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小师傅,长公主殿下交代过,郡主这两日身子有所不适,奴婢必须随侍左右。还请小师傅与了悟大师通禀一声,莫让奴婢为难!”
这里头可是三皇子,虽说已经成了和尚,但一样地位尊崇。
皇家威严岂容侵犯?要是她敢对三皇子有任何不敬,恐怕第一个饶不了她的,便是长公主殿下。
智慧有些为难,他看了一眼秦缨媛,不知该如何是好。
照理来说,主子应该对下人训斥一番,按照了悟大师的意思做才对。
谁想今日的郡主有些奇怪,并没有开口,而是沉默了起来。
“那就请诸位稍待,贫僧去禀告了悟大师。”智慧先放了秦缨媛进院子,等院子里又出来一位小沙弥,他便将领路的差事交给了这位。
而智慧则是小跑着进了禅房,刚一入内,便看到一位身穿袈裟,头上有六道戒疤的青年和尚。此时他正坐在蒲团上,手上拿着一串佛珠。
面前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本经文,和尚望着书上的经文,一边转动佛珠,一边口中还在轻声诵读。
小智慧施了一礼,了悟停下了口中念着的经文,看向了小智慧。
“师叔,郡主来了!只是她的下人要和她一起进院子,说是长公主殿下的吩咐。”
了悟闻言只思索了片刻,便道:“那就让她一人来院子里候着吧!这里是禅院,这么多女施主,恐有不便。”
小智慧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便往门外走去。刚出禅房,便碰到了迎面走来的秦缨媛。
两人互相又见礼之后,秦缨媛移步进了禅房。
一进屋子,秦缨媛就打量起了了悟。
“三舅舅近来气色还不错!”秦缨媛解下身上的斗篷,挂在了架子上。
“郡主当称呼贫僧为了悟!贫僧已是方外之人,再延用旧时称呼,已是不妥。”
了悟起身,自屋内小泥炉上拎起正热着的茶壶,为秦缨媛倒了一碗茶。屋内顿时香飘四溢,好似冬日里迎来了万物复苏。
秦缨媛闻言,不由嗤笑一声。
“怎么每次来寺里,三舅舅都是这句话?三舅舅与过去果然不一样了,以前哪有这般好的耐性?”
打量了一眼剃成光头,却依旧眉目清隽的男子,秦缨媛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贫僧是出家人,当戒嗔、戒躁,岂可对郡主有不敬之言?”了悟倒好茶水之后,便搬来了棋盘。
“郡主可要手谈一局?”了悟神情淡定,挥洒衣袖之间,自有一派风范。
秦缨媛将目光自了悟身上移开,点了点头,“那我要三舅舅让我二子。”
第977章 命不久矣
了悟微微一笑,“郡主的棋艺下了这么多年,确实没什么长进,贫僧让你又何妨?”
这一派纵容的模样,让秦缨媛还是不太习惯。
当年意气风发的三皇子,如此阴晴不定的性子,在出家之后,竟然变得如此包容。
难道每日讲经诵法,真的能化解心中的戾气吗?
二人将棋盘放好,秦缨媛手执白子,没过多犹豫,就下了一子。
当看到秦缨媛下子的地方,了悟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下在了这里。
这么多年没长进,并不是秦缨媛蠢笨,而是她根本就不用心。
秦缨媛每次下棋必下的第一子,便是在这里。之前他已经提醒过对方,开头下这里,后面的路就走得十分艰难,只可惜对方依旧我行我素。
“三舅舅可知我为何还是下在此处吗?”秦缨媛的声音在宽敞的禅房内响起,香炉中烟雾缭绕,了悟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竟然看不真切了。
“或许和郡主的性子有关?撞了南墙,亦不回头。性情如此倔强,当真是少见。”
了悟说到这里,也不得不佩服郡主的韧性。
每次下棋,都是一样的开头。可郡主却偏偏要下在这里,难道还想凭着这样的招式翻盘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并不觉得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相反,若是坚持用这招,最后却赢了你,那才是真正的赢了。说明我在进步,而你,则是退步了!”
秦缨媛狡黠地笑了笑,对着了悟说出了似是而非的话,让了悟不禁浑身一震。
他停下手中的黑子,望着秦缨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而后才摇了摇头。
“你说的话,乍听之下,确实十分有道理。然而,贫僧觉得,这根本就是郡主在为自己的执着找借口。其实下棋,本就是决斗。只要能赢即可,为何一定要用这种必输的招式呢?”
了悟叹了口气,随后又落下一子。
“咯咯!三舅舅,你刚才还说自己是出家人,出家人岂能如此好战?就连我都将输赢看开了,而三舅舅却还执着与输赢?人生苦短,更应该随心所欲才是。”
秦缨媛捂嘴笑了,望着了悟的双眼却迸射出凌厉的光芒,好似要直射进来了悟的内心深处。
了悟只觉得喉咙发干,他手上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将好好的一局棋给打乱了。
原本已经如蛟龙盘桓在棋盘上的黑子,此刻却被这一颗突兀的黑子给扰乱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身形。
二人定定地对视了好一会儿,了悟笑了。
“倒是贫僧着相了,看来还是贫僧的修行不够。今日听郡主一席话,倒是拨开了困扰贫僧许久的一段经文注释。”
了悟起身,朝着容嘉郡主施了一礼,面上似是带着许多感慨。
秦缨媛也起身回了一礼,随后又道:“若是心中有所想,那便去做。不到最后一步,谁又能说自己输了呢?”
秦缨媛笑意盈盈,用手指指了指棋盘,“三舅舅,你看!你的子落在了何处?”
了悟随着秦缨媛的手指望了过去,只见棋盘上原本被布好的局,此刻被他刚才那一颗棋子给破坏了。
“虽说你刚才是失误,但有些事却是不能从头来过的,咱们得把这盘棋下完。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不到最后,就不能定输赢,三舅舅这次可是认同?”
了悟深深望了秦缨媛一眼,随即施施然坐下,“原来郡主对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认知,可笑贫僧刚才还妄想教导郡主。郡主胸有沟壑,不输男儿。”
常嬷嬷在院外候着,这冰天雪地的,将她冻得够呛。
她看着交错重叠的屋檐,心中不由一阵烦闷。也不知郡主何时才会出来,希望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之前也没见郡主和三皇子的关系有多好啊!怎么近两年两人关系倒是越发亲近了呢?
郡主差不多每隔上一个月,就会来报恩寺,不是与三皇子讲经诵法,就是两人对弈。有时郡主还一个月来两次,似乎与三皇子有说不完的话。
小智慧守在禅房门外,见常嬷嬷冷得直跺脚,心中不由一阵好笑。
禅房的门是开着的,这是为了避嫌。
他从门口望里探去,能看见师叔正与郡主对弈,两人边说边落子,看着就十分惬意。
“宏哥儿如今越发长进了,前儿我考校了他的功课,差点还被他难住。”秦缨媛落下一子,突然提了这事儿。
宏哥儿是了悟的嫡三子,今年刚刚七岁。此子自幼便聪明伶俐,深得了悟喜爱。
之前了悟还是皇子身份时,对宏哥儿的教养就极为苛刻。在宏哥儿的身上,了悟倾注了不少心血。
谁想他发生了如此变故,当年宏哥儿才五岁。如今两年一过,现在已是隆冬,马上又是一个年头了。
秦缨媛的话勾起了了悟对家人的思念,严肃刻板,却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正妃;可人小意的妾室,以及五个懂事聪明的儿女。
看着了悟愣了神,秦缨媛唇角微勾。
“只可惜宏哥儿只能待在府中,出不得府门半步。每日抬头只能看到那一片四方的天,压制住了他孩童的天性。宏哥儿太老成了,老成得让人心疼。”
两年前三皇子一家子都被关在了宗人府,后来三皇子出家,没过半年三皇子的家人就被宗人府移了出来,幽禁在了三皇子府中。
且皇上亲自下命,三皇子的直系和妻妾,不得出府门半步。
了悟的心中不免起了波动,他拿着棋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又似是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人,了悟缓缓将棋子放回了旗盒中。
望着棋盘上散乱的黑旗,他不由苦笑一声,他的心乱了,整个棋局被他下得乱七八糟。
黑子早就输了,只是他还未察觉,郡主也没有提醒。
“郡主果真赢了,没想到这次终于等来了你想要的结果。你说得对,不到最后,确实不能定输赢。只是郡主也要明白一点,你这次能赢,侥幸的成分居多。”
了悟开始收拾残局,将黑子和白子分开放入旗盒之中。
“那又如何?就像三舅舅你刚才说的,只要赢了,管他是怎么赢得呢?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秦缨媛站起身,慢慢踱步至了悟身边,突然弯腰低声在了悟耳边说道:“三舅舅,你知道么?据说太子舅舅已经命不久矣!”
了悟守旗子的动作一顿,他震惊地望向秦缨媛。
第978章 逃了
了悟定定地望着秦缨媛,忽而笑了。
“郡主这是作甚?太子殿下身子康健,怎么可能命不久矣?郡主可莫再胡言乱语,以免被有心人听见。”
了悟淡定地继续收着棋子,对秦缨媛的话根本不为所动。
其实他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只是他还不能让秦缨媛看出来。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三舅舅心中自有决断。我刚才说过,不到最后一步,谁又能料到结局?往日我与你对弈,你总是胜得轻轻松松,这次换我赢你,一样轻松。”
秦缨媛帮着收拾起了白子,心中冷哼。三舅舅面上不为所动,好似根本不信她的话,可是她已经看出对方心中必然不平静。
她不是孩子,不会无的放矢。尤其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胡言乱语?
难道三舅舅不是以此来掩饰他自己的震惊吗?没想到三舅舅如今也是城府极深了。
了悟举手示意,二人再来一局,秦缨媛没有拒绝。
“郡主又何必再来扰乱贫僧的心神?贫僧已经了却红尘,习惯了每日讲经诵法,不愿再回到从前。朝堂宫闱尔虞我诈,日日算计,贫僧早已不向往之。”
了悟摇了摇头,对秦缨媛轻声说道。
秦缨媛看了一眼对方的落子,这次对方走得十分平稳,落子丝毫未乱,平心静气地布局。
甚至比起以往犀利的招式,此次布局,对方还敛去了锋芒。棋盘上没了杀戮,有的只是一派平和。
秦缨媛抬首看向了悟,见对方面上笑意盈盈,她不由得皱眉。
“难道三舅舅一点也不心动吗?你不好奇太子舅舅为何命不久矣?那宏哥儿呢?他日日念着父王,着实可怜。”
秦缨媛不甘心,难道佛法真能让人放弃心中的执念,了却红尘烦忧之事?
“生死有命,人终有一死,只是早晚的差别。贫僧既已出家,以前的纷纷扰扰便与贫僧无关了。”
了悟没问太子为何命不久矣,也没提自己的幼子,好似真的一心向佛,不再理凡尘之事。
郡主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心中不由沮丧不已。强压下心底的失望,她捡起白子,随意落在了棋盘上。
“郡主,你输了!”了悟笑了笑,指着郡主的白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缨媛望向棋盘,见自己的白子在黑子的步步紧逼之下,避无可避。
整个棋局都隐藏着暗杀之局,她本应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不想她心不在焉,落子随意,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她突然笑了,随后道:“三舅舅的棋艺突飞猛进,容嘉如今是望尘莫及。”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德安将药瓶递给了皇上,看着皇上倒下一颗药丸,连忙递上了茶水。
小全子低眉顺目进了承乾宫,向疲惫的皇上禀报道。
皇上近日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些,他点了点头,“宣他进来吧!”
太子匆匆入了承乾宫,他脸色阴沉,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何事这般着急?一大早就入宫。”皇上神色慵懒,靠向身后的迎枕。
他望着太子的双眸好似隐藏着一些莫名的情绪,然而太子此刻却根本没注意。
“父皇!儿臣得到消息,天玑道长不知所踪。”太子抬头看了皇上一眼,随后又低垂了下来。
虽说向父皇禀告这件事,会让父皇对他不满。毕竟他派人暗中监视天玑道长,是对父皇的决策有质疑。
但现在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之前约定的是五日,可现在已经过了三日了。
这个期限是之前他深思熟虑过的,从这里到天玑道长的师门,飞鸽传书也只要五日的时间,就算他们在路上有所耽搁,那也不可能超过五日。
他心急,已经另派人手跟着之前暗卫留下来的暗号寻了过去。只是如今过去了三日,今日一大早派出去的人却无功而返。
他们走到半路就没了暗号,在暗号消失的地方盘桓了一日,还是一无所获,便只能原路返回。
皇上从榻上坐起,他眉宇紧皱,心中不由一慌,“你是如何得知天玑道长不知所踪的?你派人跟踪他们?”
皇上对太子此举有些不满,只是这会儿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天玑道长到底有没有回师门?还是真如太子所言,对方逃了?
可之前他明明收到了侍卫的来信,上面的章印不会有错。说是一切顺利,不出三日,便能回到师门。
“儿臣对天玑道长此次出门不太放心,便派了两名暗卫跟随,为的就是以防万一。约定五日传回一次消息,只是如今已经过了八日,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并且儿臣随后又派人前往查探,他们回来禀告,已经失去了道长的踪迹,就连之前派去跟踪的暗卫也了无踪影。”
那名暗卫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太子对此事十分担忧。若是天玑道长真的已经逃离,那他给父皇服用的药丸绝对有问题。
连太医们和民间的圣手都对此毒无计可施,认为其不是毒药,可见此毒的稀有。
天玑道长这般急着逃离,难道是父皇身体内的毒素就快压制不住了吗?
这么一想,太子望向父皇的眼中充满了担忧。
皇上面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德安!快,派人寻着暗号前去察看。”
太子能想到的,皇上一样能想到。此刻他比太子更加恐慌,或许是错觉,他觉得此刻身子十分冰凉。
德安也是被吓住了,他连忙领命,立时就要出去吩咐。
皇上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好似有异物堵住了咽喉。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皇上抓着卧榻的右手青筋暴露,接着他便双眼一闭,竟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