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人看着连弱冠都未能及,他能办成此事?
“为了正义!”顾诚玉将手中的玉碗放下,说得义正言辞。
薛淼闻言,眼神立刻比之前的讥讽又多了几分嗤之以鼻。
“这么说就太虚伪了,为何要科举做官?或许当初的确有为国为民的抱负,但更多的是想成为人上人,去主宰别人的命运。本官是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顾诚玉拿帕子擦了擦嘴,知道薛淼是有开口的意图了。
这就和人买东西是一样的,买东西时不得挑三拣四,嫌贵又不实惠吗?
其实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买主,一般不买的,则是连挑三拣四都不耐烦问。
薛淼现在就是在嫌弃自己,或许是觉得自己年轻,能力不足,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顾诚玉这番话让薛淼的脸色放缓了些,他能看出来顾诚玉与那些人绝不是一伙的,否则绝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
薛淼叹了口气,眼中的神色有些黯然。
“顾大人是个好官,但小老儿不能害了你!那些人的势力庞大,当年堂兄也没能将他们扳倒,反而落得如此下场。顾大人,小老儿奉劝你一句,莫要插手,离这些人远一些,省得引火自焚呐!”
薛淼现在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这些人手段极其狠辣,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怎么?你是不信本官?”顾诚玉见薛淼说起堂兄,便知肯定是薛皓祯。
他对薛皓祯此人倒是有些敬佩,也有几分好奇。
“听闻顾大人不但文采雯然,才干也是了得。自从做官以来,为百姓,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就拿这次赈灾来说,谁人不说顾大人是好官?”
薛淼突然话锋一转,开始夸赞起了顾诚玉。
顾诚玉挑了挑眉峰,这人倒是狡猾,顾诚玉知道他还有未尽之言。
“顾大人日后仕途必然坦荡,您又何必插手此事?这些魑魅魍魉,沾上就甩脱不得。说不得最后吃力不讨好不说,还会断送了您的大好前程。小老儿言尽于此,大人还请三思。”
顾诚玉沉吟了一番,“薛老伯的提醒本官心里明白,但本官身为朝廷官员,既然碰上了,且还知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又怎能不追查下去?难道你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你们薛氏一个清白吗?”
顾诚玉刚进翰林院时,有一次被分配到文华阁去整理书籍。
当时他翻到了薛氏灭门案的野史,其中的记载与史书上有很多地方不同。
他对此事产生了兴趣,日后便专门翻阅了相关书史集记载。甚至借着编撰会典一事,还翻看过卷宗。
薛淼,原名薛皓贵,乃是薛皓祯族中未出五服的堂弟,在族里行七。
顾诚玉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薛皓贵一直借住在薛府,为薛府打理生意。
薛皓贵爹娘早逝,跟着族学读了几年书,却没什么天赋。
后来薛皓祯见他十分机灵,又是堂弟,日子过得甚是清苦,便请他为薛府打理生意。
薛皓贵常代表薛府在外行走,薛皓祯父子当年势力又如日中天,别人自然给薛皓贵几分颜面。
因此京城有许多人都认识薛皓贵,知道薛皓贵在薛府的地位不低。但抄家之时,朝廷却并没找到薛皓贵。
后来听说薛皓贵是知道薛氏大厦将倾,卷了薛氏很多银钱逃跑了。
还有的野史上记载是得了重病死了,反正没个准确的答案。
所以顾诚玉猜测,这个人或许还活着,且还是勾结外邦案的知情人。
顾诚玉一直认为这其中有很大的隐情,只可惜他看不到三司的详细卷宗。只是凭史书上的记载来看,其中的疑点不少。
“此案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如今薛氏早就不复存在。既然顾大人不畏强权,那小老儿便将这事儿和您说说。但小老儿所知也有限,还请顾大人谅解。”
顾诚玉比了个手势,让薛淼坐下说。
“咱们薛氏也算是书香世家,堂兄薛皓祯乃是嘉仁帝时二十八年的探花郎,为官二十三年,被降罪前曾官拜内阁首辅。其子薛世谦刚及弱冠,便中了进士,自此薛氏一门双进士出身,一时间风光无两。”
薛淼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眼中还闪烁着自豪的光芒,这就是他们薛氏。
“堂兄官拜内阁首辅之后,在朝中的权势如日中天。就算是如今的夏首辅,亦有不及。只可惜好景不长,薛氏刚享受了数十年的荣耀,便天降横祸。朝中传出堂兄通敌卖国,与大兴有勾结。”
说到这里,薛淼的情绪便激动起来。他眼中满含愤慨之色,双手紧紧握拳。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但他依然记忆犹新。
“是谁揭发的?”顾诚玉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谁?不正是现任的首辅夏清吗?”薛淼脸上的仇恨让茗墨他们都吓了一跳,这还真是血海深仇了。
顾诚玉听到此言毫不意外,夏清在朝中的权势不小,这和他狠辣的手段离不开关系。
“不止是他,当年参与的人有不少,其中还有前首辅梁致瑞。”
第941章 不可能
顾诚玉闻言大惊,“什么?不可能。”
他从毯子上坐起,面色微沉,双眼迸发出利芒。
老师浩然正气,说一生中唯一做下的愧疚之事,便是以老师的身份要挟自己,让自己娶姚梦娴。
老师是多么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可能做下此等下作之事?
就是因为自己娶姚梦娴一事,老师还对自己愧疚不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夏清这等奸臣贼子为伍?
顾诚玉是万万不信的,他不信!
薛淼讶异万分,他不明白顾诚玉为何会突然这般激动。
他远离权势已经多年,在河村平淡又封闭的日子过久了,哪里还能知晓朝堂的动向?
他哪里知道顾诚玉竟然是梁致瑞的小弟子呢?
就连茗墨和茗砚都惊讶万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夏首辅与梁老爷向来不对付,怎么可能一起狼狈为奸呢?
顾诚玉沉着脸,他语气生冷地道:“说吧!将当年之事说清楚。”
薛淼见顾诚玉面色难看,与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截然不同,好似正在压抑着心中那翻滚的情绪。
知道顾诚玉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薛淼也不再踌躇。
“慧明帝十九年,夏清还是刑部尚书。一日上朝,他突然弹劾堂兄,说堂兄通敌卖国,勾结外邦。同时,还有许多官员出来作证,其中就有礼部尚书何耀申、原户部尚书梁致瑞等。那梁致瑞听说如今已经致仕了,可他致仕前已经官拜内阁首辅。”
顾诚玉紧抿着唇瓣,背在身后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没有打断薛淼的话,他倒要听听薛淼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哼!活该,那梁致瑞这么早致仕,说不得就是和那夏清狗咬狗,最后棋差一招,被捋了官职。”
薛淼冷哼一声,出言讥讽道。
“放肆!”茗墨闻言指着薛淼厉声喝道。
梁致瑞是大人的老师,岂容这个老头如此污蔑?
顾诚玉脸上已经浮现出不少的怒气,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侮辱朝廷命官,纵使你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注意你的言辞。”
既然薛淼还不知道梁致瑞是自己的老师,那他还是先别泄露为好。否则,这老头就不愿再开口了。
毕竟他自认为是仇人的弟子就在面前,薛淼怎么可能再提当年之事?
而他绝不相信老师是这样的人,只有知晓当年之事,追查下去,才能还老师清白。
“是!”薛淼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愿意在这上面与顾诚玉纠缠。
毕竟顾诚玉是朝廷命官,听到他骂那些官员是狗,听不过去,也有可能。
“当日夏清拿出了人证物证,皇上大怒,即刻便命人将堂兄抓进了大理寺。接下来的事,便没了悬念。从薛府中搜出了大量通敌的书信,每一封上头都有堂兄的私印。在别家府上安插暗探;收买皇上身边的内侍;收受贿赂;纵容族人圈地,抢占良田;族中子弟嚣张跋扈,强抢民女;放印子钱,逼良为娼;还送美人和财宝笼络人心等。各种罪名纷沓而来,堂兄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奸臣。”
薛淼越说越气愤,有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
至于在其他官员府上安插暗探,收买皇上身边的内侍这些,是品级高的官员都会做的事。
为了打探各家府上的动向,为了揣测皇上的心思,哪位官员不想这么做?
薛皓祯当时身为首辅,权势滔天,这些做法实乃稀松平常。
顾诚玉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在朝为官,这些做法都是司空见惯的,他也在其他官员府上安插过暗探。
“或许你家堂兄就如夏首辅所弹劾这般,是个通敌卖国的奸贼呢?”
顾诚玉不爽薛淼之前污蔑自家老师,于是便出言讥讽道。
虽然对薛皓祯此人有几分好奇,更有几分敬佩,但他不能容忍薛淼如此侮辱自己的老师。
官场博弈,有输有赢。你输了,只能说你技不如人,纵使你是被人暗算的又如何?
虽然顾诚玉也希望自家老师是个正义人士,但若老师真的做下了错事,让他完全站在薛氏一边是不可能的。
薛氏的遭遇确实令人扼腕,令人惋惜,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纵使老师做错了,顾诚玉又真能将此事推翻,让老师为他犯下的错负责吗?
不!他不知道!或许他不会吧!说他自私也好,三观不正也罢!
那是待他如亲子的老师,谁能忍心将真心爱护自己的老师送上绝路?
“不,我了解堂兄,他绝不可能这么做。即便其他罪名都是真的,勾结外邦的罪名也绝无可能。我一直在为堂兄办事,堂兄对我极为信任,他有许多隐秘的事都是交代我去办。大衍朝勾结外邦却有其人,但绝不是堂兄。在这之前,他已经在搜集罪证,他曾和我说过,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将罪证呈到皇上的御案上。对于勾结外邦,通敌卖国之人,堂兄是尤其痛恨的。”
薛淼脸上带着沉痛的表情,“开国皇帝嘉仁帝当年对堂兄有知遇之恩,堂兄曾发誓过,士为知己者死,当为大衍朝肝脑涂地。嘉仁帝临死前,堂兄还在他的龙榻前许下承诺,此生绝不会背叛赵氏。”
“没想到嘉仁帝才死了十多年,堂兄就被人污蔑,落得如此下场。”
薛淼深深叹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先帝驾崩时的情形,你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当时还在场不成?”
顾诚玉语气不善,难道这薛皓祯回来还和自家堂弟说这些?
“我当时还真就在场,当时先帝驾崩,堂兄正在京郊的庄子上避暑。堂兄身子一向虚弱,骑不得马,还是我骑马送他去的皇宫。一路颠簸,堂兄的身子更为不适,我只得跟着搀扶。当时宫里因为先帝驾崩有些大乱,竟然也被我给跟了进去。”
要是照往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官员应召进宫,身边决不能带随从。
然而先帝驾崩之时,当今皇上的六弟勤王正在造反,谋夺皇位。
那时勤王已经带了兵马进宫,宫中大乱。当今皇上与勤王短兵相接,谁还能管得到这些小事儿?
“你说当时薛皓祯已经找到了罪证,那些罪证在哪里?而勾结外邦之人又是谁?”
第942章 罪证丢了
顾诚玉现在不耐烦听这些,他只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会不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觉得八九不离十。
“是谁?这不难猜,就是前首辅梁致瑞!”薛淼一脸愤慨之色,却让顾诚玉愣在了当场。
“梁致瑞?”顾诚玉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半晌过后,才不怒反笑。
茗墨他们更是一脸震惊,怎么可能?梁老爷是什么人,他们也是清楚的。
这么些年跟着大人去梁府犹如家常便饭,梁老爷一身正直,待大人犹如亲子,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
对待不平之事,梁大人都看不过眼。大人说过,梁老爷正是因为刚正不阿的性子,才辞官回乡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通敌卖国的奸臣呢?不要说大人不信,就是他们也不信。
“这么说来,你手里有他通敌卖国的罪证喽?”顾诚玉脸上带着淡笑,双眼凝视着薛淼。
薛淼面皮一僵,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望着顾诚玉的双眼不禁有些闪躲起来。
“罪证不在我手上。”他停顿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你是薛氏的幸存者,罪证不在你手上,在谁手上?”
顾诚玉眉峰一挑,紧紧盯着薛淼的目光如寒冰利箭,让薛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在我手上是真,我将事情都交代了,不会再说谎。”薛淼突然神情有些犹豫,又有些愧疚,总之十分矛盾。
顾诚玉让茗墨他们撤去冷却的饭菜,他此刻已经没了享用午饭的心情。
“到底在谁手上?朝廷命官,岂容你污蔑?除非你拿出证据来,你难道不想薛氏沉冤得雪吗?”
顾诚玉让茗墨他们收拾收拾,打算即刻赶路。
他现在没心思耽搁了,薛淼已经抓到,也交代了不少事儿。他这会儿有一股冲动,他想立刻回到京城,去问问老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信老师吗?他是相信的!
“告诉你,你就能帮助薛氏翻案?灭九族是皇上的旨意,你敢违逆皇上?只要当今还活着,就不会允许薛氏有翻案的可能。”
薛淼紧皱着眉头,哪位君王会正视自己犯下的过错?他们只会尽力掩盖事实的真相,以免有失他们帝王的尊严。
再者,当年的事,皇上心中真的没有怀疑吗?这一案中有诸多疑点,为何皇上没有命人彻查,却草草结案,这里头怕是还有不少他不知道的因由。
“为何不许?此事牵扯到通敌卖国,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上难道会听之任之?再者,放任这些人的存在,必将会对大衍产生巨大的影响,说不定他们此刻正在谋划着怎么窃取大衍的江山,让咱们大衍的子民成为他们的奴隶。”
顾诚玉义正言辞,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不容拖延。
不管大兴有什么计划,十几年过去,计划肯定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再不阻止,悔之晚矣。
其实顾诚玉对此事也十分不解,按理来说,当年三司会审过后,会有刑部审核结案。
可是这案件结案实在迅速,从夏清弹劾薛皓祯,拿出证据之后,到三司会审,刑部结案,竟然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古代此类重大案件,光是搜集证据,刑部审核都要花上不少日子。更不要说还是三司会审了,如此草草结案,真是令人唏嘘。
当时他还想着是不是皇上对通敌卖国痛恨至极,一经发现,便不留一点余地。
可他现在想想,这里面的疑点实在太多了,比如通敌的对象是大兴的谁?
书史上记载说是大兴的一位皇子,叫魏丹。但顾诚玉后来查过了,这魏丹当时只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