夏藤调整好状态,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之后,正式复出。
  他们说,她终于拨云见日,真相大白。
  陈非晚立起的无坚不摧的外壳彻底崩塌,她形象全无,倒在沙发里放声痛哭。
  夏藤呆滞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期盼这一天多久了,可是真的等来这一天,她却觉得自己麻木了。
  不想哭,不感动,也不轻松。
  真相大白了吗?
  穆含廷死亡,一些人悲伤,一些人冷眼,一些人狂喜,一些人看到利用价值,妄图抽干她最后一滴血。
  这不是抗争来的成功,这是鲜血淋漓的失败。
  她没有看到光照进来,反而拨开云雾,所见仍是无边的黑夜。
  幽深得令人发寒。
  *
  苏池接到祁正的电话,有点儿稀奇,“怎么了?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呢?我以为每次见你都得是你又给我闯了什么祸出来。”
  祁正一点儿铺垫都没有,“姨,我过去陪你过年吧。”
  什么人说什么话,又是乖乖叫声“姨”,又是嘴里冒出“陪你”这种温情的字眼,可信度基本为零。
  “陪我过年?”苏池手头工作一放,“你放寒假了吗?”
  “早放了,无聊死了。”
  “你是看我孤家寡人的可怜想来陪陪呢。”苏池坐在椅子上转圈,语速缓慢地问:“还是打别的心思?”
  祁正那头不说话。
  苏池就知道,想笑又可气,“我听说那姑娘这两天刚洗清冤屈,你这就坐不住了?人家是明星,你来了也见不到。”
  “我想见就能见。”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忘了你?”
  “她敢。”
  苏池一吸气,“你个臭小子,随了谁这么狂?你当这是昭县?”
  “算了,我跟你说不通。”
  “你给我等等!算了什么算了,我不答应你就准备自己过来,是吧?”
  祁正懒得浪费时间,“挂了。”
  “……”祁正这个说一不二不留余地的性子,真的不知道随谁。
  苏池叹了一声气,“行了,我给你订票,就当出来玩一趟,好好过个年。”
  祁正任性,她不能放着不管,最终还是妥协。
  “来了我再收拾你!”
  *
  从小到大,祁正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昭县附近那几个大点的县城,城市化明显一点儿,玩的地方多,但还远不及修机场的程度。
  挤大巴,火车,再转车去机场,这过程就要五个多小时,从天蒙蒙亮出门,到日头高照,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陌生。
  他没行李箱,只背了一个包,挂着耳机。
  机场人来人往,安检顺利过完,他找到登机口,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他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人人低头看手机。
  祁正没事干,也打开看了一会儿。
  屏幕就是她。
  他低骂一句,赶紧找别的照片换掉。
  这女的真有本事,让他主动找她,一次又一次。
  她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就做作成那样,那他岂不是要把自己标榜个三天三夜。
  刚把壁纸换掉,前方响起一道略带紧张的女声:“……哥哥能加个微信吗?”
  他头也不抬。
  果然跟她想的性格一样。女生问:“哥哥这么高冷的吗?”
  祁正对大城市的某些现况不甚了解,但话他听懂了,他掀起眼皮,目光一路往上,停在脸上。
  女生挺漂亮,算出众,不然也不会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过来搭讪祁正这种看着就不好接触的帅哥。
  但祁正对美女早有免疫力。这人估计比他还大,她一口一个哥,他听得头疼。
  女生又问:“真的不给啊?”
  祁正舍得张嘴了:“不给。”
  女生不死心,“我不好看吗?”
  “不好看。”
  女生生气地走了。
  祁正毫不在意,在心里又对夏藤罪加一等,这女的有本事,让他看她丑就算了,现在看除了她之外的更丑。
 
 
第55章 
  飞机降落上海虹桥,是夜里十一点,距离昭县已有几千公里,这是祁正走过最远的路,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城市与城市,差距如此大。
  这是她生活的地方。
  与他的想比,两个世界。
  他搞明白她那些优越感从哪儿来了,水土不同,风气不同,生活环境不同,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哪怕踏上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祁正仍然觉得没什么,人类创造城市,又反过来心生卑微,畏惧城市。
  毛病。
  苏池的房子两室一厅,地方有点儿远,但胜在交通方便。她给祁正收拾出来一间房,给他交代了一下附近的地铁站和公交,道:“等我忙完这几天,带你好好转转。”
  苏池的公司是搞旅游业的,旗下承包的景区只针对私人开放,都是些大客户。马上要春节了,工作量繁重,各方面都得加紧管理。
  祁正说:“你忙你的。”
  苏池一听这话,反问:“那你跟我说说,你准备忙什么?”
  祁正:“旅游。”
  苏池说:“需要我联系人给你安排行程么?”
  祁正安静半刻,面无表情。
  苏池冷笑着“哼”了一声,食指冲他点了点,“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给我安分点。”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祁正这人,搁哪哪不太平。
  他把背包扔床上,淡淡道:“你想多了。”
  “我哪敢小瞧你。”
  *
  苏池确实不能小瞧祁正,他只安分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她加班不回来,祁正便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丁遥朋友的酒吧新开业,她过去帮忙撑场子,驻唱台上唱了几曲,酒吧进来一人,径直走到舞台旁。她一曲毕,唇角勾起来,似笑非笑从台上下来。
  “还真来了?”
  丁遥走向旁边的沙发,一行人都目光好奇地看着她身后的男生,面生,从没见过。她捞过烟盒,自己叼上一根,给祁正递一根。
  祁正没伸手,“她人呢?”
  丁遥也不恼,慢悠悠收回去。“我不知道。”
  ……
  二十分钟前。
  手机在黑茶几上震动。
  “打好几个了,谁啊?”有人凑热闹。
  丁遥饶有兴味地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然后比了个“嘘”,接通。
  祁正上来就带着火,“你们手机都是摆设?打了不接。”
  “谁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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