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杨直又叩首应是,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再次凑到顾瑟面前说话的夫人面色都比之前更红润了些,流珠似的奉承话不要钱地倒了满地。
  到散场的时候,连顾瑟都有些疲于招架这些贵夫人的热情。
  她伏在榻上,玉暖不轻不重地为她揉着颈子和后脑,一面笑盈盈地道:“不过都是看着殿下这样地看重您,想在您这满地金的锦缎上再添一朵花罢了,您也不必为这些人费心,您只要好好的,她们自然一直这样地捧着您。”
  谁说不是这样的道理。
  顾瑟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心里想的却不是今日那些热情的宗室女眷们。
  她喃喃地道:“我只是想不通……”
  她把脸埋在了手臂和衣袖之间,声音一时有些含含混混的,没有再说下去。
  耳畔却忽然响起男人含着笑意的低哑声音:“瑟瑟想不通什么?”
  在她肩颈上揉按的柔软双手离开了,重新压上来的手指微微粗砺,指腹上不软不硬的茧擦过细腻的肌肤,引起一片无声的战栗。
  顾瑟忍不住这微妙的痒意,握住了那双手转过身来。
  夙延川被她握住了手,在榻边俯着身,一双眼含着笑意看着她。
  女孩儿鬓发被她蹭得微微散乱,一支贝钗稍稍倾了下来,夙延川抬起手来,替她拢了拢发丝,却把那一小簇头发理得更乱了些。
  顾瑟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倒影的模样,忍不住咬着唇笑着向后躲了躲。
  夙延川面上也有些罕见的懊恼和无措。
  他抬头看了看,宫人早就在他进屋的时候有眼色地尽数退了出去。
  他柔声问道:“我叫玉暖进来替你梳头?”
  顾瑟依旧咬着唇,却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向着他微微张开了双手。
  女孩儿姿态娇憨又依赖,夙延川忍不住低笑,顺着她的意倾下了身,一手揽背,一手勾腿,将小妻子从榻上抱了起来。
  顾瑟勾住了他的颈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女孩儿柔软的发丝在夙延川颊边摩挲,让他忍不住侧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眼角。
  顾瑟就抬起头来,一双杏子眼水润润的,对他微微地笑。
  榻边到妆台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夙延川把女孩儿放在了椅子里,又转回身去替她取榻边的木屐。
  顾瑟对着他的背影唇角弯弯地看了一回,才取了梳子自己慢慢地抿头发。
  ※
  第二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夙延川怜惜顾瑟年少,夜里放她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头一天留下的酸痛缓解了许多,出宫回府的路上,顾瑟还有些闲情逸致掀了窗帘看着外头的风物。
  夙延川没有骑马,陪着她坐在车里,揽着她的肩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
  顾瑟知道他昨天夜里反而不安稳,也不去吵他,索性连帘子也放下了,市井喧闹的声响被隔绝出去,车厢里只剩下深浅宁和的呼吸声。
  阖着眼的夙延川揉了揉她的肩,低声问道:“怎么不看了?”
  顾瑟向后仰了仰身子,倚进他肩窝里,柔声道:“殿下没有睡着?”
  男人喉间发出轻而愉快的笑,将她向怀里又扣了扣,方才要开口,行进中的马车忽地顿了一顿,随后又轻微的吱嘎声,似乎转了个方向。
  杨直在厢门外沉声道:“殿下,娘娘,前头的街上有个书生同客店争执起来堵了路,我们换一条路走。”
  夙延川“嗯”了一声。
  顾瑟想起多年前的旧事,不由得笑道:“当日我自望京山还京,路上也曾遇到一位逃难的书生。那时我与殿下初初相识,却蒙殿下一路护送。”她侧过头去看着夙延川,笑盈盈地道:“至今回想,都感怀殿下的恩慈和庇护。”
  夙延川嘴角微微一挑,低声道:“我却记得瑟瑟说要把这名书生送我做回礼,我收了这份回礼,受宠若惊,很是思量考察过一回,才知道瑟瑟聪慧无伦。”
  他这样说着,倒起了兴味,扬声喊着“杨直”:“着人去看看那与人争执的书生是什么情形,若果然不失理,替他了结了此事,便说是太子妃娘娘的恩典。”
  顾瑟忍俊不禁地道:“殿下是要拿人来还我了?”
  夙延川微微一笑,道:“瑟瑟当年赠我一名将作大匠,我不如瑟瑟慧眼,若是此人不堪驱策,瑟瑟便当是仍旧为我分忧罢。”
  顾瑟掩着口,故意地道:“我还当是殿下要把舒先生还我,我还等着他替我修鄜州庄子上的水车呢!”
  两人谈笑了一回,马车这一次走得顺顺利利的,很快就进了永昌坊的街道。
  今日是府上的姑娘新婚第三日,顾家的仆从一大早就等着消息,车舆进了街口,小厮们就打开了中门,拆下了朱木的门槛,预备着放车子进府。
  云弗搀着钟老夫人,顾璟扶着顾崇,连同二房的子弟都等在了垂花门里。
  顾崇为人严谨,礼法无缺,俟夙延川携着顾瑟进了门,就带着老妻和儿孙拜了下去。
  顾瑟眼眶一红。
  夙延川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
  顾崇为官四十年,夙延川素知他的坚持,携着小妻子坦然地受过了国礼,才与顾瑟一同行了家礼。
  云弗看着夙延川的眼神都是欣慰。
  到众人进了樵荫堂说过一回话,夙延川由顾崇、顾九枚、顾匡和顾璟陪着到外院去了,云弗得了空,拉着顾瑟的手说些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她把顾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回。
  女孩儿穿了件真红缂丝的大袖衫,腰纤纤的一握,累金凤首步摇沉沉地缀在髻上,吐着火红色的玛瑙串珠,在鬓梢眉上轻轻摇曳,凝脂似的肌肤从里到外地透着红晕,云弗只是打眼一扫,就看见斑驳的殷红的印记藏在重叠的衣领之间。
  云弗移开了视线,一时欣慰于女儿夫妻生活和睦,又微微有些心痛。
  她低声问道:“殿下可疼爱你么?”
  顾瑟有些懵懂她何以有此一问,不由得道:“他待我十分珍重,并没有一点轻慢。”
  云弗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男儿多孟浪,你若是有疼痛不适,要教他知道才是。”又眨了眨眼,道:“我看殿下并不过于强壮,总算你不必十分……”
  顾瑟就红透了一张脸,忍不住地扭过头去。
  夙延川自幼先修内家气力,后打熬外家筋骨,因此看上去匀称又瘦削,身长腰直,像柄长枪似的,可是他一身的勇力,能轻易地拉开几十石的硬弓,举起她就像举起一小盆花儿似的轻易……
  她声如蚊蚋似地道:“娘亲您就放心吧。”
  云弗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去岁报了病逝,没有来得及教她体会过嫁女儿、同出嫁女儿相处的经历,如今也是头一次,多少也有些失措。
  到亲眼见着了夙延川从进门处处露出的体贴用心,又见到顾瑟这样纯粹娇羞的神态,没有一点烦恼和哀苦,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第79章 
  ※
  婚礼过了热闹的一阵子, 顾瑟的日子就平缓了下来, 水一样静静地流过去。
  凌皇后没有再在宫中久留, 很快就迁回了大伽陀园,顾瑟如上辈子一般,按朔、望日出城去向她请安。
  说来也有些许微妙,世人皆知庆和帝崇尚玄教, 甚至仿效高阳帝君故事,在宫中筑升龙台,为自己访道求仙之所,但凌皇后别居的大伽陀园却处处都是释家痕迹,九、十月间,松柏历历,桂子余香, 颇有些俨然气象。
  凌皇后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拂着杯盖, 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听着顾瑟跪坐在一旁替她念经。
  等她念上两刻钟的时间,就声调平平地叫起, 又叫人送客。
  陪坐在一边的凌画约客客气气地向顾瑟行礼,送她出门。
  “其实我很羡慕您。”一向沉默的凌画约忽然看着她,嘴角挂着轻飘飘的笑意,一双眼乌沉沉的。
  风吹过小径萧疏的花木, 略显枯色的桂花簌簌地落在发梢肩上,凌画约稍稍侧了侧头,抚了抚微微吹乱的鬓发, 也避开了顾瑟注视她的目光,淡淡地道:“您大约不知道吧,娘娘已经为我遴选了一门亲事,明年开春就要出门了。”
  顾瑟有一点难言的恍惚。
  这个女孩儿提着裙角追出来,一双眼殷殷看着她,恳切地说着“臣女心中有一个永远也不能嫁给他的人”,请求她“给臣女一处容身的方寸之地,臣女一辈子都感激您”,那柔弱而诚挚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似的。
  她那个时候,一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凌画约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只是后来夙延川说把她嫁了人,她就真心实意地当作她有了更好的归宿。
  重来一回,有些人在她心里始终都没有变过,有些人却好像掀开了另一张面庞,让她认不清从前的自己。
  她微微地笑了笑,淡淡地道:“恭喜凌姑娘了。”
  凌画约扭头看着她淡泊如秋井的眸子,忽然问道:“您不想知道我许给了谁么?”
  顾瑟拢了拢肩上的薄缎子斗篷,道:“不拘是哪一家,皇后娘娘待姑娘慈爱心肠,姑娘自己又是聪明人,自然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又顺心。”
  她神色语气都十分温和,又藏着掩不住、也全然没有掩饰的客气和疏离。
  凌画约下意识地抿起了唇。
  她道:“我年少时,因为早早地离开了家中,陪伴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太子表兄怜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曾经允诺要照顾我。”
  她站在那里的时候,腰肢挺直,仪态端庄,与顾瑟若有两、三分相似,微微地垂着眼帘,不显半点咄咄之态,道:“娘娘,表兄昔年吃过许多的苦,您福泽深厚,能陪伴在表兄的身边,只盼您往后也能好好地照顾表兄……”
  她看着顾瑟唇角越挑越高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口。
  顾瑟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你托付我照顾殿下?”
  凌画约笑了笑,移开了目光,道:“关心则乱,是我失礼了,还望娘娘恕罪。”
  顾瑟却意态闲散地拂去了挂在斗篷上的一点枯黄色的木樨花,声音微微有些倦,道:“我一直以为凌姑娘是聪明人里也难得出挑的那一个。”
  她静静地问道:“你想进上阳宫?即使是做妾也甘心?”
  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把话挑得这样明白,凌画约有些仓促地转过脸去。
  顾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走走停停地走了一路,园林的二门已经到了眼前,远远缀着的宫人侍女们也都赶了上来。
  凌画约站在廊下,看着顾瑟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她忽然抬高了声音,道:“我不甘心。”
  隔了一段距离,她不知道车上的人有没有听到,只能看到浅绯色的帷裳没有一点迟滞地垂落了下去。
  ※
  岁已替顾瑟剥去了橘上的络子,一瓣一瓣黄澄澄地排在甜白瓷托盘上。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凌姑娘惹了娘娘不高兴吗?”
  顾瑟失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岁已鼓了鼓腮,不大相信的模样,偷偷地拿眼睛觑她。
  她年纪不大,顾瑟又有意不苛待她,比起规矩又严肃的双胞胎妹妹,她有时显出些格外的大胆来。
  比如这个时候,旁的侍女从不敢追问主子的私事,偏偏她就敢说话:“可是娘娘看上去十分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顾瑟微微阖着眼,过了半晌,才似乎是笑了笑,道:“只是觉得,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岁已窥了窥她的神色,也温驯了下来。
  顾瑟的车舆进了丹凤门的时候,正有辆一般形制的车子要从门里出去。
  两边打了个照面,顾瑟没有来得及下车,夙延川已经从对面的车子上跳了下来,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问道:“路上冷不冷?”
  顾瑟含笑反握了回去,摇了摇头,柔声道:“车里备了厚斗篷。”
  她由着夙延川扶着换了辇车,问道:“殿下今日没有出门?”
  夙延川执着她的手在掌中把玩,声音含着些许笑意,道:“今日无事。”
  今岁桓州饥馑,太子销了婚假的第二日,庆和帝就拨了这一项赈灾事宜给他,他因此早出晚归,忙碌了许多时日。
  顾瑟指尖在他掌心蜷了蜷,低低地应了一声。
  辇车辘辘地走了许久,顾瑟觉出些异样,抬手去揭厢壁的帘帷,道:“今日如何这样的远?”
  夙延川却将她的手臂重新捉了回来握进掌中,含笑道:“今日带你去别的地方。”
  顾瑟就笑着睇了他一眼。
  辇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夙延川向壁间阁子里取了条缎带。
  顾瑟侧过头去,对上他温柔又含着笑的眼,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夙延川本以为她要拒绝,女孩儿却柔顺地将头偏了过来,连同长长的双睫都垂了下去。
  夙延川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笑道:“瑟瑟,你怎么这样的乖,连问都不问我要做什么……”
  他看着那双在他的注视里微微颤抖的睫,随手将那条缎带丢在了一旁,就在车厢里将女孩儿横抱了起来,一手轻轻地压了压她的额角,道:“闭上眼,不要睁开。”
  顾瑟不由得弯起了唇。
  她索性偏过了头去,熟稔地将一张小脸都埋进他肩上。
  夙延川抱着她下了车,跟车的侍人替他披上了雀裘斗篷,柔软的织物将他怀中的女孩儿包覆其中,微凉的秋风刹那间被密密实实地隔了开去。
  顾瑟嗅到了水湄沁凉微腥的气息。
  她安安稳稳地蜷在夙延川臂弯之间,闭着眼的黑暗里,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和脚步声。
  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握着夙延川的衣袖,问道:“到了吗?”
  “到了。”男人扶着她站稳了脚,站在她的身后,展开斗篷将她重新纳了进来。
  清冽的风拂在她面上,顾瑟向后稍稍仰了仰身子,懵懂地睁开了眼。
  一座高低有致的岛山浮在湖面上,与她所立的楼阁遥遥相望。蓊蓊郁郁的翠色之间,高踞的亭台、低回的轩榭都依约可见。湖水青碧,一岛浮珠,日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在飞甍碧瓦之间,明灿灿的光泽让顾瑟一时忍不住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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