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有点怂——罗青梅
时间:2019-11-07 08:23:58

  朱瑄看了好一会儿,接过杜岩递上来的外袍披上,系好系带扣,轻声问:“又落雪了?”
  杜岩躬身道:“半夜下起来的,今早还没停。”
  朱瑄嗯一声,慢条斯理地洗漱用膳,没去书房看书,直接去文华殿。
  扫墨知道今早朱瑄会详细问昨晚发生的事,一夜没睡好,眼圈微微发青,形容略有些憔悴,看着朱瑄出了内殿,忙迎上前行礼。
  朱瑄慢慢走下石阶,淡淡地道:“说。”
  扫墨冷汗涔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了昨晚的事,金兰特意交代不必提火盆烧着她襕裙的事,他权衡再三,没有提,只说罗云瑾突然发疯,没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了。
  “小的无能,求千岁爷恕罪。”
  朱瑄抬头凝望雪落纷纷的长街,并没有动怒的迹象。
  扫墨心里七上八下的,冷汗浸透衣衫,等着朱瑄发落。
  宫人冒雪快步走近:“千岁爷,罗统领求见。”
  扫墨一怔,眼帘抬起,悄悄扫一眼长街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朱红高墙下,乌纱帽,赤红织金云肩锦袍,皂皮靴,侧脸轮廓分明,远看就知道是个凤仪出众的俊伟男子,可惜只是个太监。蟒袍肩头覆了层薄雪,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罗云瑾居然真的来了。
  扫墨警惕起来。
  朱瑄眼神示意跟着的宫人退下,面无表情地走过长街,罗云瑾迎了上来,还未开口,他先道:“不必解释什么,她昨晚告诉我了,她怕我不高兴,不会瞒着我,我想你也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善解人意。”
  罗云瑾眼眸低垂,袖中的双手抽动了两下。
  朱瑄唇角微挑:“你以为我会迁怒到她身上?我不会,我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是为了和你说清楚才会主动和你说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我是她的丈夫,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罗云瑾身姿笔挺,长靴踩在雪地上,腰间牙牌的红穗被风吹得凌乱。
  朱瑄顿了一下,拂去风帽上的落雪:“我不会杀你,我对她发过誓,就算她不记得,我也会遵守诺言,我不会做让她恨我的事。”
  罗云瑾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扫墨疑惑地看他一眼,跟上朱瑄,宫人们加快脚步,簇拥着朱瑄往文华殿走去。
  长街空寂无人,次第响起的更鼓声回荡在宫墙殿遇之间。罗云瑾伫立原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撩起眼帘,眸光沉静,抬头凝望东宫的方向,半晌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长街。
  文书房内官在会极门前等着,看到罗云瑾走出来,一拥而上。
  小内官小心翼翼为罗云瑾掸雪,举起手中装满奏本的书匣给他看,他身兼数职,人多事忙,现在又是年底,有些奏折文书房那边不知道该怎么批示,又不能随时找到他请示,只能先放着,等攒够了再一起拿给他,请他定夺。
  罗云瑾拿起一本奏本。
  小内官看到他手指上的伤口,低呼一声:“您烫着了?可要宣太医过来看看?小的听说院判善于治烧伤,太医院有种专治烧伤的膏药。”
  罗云瑾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烧着了很疼。”
  几名小内官对视一眼,一脸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罗统领居然会当着下属的面说他手疼?
  罗云瑾忽然抬眸,眼神阴鸷,看向自己的下属:“活活烧死是不是很疼?”
  下属吓得抖如筛糠,差点软倒在地,磕磕巴巴地道:“那……那是自然的,很疼!痛不欲生、活活疼死的死法!”
  罗云瑾一语不发,闭了闭眼睛,拿起奏本。
 
 
第108章 面对
  嘉平帝病着,年底宫中没有举行盛大的庆典,以往每到腊月底就会在乾清宫外焚香粉、放纸炮,今年各宫安安静静的,别说放炮竹了,连桃符板、将军炭都不敢置放。
  朱瑄白天在乾清宫侍疾,代嘉平帝处理政务,至夜方归。
  金兰领着宫人在殿中挂起钟馗、福神的画像,各个偏殿洒扫一新,外面看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过内殿的春联悄悄换了新的。
  趁着空闲的时候,金兰出宫和枝玉、枝堂见了一面。祝舅父让人预备了席面,做了许多家乡菜,冬笋、鲜藕和辣鱼腊肉都是托人带过来的,煨汤的吊子也是家里用的老锅,灶上煨了一整夜,汤汁鲜甜丰肥。
  枝玉站起身,亲手给金兰盛汤,看着她动筷子,笑着问:“姐姐在宫里吃得着这些吗?”
  金兰含笑说:“宫里什么都有。”
  祝舅父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宫里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山南海北的珍馐时鲜,节令鲜货,源源不断往宫里送,东海的龙须,辽东的松子,江南的蜜柑,还有西洋的新鲜玩意,那是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太子爷心疼太子妃,每个月都会派人去湖广搜罗家乡土物送进宫,这些事还是我经办的。”
  枝玉扫了祝舅父一眼,没有说话。
  祝舅父提心吊胆,生怕枝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眼看她。
  好在枝玉还算老实,只拉着金兰说些家常话,一句都没有提及皇太子,姐妹俩说起小时候过年的事,时不时凑到一处咯咯地笑。倒是枝堂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什么,姐弟俩像是反过来了。
  相安无事吃完一顿饭,枝玉送金兰出了院子,拿出整理好的账册交给她的近侍:“姐姐,这些是我帮你在各地置办的庄子、田亩、店铺,你放心,没记在你名下,印章符契交给你,你需要用什么,叫你的人拿着印章直接去柜头找掌柜的就成。”
  金兰知道这事,推辞不肯要:“你自己留着罢,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这些。”
  枝玉拍拍手:“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你先帮我照看着,又不是全都给你,你是太子妃,交给你看着我放心……”顿了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不帮我看着,族人知道了,我还能保得住这些产业吗?难道要便宜族里那些人?那还不如让我挥霍了。”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按规矩贺老爷可以处置她名下的产业。
  金兰想了想,道:“我帮你看着,你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顺天府宛平县县令,让他帮你带话。”
  枝玉笑着搀扶她出门:“我晓得了。”
  枝堂从后面追上来,鼓起勇气往前走一大步,挤到枝玉身边,看一眼金兰,神情犹豫。
  金兰回头看他:“宝哥这些天跟着哪位先生读书?”
  枝堂有点手足无措,呆了一呆,回答说:“还是太子殿下为我请的先生。”
  金兰点点头:“先生不止教你读书,还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好好跟着先生学,有什么事先和舅舅商量,舅舅是长辈,见过的事多。”
  枝堂呆呆地点头答应,还来不及问什么,枝玉已经一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扶着金兰登上轿辇。
  ……
  接连落了几天大雪,这天陡然放晴,明艳雪光映在槛窗前,映得内殿一片敞亮。案前古铜暗花大盘里数十只男子拳头大小的佛手柑,果子细长弯曲,玲珑有致,张开分裂如手指,满屋浓郁香气。
  宫人拿了一串五颜六色的丝线在手里,将佛手柑编成流苏结,挂在内殿床前屏风后。
  金兰觉得有趣,挑了几枚淡绿色的香橼和橙子,用丝线串起来,编了朵绿萼梅花,让小满用漆盘装了送去朱瑄的书阁。
  午后掌事太监进殿回话,说赵王妃那边请了几次太医。
  嘉平帝病逝不见好转,周太后无心和郑贵妃怄气了,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的荣辱全系在嘉平帝身上,这段时间昭德宫和仁寿宫频繁打发人去乾清宫打探情况,问嘉平帝的饮食起居。赵王妃被郑贵妃厌弃,又被周太后冷落,只有德王妃和庆王妃念着旧情时常去探望她,陪她说话解闷。
  金兰心道赵王妃这一胎真是坎坷,打发人去问了两声,没有亲自去看望赵王妃,她还是离赵王妃远一点为好。
  日光和煦,檐角鸱吻凌厉地屹立在晴空之下,广场上白雪皑皑,折射的雪光映在高大宫墙之上,一片浮动的清光。
  小满捧着漆盘踏进书阁,看到廊下黑压压站满了护卫,吃了一惊,问阶前的内官:“千岁爷回来了?”这个时候朱瑄应该在乾清宫才对。
  内官小声道:“万岁歇下了,千岁爷刚从乾清宫回来,刚才送来一封折子,内阁大臣全都惊动了,工部那些大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满迟疑了一下,朝中出了大事,朱瑄肯定是被大学士和谕德几位大人请回来商量要事的,他这时候进去不好,正要掉头回去,站在槛窗大玻璃后面的扫墨看到他,迎了出来,叫住他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什么话吩咐?”
  扫墨脸上带了伤,东宫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时受罚了。
  小满走过去,举起漆盘,道:“殿下让我送这个来。”
  扫墨接过漆盘:“你回去吧,我替你拿进去。”
  小满把漆盘交给他,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廊前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工部官员个个面色青白,脚步沉重,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宋素卿那边的治河工程出什么大问题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扫墨眉头轻皱:“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在太子妃面前多嘴。”
  小满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扫墨端着漆盘进殿,转过屏风。殿中人声嘈杂,东宫属臣、工部官员乌泱泱挤在一处,正激烈争辩,有些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拉着身边相熟的人询问,少詹事满面愁容,谕德和工部员外郎小声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的。
  皇太子朱瑄坐在书案前看信,面容沉凝,一语不发。
  众人还在小声吵闹,扫墨悄悄上前,朱瑄看到他,抬起头,视线落在他手中漆盘上,放下手里的信,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了一下。
  一声轻响,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立刻齐齐噤声,书阁安静下来。
  众人一声不言语,顺着朱瑄的目光看向扫墨。
  扫墨端着漆盘走到书案前,揭开剔红牡丹纹盖子,轻声道:“殿下亲手编的,小满刚送来。”
  朱瑄看着五彩丝络穿起来的淡绿色香果,唇角轻轻翘了一下。她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谁送来的佛手柑?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爷居然还有心情对着佛手柑微笑?
  ……
  司礼监,文书房。
  天光放晴,屋外风声呼呼,内室炭火静静燃烧。
  罗云瑾坐在窗前光线明亮的书案前整理奏本,手指上的烫伤已经慢慢愈合,结了层疤。几名小内官围在他身边,看他怎么分门别类处理不同部门的奏本,默默记在心里。
  殿外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一名内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回廊,掀开门帘往里跑:“出大事了!”
  他来不及喘匀了气,直接跪倒在门槛外:“大河决口了!”
  众人呆若木鸡。
  罗云瑾脸色微变。
  内官打了个激灵,心知自己不该这么慌乱,更不该直接喊出大河决口的事,心中后悔不迭,手心里全是汗。
  罗云瑾面无表情,凤眸扫一眼左右。
  小内官们吓得魂飞魄散,忙都恭敬地跪下,他们绝不会多嘴的!
  值房内鸦雀无声,炭盆里爆出两声细响。
  小内官们汗出如浆。
  罗云瑾却并未开口处置他们,转身大踏步往外走,锦袍袍角直接从内官的脸上扫过去:“消息从哪传回来的?”
  跪着的内官松口气,利索地爬起来,小声回答:“从工部那边传来的,听说是几百里加急送来的快信,东宫和内阁都听到风声了,这会儿人心惶惶,都说要问宋素卿的罪。不过送信的人其实有两拨,一拨直接去的工部,另一拨人已经让小的扣下了。”
  他们司礼监想瞒住什么消息,内阁大臣也拿他们没办法。
  罗云瑾抬脚跨出值房,眼神示意门口守卫的缇骑。
  缇骑会意,抱拳应喏,他们会看住房里的小内官。
  罗云瑾几步下了石阶,抬头看一眼天色,吩咐身边随从:“审问那几个送信的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先不要送出去,给东宫报信。看住内阁大臣,扣下今天所有奏本奏章。除了你们,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仁寿宫和昭德宫的人也不行。”
  最后看一眼刚才大喊大叫的内官。
  内官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小的知错了。”
  罗云瑾道:“下不为例。”
  内官松口气,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随从们恭敬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刚出了宫门,两名身着锦袍的太监迎面走来,神色匆匆,看到罗云瑾,立刻加快了脚步,上前道:“钱兴知道这事了。”
  钱兴蛰伏期间并未完全失去对司礼监的掌控,他的干儿子、干孙子遍布朝堂和大内宫城,消息灵通。
  太监小声说:“听说钱兴大笑三声,让人翻出他的蟒袍,他要面见圣上。他还让人去宋素卿府上了,要扣押宋素卿的家人。”
  如果大河果然决口了,宋素卿难辞其咎,这时候先扣住他的家人,钱兴就可以借此威逼宋素卿把罪责推到太子朱瑄身上。又或者他直接逼死宋家人嫁祸给太子,宋素卿绝望之下一定死死咬着太子不放。
  罗云瑾冷笑了一声,递了一枚符牌给太监:“看住钱兴。派人去宋府,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动宋家人。”
  太监皱眉问:“如果他们强行动手呢?”
  这时候五城兵马指挥司还没有动静,东宫虽然地位稳固,但是始终没有接触兵权,他们手里没人,那些文官平时上跳下窜,真出了事,只能尽量想办法为太子描补,这会儿他们自乱阵脚,一个个焦头烂额。
  钱兴就不一样了,他的干儿子手里有兵。
  罗云瑾淡淡地道:“如果有人和你们动手,立斩无赦。”
  两名太监听得心惊肉跳,没有料到他下手居然这么果决嚣张,皇太子和钱兴之间的争斗,他只需要作壁上观就好了,何必为皇太子如此冒险?锋芒毕露,一定会招致别人的忌惮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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