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二位可曾被妖族伤害过?”晏休再次发问。
修士最逃不掉的实践课非出门历练莫属。
即便是皇族抑或是贵族世家,也必须在学有所成时外出历练,在历练途中,少不了会有一番际遇,是福是祸,端看自己能力和运气。
能修炼到洞虚期,说明这两人能力和运气都出类拔萃。
他们年少时自然也出门历练过,还去过妖族森林,差点就没回来,对妖族当然没什么好印象。
两人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晏休挑了挑眉,“既如此,待你们修为日益精进,是否重新去了妖族森林找当年的大妖报仇?”
两人一怔,这是没有的。
他们都吃过亏,根本不愿再去遭一次罪,只是依旧心存怨怼。
“你们身为受害者,不去找当年残害你们的大妖报仇,却将怒意发泄在无辜的妖族幼崽身上,这样的做法与当年欺负你们的妖族又有什么区别?”
晏休不是觉得不应该报仇,但冤有头债有主,谁欺负的,就反欺负回去,找不相干的人欺负算什么本事?
不给两人狡辩机会,晏休继续道:“这些妖族幼崽都是你们派人去妖族境地捕捉回来的,为了卖给喜欢妖宠的上流贵族,你们用极其残忍的手段驯化他们,这就是所谓的公道?何其虚伪!”
围观修士有人不忿:“妖族害了咱们人族的性命不知凡几,一点也不无辜,虽然这些幼崽没有杀过人族,那说不准他们的父母亲族杀过人族,你如今为妖族讨要公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休精准定位说话之人,隔空就抽了他一巴掌,直将他抽得脸颊红肿,血丝从嘴角蔓延。
“你惹到我了,我去找你孩子狠狠教训一番,行吗?”
这世道还流行父债子偿吗?简直可笑!
那被打修士顿时不说话了,若是拿血脉做赌注,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晏休淡漠看他一眼,“我这仅仅是为寻仇而已,你就受不了了,可是这些妖族幼崽是因为某些人的私欲才受此残忍折磨,你倒是将之歌颂为为人族报仇,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能有。”
一直默默围观的秦苍,心中极为拜服。
星月宫主不仅样样精通,就连论辩都强过别人。
那两个洞虚期也被说得哑口无言,此事他们本来就不占理,要不然这种买卖为什么要遮掩得如此严实?
做贼心虚嘛。
就在这时,殷无尽回来了,向晏休微一颔首,说了几句鲛人族的语言,
晏休神色不变,握着剑柄的手却紧了紧,藏在这座城里的妖宠数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怪不得人群中不少人都在反对斥责她。
无非心虚而已。
她方才让殷无尽去打探,是因为那些被驯化的妖宠一般都是从小就带到人族世界来的,他们尚且不能听懂人族的语言,对人族也不信任。
由殷无尽去跟他们沟通,再合适不过。
晏休伸出右手,掌心洁白如玉,众人尚不知晓她要做什么,只见无数碎金光芒从她掌心轻盈而起,急速往四面八方散去。
识货的人认出,这些都是破阵符!
她这是要干什么!
无数光点飞入有妖宠的人家,轻易破开那层禁锢妖宠的壁垒,让妖宠们的凄厉惨叫声响彻整个中洲上空!
破阵符撕开的不仅仅是妖宠们的牢笼,还有很多人的遮羞布。
一时间,几乎所有妖宠的惨叫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最清晰的当属众人围起来的宅院。
比起那些妖宠们,这座宅院里正在受刑的妖族更加痛苦难耐。
原先有符阵阻隔,没人听得到他们的痛苦叫喊,现在符阵消失了,他们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呈现在青天白日下,叫所有人都默然无言。
秦苍一个心志坚定的剑修都听得浑身发麻,心内揪痛,更何况其他修士。
他们尚且没有亲眼目睹,尚且没有亲身经历,都觉得一股股寒气沁入骨髓,更何况那些妖族幼崽们?
萧掌门慨然长叹一声:“作孽啊。”
可不就是作孽。
若是心存仇怨,尽管去寻仇人报仇,缘何要为一己私欲残害这么多妖族?
这不是报仇,这是在加大人族和妖族之间的仇恨。
有这样的大仇在,那些妖族见到人族,自然会更加愤怒,如此一来,人族与妖族的仇怨愈发深重。
那两个洞虚期大能也惭愧地低下高傲的头颅。
如果哪一天人族和妖族大战,造成生灵涂炭,使得人族诸道凋敝,再无飞升可能,那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就在晏休打算趁此机会予以警示的时候,中洲上空隐现华光,无数道七彩华光覆盖在所有妖宠身上,驱散他们心中一切阴霾与苦痛。
有人惊呼:“天道在帮助妖族!”
全城震惊。
晏休不知道天道还有这样的神来一笔,倒是让她轻松不少。
就在众人沉浸在天道馈赠妖族这件事的时候,晏休忽然开口,谁都知道这是又要搞事的节奏,于是陆续安静下来。
“方才两位阁下教育我,人族与妖族素有仇怨,人族报仇未有错处,是吗?”
两个洞虚期:“……没错。”
“那好,”晏休手持沉玉剑,神情傲然,“中洲楚氏曾杀我晏氏二百八十人,本尊作为晏氏后人,誓要为晏家报仇,同样杀他楚氏二百八十人,并要求其归还晏氏剑谱,此举并无任何错处罢?”
说实在的,她要是想杀楚氏,完全可以秘密灭人满门还不叫任何人发现。
可她要为晏家讨回公道,要让楚氏的名声跌落深渊,就必须大白于天下。
秦苍到底是楚怀师尊,不忍回答,只当没有听见。
萧掌门叹息一声:“如若真是楚氏所为,晏大师为家族报仇自然没有任何错处。”
晏休笑了一声,再道:“楚怀与关如柳,曾与福禄阁勾结,意图困杀星月宫,致我星月宫学子死伤若干,本尊为学子讨还公道,没有错处罢?”
“若是当真如此,自然没有。”
“楚怀曾假借萧掌门之女萧林雪之手,入星月宫意图暗害擎云宗剑峰长老风连之弟风旬,以此败我名声,并买通一名剑修学子,与福禄阁里应外合,本尊身为星月宫主,为自己与宫中讲师风连讨一个公道,没有错处罢?”
这件事几乎传遍了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连被救回来成为星月宫的讲师,大家也都知道。
想到晏休能治断脉之症,众人皆摇首附和:“大师没错!”
晏休立于半空,俯瞰足下中洲大地,眼见楚家宅院惊慌失措,不少老祖皆出关赶来,再次高声问道:“楚怀与扶风派方宣勾结,曾意图抹黑星月宫东殿主欧阳琴,坏本尊与东殿主名声,本尊讨一个公道,有无错处!”
“没有!”
谁不知道东殿主欧阳琴是星月宫主面前的红人,要想求到星月宫主面前,必须要先打通东殿主这条路,谁都知晓此事。
晏休很满意他们的识时务,在楚家老祖们赶来之前,轻描淡写撂下一句话:“所以,我定要灭楚氏满门。”
众人惊了,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秦苍沉叹一声,萧掌门想到自家变得稳重的女儿,也不愿再管,其余人想到星月宫的霸道,根本不敢多言。
楚家几位老祖终于来到晏休面前,满心愤怒不甘,“你凭何说晏家覆灭是楚氏所为?你有何证据?”
眼前几位楚家老祖修为比晏休低了不止一个境界,晏休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我说是,那便是,用得着跟尔等解释?”
楚家老祖还欲说些什么,就听一声爽朗大笑由远而近。
“找楚家寻仇,怎能少了我!”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出现在晏休身边,一人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另一人风姿秀致,清瘦颀长。
正是风氏兄弟。
风连手里还拎着两个人,将其扔到晏休面前,“楚怀和楚昊我带来了,大师您看着处置……大师?您真的是大师?”
他瞪大眼睛紧盯着恢复容貌的晏休,一时被她容颜所慑,呐呐说不出话来。
风旬也是微一愣神,很快反应过来,由衷欣悦:“恭喜大师恢复容颜。”
晏休朝他颔首一笑,眉目生辉,丽色无边。
清雅温和的剑修不禁失了神。
见此情状,殷无尽不动声色夹在两人中间,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挡住风旬的目光,转首看向晏休:“尊主,此二人该如何处置?”
晏休兴味看他一眼,很给面子地回答:“此二人姓楚,杀我晏氏族人,夺取剑谱进入擎云宗,为利杀人我能理解。然关氏曾为晏家养女,却恩将仇报与楚氏暗通首尾,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她悠悠俯视楚怀,“比起你,关氏更叫本尊厌憎,若是主动交出她,本尊或可……”
晏休本只想诈一诈楚怀,未料她话还未说完,就听楚怀大喊:“她就在楚家!”
晏休眼底浮现几分嘲讽,这样懦弱无能的男人,实在叫人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前就准备写25万的,不是大长篇(*?▽?*)
第74章
楚怀的作态简直让人鄙夷。
身为他以前的好友,风连仿佛吞了一坨便便,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即便关如柳是个恶毒妇人,可她是楚怀的发妻,大难临头之际,楚怀二话不说就将她推了出来,试图寻求那一丝一毫被放一条生路的可能,这样的行为极端令人不齿。
风连一脚将他踹翻,风霜剑裹挟凛冽剑意抵上他的喉咙,双目发红道:“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男人!大师以前是你的未婚妻,可你做了什么?你为了一本根本学不会的剑谱灭人全族!若非大师有幸逃出生天,岂非……”
他说到这里不由哽咽,拿剑的手都不稳了,风霜感受到主人内心的翻涌,也忍不住悲鸣起来。
一个剑修连剑都拿不稳了,可见其内心情绪之跌宕。
风连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昔日好友,忽然苦笑出声,“而现在,你为了那一点点偷生的机会,连自己的尊严都不顾,连妻子都能抛弃,你枉为丈夫,枉为人父!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一直低首不语的楚怀骤然抬起头,直视风连,“若是星月宫主能答应救治昊儿,我想如柳也是愿意牺牲的。”
他相貌依旧英俊儒雅,但一个分神期大能的脸面全都被他丢尽了,旁观者皆摇首叹息。
晏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觉得楚怀的思维真的太可乐了。
她一笑,其余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脸上,楚怀也不例外。
看着比数十年前更加精致貌美的晏休,楚怀不是没有一丝动容的。昔日高高在上的晏家嫡女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这个修真界人人敬服的星月宫主,更如一座巍峨高山立于面前,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就是这样,一直高傲地俯视着他,将他当成给晏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要是晏休知晓他心中所想,定一脚将他踹飞出天边,重新投胎装个好脑子再说话。
现在她不知道楚怀所想,只是觉得这男人真的渣得不忍直视,“关如柳的生死,只有我能决定。楚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渣。”
除了对楚昊真心实意,楚怀真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了。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晏休懒得再费口舌,沉玉剑带着势不可挡的威慑,直直刺向楚怀丹田。
“不要!”一声悲呼由远及近,湖绿色身影猛然出现在晏休面前。
正是关如柳。
她尚且不知楚怀方才将自己卖了,正泪眼婆娑看向晏休,“晏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背叛晏家,楚怀只是受我胁迫而已,你要杀就杀我,别杀他。”
若非方才楚怀的出卖,众人或许会觉得这对夫妻还挺情深义重,现在嘛,只觉得关如柳是个傻子,而楚怀是个大大的渣男。
“你欠晏家的,我自会找你清算。”晏休不为所动,大乘期的威压不是寻常人能够抵挡得住的,连楚家几位老祖都不得近身,更何况低阶的关如柳。
关如柳眼睁睁看着晏休将剑刺入楚怀丹田,整个人都懵了。
正巧这时候,一直昏迷的楚昊醒过来,睁眼就看见晏休一剑刺死楚怀的画面,脑子里一根弦啪地一声就断了,可他全身经脉尽毁,根本无法动弹,喉咙里陡然发出一声悲鸣,几近泣血。
楚怀对晏休与关如柳是人渣,对楚昊却是情真意切的,楚昊素来也最为爱戴敬重于他,如今亲眼见到父亲死去,那种哀恸非旁人可以体会。
楚家老祖们算是看着楚怀长大的,心中悲伤难言,怔怔看着楚怀的尸体,暗藏恨意。
即便楚怀做了那么多错事,围观者见到这场面,也不禁受其感染,眼眶微红。
晏休却没有丝毫动容,因为谁也不知道当初面对灭门的晏家,原身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定然比楚昊更痛苦千倍百倍。
关如柳的眼泪像决了堤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也不知是哀伤楚怀的死,还是恐惧自己的结局。
沉玉剑毫不犹豫割开她的咽喉,血溅了楚昊一身,他怔了怔,还没从上一个悲伤中缓过神来,神情略带着茫然。
这又是谁的血?好热好烫,烫得人心里发寒,如坠冰窖。
直到关如柳气绝而亡,倒在地上,他才终于醒过身来,呆呆瞅着关如柳灰白的脸,嘴唇颤抖得厉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塞满了东西,梗得他几欲呕吐。
至亲死在眼前,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而楚昊的悲哀比其他人更深更重。
因为他现在是个废人。
即便晏休放过他,没有父母的庇护,楚家人会如何对待他,他一清二楚。
以前的族人有多捧着他,以后就会有多踩着他。
他不想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一点也不想。
“你杀了我。”楚昊低着脑袋沙哑着嗓音。
他没有报仇的能力,楚家也不会为他报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晏休要灭楚氏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