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画七
时间:2019-11-16 09:14:21

  似乎特别走到她跟前来,就是为了行那一礼。
  葡萄早就看不惯她这幅傲气的模样,分明只是一个庶女,偏将自己看得那样重,也不知是哪里的资格,这会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姑娘瞧,那个就是老太太特意请来教二小姐规矩的嬷嬷,听说还是宫里伺候过贵人的呢。”
  陈鸾有些惊讶地抬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她轻嗤一声,道:“派人盯紧了玉色阁,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直接报给老太太听。”
  康姨娘与陈鸢都不是束手待毙的人,破釜沉舟之后的反击,必定拼尽全力,又猛又凶。
  废太子纪萧京中暗藏兵器一事,终于出了结果,皇帝怒不可赦,连下三道圣旨,牵连此案的官员数十名一个也没逃掉,革职罢官,流放发配,重者游街示众而后斩首,朝堂动荡,人心惶惶。
  昔日风光无限的□□死的死散的散,再也难成气候。
  至于纪萧本人,则被封庸王,囚于王府,没有皇帝命令,永世不得出府。
  虽没有丢掉性命,可一个庸字扣在头上,比死来得还要屈辱,做了十余年的太子,一朝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任谁都唏嘘不已。
  纪焕入主东宫第四日,就命方涵给国公府送来了礼,一箱一箱的抬进来,足足十二个沉木箱子,里头各种奇珍异宝,件件价值连城,平常时候哪件都是难觅踪影,足可见这位太子爷对未来太子妃的重视程度,毫不敷衍含糊。
  更莫说宫里一车车的赏赐下来,陈鸾这个未来太子妃,如今还未入东宫,就已成为了所有贵女羡慕眼红的对象。
  就连陈申,这几次见着面都是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慈父模样,一改之前的冷淡漠然,陈鸾见了只想发笑,慢慢的连应付都有些懒得应付了。
  这一家子都擅做戏,除了老太太有时还说些直话,其他人皆是话中有话,说一句得拐好几个弯才反应得过来。
  清晨的浓雾鸟鸣与傍晚的晚霞交织错叠,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六月二日,府上热闹到极致的气氛陡然凝固,丫鬟婆子们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一遍遍的检查。
  光是清风阁的翡翠绿花瓶都换了几个,最后还是从老太太私库里翻出一个白玉描梅枝堆雪的放在案桌上,整个屋里瞧着什么都是镶金带红,富贵喜庆得不得了。
  陈鸾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也不由得跟着泛起涟漪来,这是她第二次嫁入东宫,可这回嫁的,是她真心喜欢之人。
  也是个十足凉薄之人。
  这样一想着,陈鸾又忆起日前胡元亲自送来的南海珍珠串与红珊瑚手钏,各种宝石头面,雪白的柔夷轻按在光洁的眉心,若凝脂的手腕上珊瑚似血,她极轻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两个惑人的小梨涡。
  她从榻上起身,中衣胜雪,如海藻般的墨发松散,柔顺地搭在肩上与后腰,月色朦胧,透过半开的窗子均匀地铺在她娇小的身子上,流月与葡萄进来点灯,见状忙不迭给她拿了件外衣罩着,打趣道:“小姐可是想着明日的大婚,心里高兴得都睡不着了?”
  陈鸾似嗔似笑地告诫:“就你们会说,这会我不与你们计较,等入了东宫,再这样口无遮拦的,可有你们好受的。”
  玩笑归玩笑,该说的还是得说,宫中不比国公府,太子妃更是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任何一个错处就要被揪着不放。
  “小姐放心,宫中来了人教我们礼仪,奴婢与流月姐姐都牢牢记着呢,定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葡萄笑吟吟地道。
  陪嫁丫鬟的名额都定了下来,流月与葡萄自幼陪在她身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还有一位是老太太亲自指定的,容貌性子皆无话可说,哪里像是去伺候的丫鬟,分明是为太子准备的侍妾。
  那丫鬟唤明月,两日前就被老太太掉到清风阁来伺候,瞧着弱不禁风的,陈鸾也没叫她到跟前做贴身丫鬟的活。
  第二日,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青黑色之中,鸟鸣蛙声一阵接一阵,陈鸾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老太太就拄着拐杖由人扶着来了清风阁。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快,将你们大小姐唤醒来,今儿个是大日子,可不能耽误了时辰!”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今日格外开怀,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动作也利索。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一直抽,一直转绿色的菊花,真气。
 
 
第27章 大婚
  陈鸾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曲折蜿蜒的廊子下,一条鹅卵石小路延伸,石子上布着厚厚一层油绿的青苔, 她迟疑着不敢踏上去,直到有人从尽头踱步而来, 白衣出尘清冷如玉, 她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奇怪的是,她竟毫不迟疑的跟在他身后走了。
  被唤醒后, 陈鸾尚有些迷糊, 一双脉脉含情的杏眸蕴着湿雾,宫中派来接济的嬷嬷笑着簇拥着她去沐浴。
  里屋熏着恬淡雅致的梨木香,大红的床帐子上绣着龙凤纹,帐子半落半挂,放眼望去,从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柩到老太太身上穿着的暗红马面小褂,皆取喜庆之意, 讨个吉祥的彩头。
  阖府欢庆, 太子妃出嫁, 对整个京都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盛事。
  皇帝缠绵病榻一年多, 身子全然不见好转,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如今太子如日中天之势, 这位太子妃便也跟着成为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存在。
  温水慢慢浸过身子,陈鸾眼眸半开半阖,手腕娇软无力,搭在沉黑色的木桶边缘,脑海也渐渐恢复清明。
  进来伺候的人不少,手里提着盛花的小篮,不时俯身掬一捧花瓣洒在水面上,幽香与露珠混合,嬷嬷拿了香露滴了几滴在水里,边笑着在陈鸾耳边道:“姑娘该睁眼了,等会子的更衣洁面,繁琐着呢。”
  “再过些时辰,迎亲的仪仗就该到了,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这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人,地位颇高,陈鸾睫毛微扇,睁了眸子,道:“嬷嬷放心,我心中有分寸。”
  东方的第一缕太阳光升起,从窗子里照到每个人脸上,再照到坐在铜镜前任由嬷嬷丫鬟收拾的陈鸾身上,她觉着有些刺目,颤巍巍睁开了眼。
  不觉有些恍惚。
  前世,她嫁给纪萧时,也是这样的天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却偏偏把日子过得那样凄苦悲凉。
  太子妃的喜服由四个丫鬟捧着,上头勾龙画凤祥云腾空,处处都是金线银边勾勒,光是瞧着,就觉着不一般的贵气。
  陈鸾背脊挺直,任由丫鬟一件一件地给她换上,粉面朱唇,媚色天成,一等一的好颜色,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点过头之后眼眶忍不住发酸,最后她亲自挑过那喜庆的红盖头,连声念叨:“咱们大姑娘嫁得好,嫁得好。”
  这个孙女是她亲自带大,一路操心过来,叫她最上心的一个,以后的日子,她将成为天家儿媳,再不能肆意承欢膝下,想见就能随时见着了。
  陈鸾杏眸中也蕴着两汪泪,欲落不落的惹人怜爱,她上前走几步,如往常一样拉着老太太的手,声音哽咽得不像话:“祖母,您好生照顾自个,别太操劳了,鸾儿日后得空了定常常回府看望。”
  老太太面色复杂,越发觉着舍不得,还是一旁的喜娘急忙圆场,道:“大姑娘快别哭了,等会子花了妆还得再补,这会太子殿下带着仪仗都快到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老太太一听,急忙敛了快淌出来的眼泪,将红盖头轻轻盖在陈鸾堆叠如云的发上,又左右看了几圈,确定没有遗漏的细节,亲自给她抚平衣裳上的每一道褶皱,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屋檐下的廊子里,两名丫鬟神色匆匆,小跑而来,连声喊道:“老太太,迎亲的仪仗已到了国公府门口了。”
  陈鸾看不见前头的路,目光所及,只有红色的布面,以及盖头上缀着的流苏,随着她身子的动作微晃。
  她突然觉着这些日子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斗赢了康姨娘和陈鸢,将她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甚至,还幻想着要嫁给纪焕。
  蒙着眼看不见东西,这叫她心里没着没落,极没有安全感。
  两个丫鬟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跨过清风阁的门槛,离这自小住着的院子越来越远,陈鸾步子稍缓,她微微咬着下唇,心跳一下比一下快,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
  踏出国公府门槛的那一刻,两侧街上的鞭炮声如雷鸣般响起,陈鸾身子微僵,几乎是眨眼之间的功夫,又悄悄放松下来。
  跟前突然停了一双黑底金边的长靴,靴面上描着张牙舞爪的蟒和祥云几朵,再往上看,是与她身上如出一辙的稳重绛红色礼服 ,她视野有限,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纪焕来了。
  流淌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同时静止的,好似还有头顶上那轮璀璨夺目的太阳,明明是最热的天,陈鸾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就连吹动喜帕的风也是凉的。
  她睫毛垂在眼睑下方,瞧到男人缓缓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宽大的手掌心中有一条刀疤从虎口处延伸到小指指尾,好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恐怖。
  陈鸾神思恍惚,耳朵根无法抑制泛起了红,紧接着一股把火烧到面颊两侧,如被晚霞染红的绵云一般。
  他们两人离得有些近,所以尽管周围声音嘈杂纷乱,男人清冷的声线还是稳稳入耳,“别怕,是我。”
  陈鸾极低地从唇齿间咬出一个嗯字来,而后不受控制一样地朝他伸出了手,日光下那小手白得如上好无暇的珍珠一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手突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纪焕伸手将她牵住,目光深邃而暗沉,在她耳畔低笑一声,声音醇厚,道:“这时候还想反悔?”
  “晚了。”
  陈鸾被这话逗得弯了弯眉眼,没有再说话。
  男人的手掌格外宽厚,带着她朝前走,照顾着她瞧不见前头的路,步子刻意放得有些缓,直到丫鬟扶陈鸾入了轿,纪焕才勾了勾唇,自己翻身上了马。
  一路花轿行得极稳,爆竹丝乐声相随,无需看也知外头场景有多热闹盛大。
  不知行了多久,爆竹声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奏乐的声音依旧,陈鸾头顶着喜帕,忍不住掀开了一个小角,视线却仍被车帘子挡住,她幽幽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再次踏入东宫的大门。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故而今日并没有前来,倒是皇后出席,受了陈鸾与纪焕的跪拜之礼。
  等礼数一一行完,天边已经黑了下来,陈鸾身子娇弱,这回结结实实站了大半天,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一下,面色也显出些疲倦来,好在有喜帕掩着,旁人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被送入了宫殿,坐在绵软舒适的床榻上,蹦得极紧的神经蓦的放松下来,只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跟前,纪焕望着安安静静端坐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再想到今日的劳累,难免有些心疼,沉声问:“可是累着了?”
  陈鸾目光瞥过周遭站着伺候的宫女丫鬟,暗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妾不累的。”
  成亲这事,怎么好说累?
  纪焕知道她口不对心的性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拿了秤杆挑开了小姑娘头上盖着的帕子。
  红烛摇曳,合欢香一点点在殿内漾开,小姑娘粉面桃腮,肤若凝脂,体蕴暗香,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自己直视,纪焕眼瞳颜色变得极深幽,如古井一样探不到头,心头陡然烧起一团火来。
  她生来就是美人胚子,这点他心知肚明,只是没成想会美成这样,叫人见了呼吸都不由一滞。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太子殿下,眼神都不由得闪了一下,而后迅速恢复过来。
  他漫不经心地勾唇,声音清冷如泻地的月光,解释道:“今夜东宫设宴,我得出去喝几杯,应付一番,等会就回来。”
  陈鸾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男人剑眉星目,肩宽腰窄,许是心情极好,嘴角竟还噙着几缕淡笑。
  这倒是极难得。
  “好。”从正午上花轿的那刻起到现在,他都没有在她跟前自称过孤,陈鸾心中微动,也跟着漾出几缕笑意。
  可男人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斜靠在床沿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陈鸾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喜娘笑着提醒一句,“太子妃娘娘,该饮合卺酒了。”
  陈鸾有些慌乱地低头,前世嫁入东宫,纪萧与她互相看不对眼,冷冷清清的将人打发出去了,莫提饮合卺酒了,就连红盖头都是自己揭的。
  纪焕十分喜欢看小姑娘脸红又手足无措的模样,他执起盘中的一小杯酒递到她跟前,如愿以偿见着她红了耳根子。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陈鸾可以闻见他身上清冽的竹香,甚至可以瞧见他衣领下古铜色的脖颈,他们的呼吸揉杂交错在一起,那一杯酒饮下,陈鸾额上险些出了汗。
  分明夜里凉快得很。
  男人大步流星离开,背影如同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棵笔挺的松柏树,陈鸾顿时如虚脱了般,强撑着精神道:“扶我去沐浴。”
  褪去了沉重得如玄铁般的大婚礼服,陈鸾总算觉着再次活了过来。
  窗外刮起了风,外头那棵常青树被刮得沙沙作响,又似下了些细雨,宫殿外伺候的宫女挑着灯,照得庭院的地面上湿漉漉的。
  芙蓉帐下铺着喜庆的红被,陈鸾才掀开被子一角,就瞧见了底下一层的花生桂圆,她挑眉,掬了一捧在手里。
  纪焕进内殿的时候,伺候的宫女都被遣退下去了,桌上红烛摇曳,不时滴下几滴烛泪,不多时又凝成了结晶,如此反复。
  今日是东宫大喜之日,那些平素里就一直惦念着要将他灌醉的老狐狸彻底没了顾忌,一杯接一杯的敬酒,饶是他酒性再好,也是靠着南阳王世子的帮忙才得以脱身。
  赶回来瞧他的小姑娘。
  帐子半落不落,被子散着中间隆起一个小包,纪焕将被子掀开,见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窝在床榻正中的位置,周遭散着些红枣桂圆等有吉祥意义的吃食。
  睡觉时还下意识皱着眉,可见是今日累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姑娘们都早点睡,我这一段时间天天熬夜,胖了五斤不说,面容憔悴精神不好,决定还是早睡早起减肥的好。
 
 
第28章 
  今夜东宫灯火通明, 夜色撩拨牵动心弦,榻上小姑娘睡得不深,纪焕倾身上前, 将贴在她脸颊边的一缕细碎鬓发撩到耳后,动作极尽轻柔, 却还是惹得她挪了挪身子, 细声细气嘟囔一声。
  男人喝了不少酒,夜风一吹, 不但没有让他清醒三分, 反倒更助长了些酒性,他性子清冷有余,小姑娘虽是他心底珍藏着的明珠,但多年闭口不谈感情也令这颗璀璨的珍珠表面蒙上了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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