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他其实一直都带在身上?
姜幸心里猜测着,犹豫了半晌,去拽季琅的袖子。
“小侯爷,刚才那枚手帕上绣着的鸳鸯,我看着实在熟悉,兴许是小侯爷拿错了,那个应该就是我的……”
季琅看她如此不依不饶,心里突然烦躁起来,手帕上绣着的是寓意深远的鸳鸯,而她又如此紧张,让他没办法不多想。
毕竟在漾春楼里的时光,是他从未曾参与过的,谁知道她在那曾遇见过谁和谁有过怎样的交集。
莫非,这手帕里还藏着什么故事吗?
“小侯爷?不如你拿出来,再给我看——”
“行了行了!”季琅挥了挥手,从怀里将手帕掏出来,拿起姜幸的手拍到她手心上,“是你的,还你!”
姜幸听这口气忍不住一怔,心道这是季琅觉得她小气了?连一个手帕都硬是要回去?
她压根没往别处想,可是觉得季琅因此生气也不值,该解释一两嘴,十三娘对她来说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她送的礼自然也是意义非凡,只是她刚要说,后面的宫人就提醒他们到地方了。
前面便是承乾殿。
季琅背着手,挑挑眉,重整了下神情,要面圣了,总不能摆着张臭脸。
他还是下意识去拉姜幸的手腕,然后提起衣摆登上台阶,走到半截,禁闭的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官服,眸色肃然的男人。
那人年纪看起来和姜有卢相仿,给人的感觉却高深莫测,一看便是长久浸淫在高位上,权深责重之人。
姜幸不识得他,季琅看到后便停下脚步,松开拉着姜幸的手,对那人拱了拱手:“沈相。”
“小侯爷。”
两人打了招呼,姜幸听到那声“沈相”后心里就有答案了。当朝的右相沈轼之,就是百姓口中传颂的光风霁月两袖清风的好官,当初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三元及第状元郎。能让季琅也敬重行礼的,朝中沈姓大臣,应该就只有他了。
她之所以知道沈轼之,是因为大盛的盛世能得此绵延不绝,他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最要紧的,是这个沈大人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都有所不同,那就是他从未去过漾春楼,甚至连花街也未曾踏足过一步!
这在大盛的贵族堆里是多清奇啊!
楼里的姐姐没谈天说地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要说她们最想嫁给的人,绝不是景世子那样的世家之后,也不是皇族里动一动手腕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而是这个沈轼之。
“陛下在里面呢?”季琅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沈轼之点了点头:“陛下留了季侍郎。”
“我家大郎也在里面?”季琅愣了愣,看到对方点头,忙又去拉姜幸的手,“我们还要进去谢恩,沈相慢走——”
不等沈轼之回答,他就带着姜幸进去了。
沈轼之扭头看了两人背影一眼,这才踏下台阶匆匆走远。
李庭玉正和季清平说话,听到外面通传便停了话音,过了一会儿,姜幸伴着季琅走到殿前,两人双双跪了下去,行了拜礼。
“你这是又在宫中迷路了?”
季琅头还没抬起来就听到上面传来这句话,语气里带了三分调侃,他顾不得礼数,抬起头:“宫中的御花园太大,一路弯弯绕绕,让臣走一百遍也走不出来。”
李庭玉笑了笑:“那你还去?”
“是太子殿下把臣叫到那里去的。”季琅毫无隐瞒,脱口就说了出来。
就看到坐上的李庭玉隐隐一笑,让二人起身,赐坐。
“是不是让你来问朕和亲的事?”
“臣就知道瞒不住陛下的眼睛。”
季琅看着上面,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旁边坐着的姜幸也没想到三两句话太子殿下的意图就被陛下戳破了。
李庭玉漫不经心地捣弄身前的奏折,随口道:“你不用跟他说,这件事朕自有打算。”
季琅眸色一顿,对这个答案却有些始料未及,他以为自己坦白,陛下就会告诉他和亲之事到底是何决定呢。
莫非和亲真的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陛下还有别的打算?
李庭玉却不再说这事了,她先是问了姜幸几句话,之后便隐起笑意,态度严肃,俨然是要说正事的口气。
“今日借着你进宫谢恩,朕把清平也留了下来,是有件事要问问你们。”
季清平和季琅背影一顿,纷纷对视一眼,又去看上面的皇上。
“清平是不是还在查当年泗泠海难之事?”
静谧的大殿中,李庭玉的声音如弹到冰冷剑尖上的水,将所有人浇了和透心凉。
听不出语气如何,却只感觉到背后发冷。
季清平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跪了下去:“臣知罪。”
“何罪之有?”
“泗泠海难一案,刑部大理寺早有定论,臣旧案重查,乃是对陛下当年的决策质疑,是对陛下的不敬。”
李庭玉翻着手里的奏折,久久没有说话,大殿之上便一直这样沉寂着,姜幸顿时感觉到压抑。
季琅看着季清平跪伏在地的模样,突然站起身,他刚要说话,就听到上面的人开口了:“原武敬侯是你父亲,季珏是你二叔,至亲之人死得不明不白,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你起来吧。”
这句话的语气明显已经有所缓和,跪地的人却一怔,捕捉到了她刚才话中的那句“不明不白”。
这是不是说明,陛下也觉得当年一案事有蹊跷呢?
季清平从地上起来,重新坐了回去。
李庭玉这才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二人,神色认真:“你们查探当年之事,朕不过问,只是这其中牵扯的人,若是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当年一案是误判,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另外,还有一件事,”李庭玉说到这,从桌案上抽出一个折子,从空中扔了出去,刚好被季琅接住,“这是泗泠使团进京的名单,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季琅排斥和泗泠有关的任何事,心想他能看出什么不妥,皱着眉打开折子,匆匆在上面扫了一眼,待视线从一个名字上扫过之时,他忽然脸色大变。
“这是……”
“这是二哥的名字?”
使团名单中的名字排列紧密,在第二列的第一个名字,赫然写着“季珏”两个字。
正是武敬侯府二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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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仕途
从皇宫季出来时,两个男人脸上都阴晴不定,宫墙阴影下,季清平眉头紧缩,于季琅身前挺立,微薄的红唇几欲张口,最终都顿住了,视线不时地在旁边的人身上流转。
姜幸心头微动,低下眉,行至季琅跟前:“我想去街上逛逛,小侯爷和大……大郎先回去吧,等我买完东西,自去福禄堂见娘,认亲的事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她不习惯那么喊季清平,毕竟他要长自己几岁,于是说话时有些吞吐。
季琅皱了皱眉,这次却没有强自将她留在身边,而是看了身旁的长安一眼:“你去跟着,保护好夫人。”
“是。”
姜幸一怔,眉眼柔和起来,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她离开,季琅这才去看季清平,两人沉着脸,目色皆晦暗难明,良久后,季清平才淡淡说了一句:“马车上说吧。”
在陛下那看到的名单,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将两人的心绪搅动得混乱不堪,只是两个字,便能牵动两人心神,对整个武敬侯府来说,都有其不可忽视的重量。
但是只凭“季珏”两个字,又无法说明什么。
两国未讲和之前,泗泠一直滋扰大盛海岸边境的百姓,大争小战时常有,平熙二年春,泗泠人突然大举进攻,连下大盛数个州府,当时卸去侯爷之位的季乘风已无力上战场杀敌,大将军府的人又在北疆震慑塔塔。
若不是季家两兄弟临危受命,奔赴战场上阵杀敌,大盛临海的百姓还不知要遭受多少战乱之苦,大盛疆土又剩几何。
而用了短短三月时间就斩断泗泠攻势的季家人,于敌方来说,绝对是不能容忍的存在。
那么季珏又怎么可能在泗泠生活这么多年?然后又突然出现在泗泠使团的队伍里呢?
数不清的疑问让这两个字变得疑点重重,眼前像弥漫着朦胧的迷雾,拂弄不去,亦看不清楚。
车身摇摇晃晃,里面的人面沉如水,是季清平先开口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祖母。”
季琅很少有认真严肃的时候,此时却一本正经,他点了点头,似乎也正有此意。
“二嫂那边,也不要告诉了。”
手指轻扣案板,季清平点了点头。
“嗯。陛下看来对这件事也很上心,距离寿诞还有两月之余,泗泠使团入京起码要等到八月末,看陛下的意思,从使团登陆开始,每到大盛的驿站停靠,都会有人将消息递回京城。到时候那人到底是不是二叔,就可以下定论了。此时事态尚不明朗,就这样告诉祖母和二婶娘,若是来人并非二叔,只怕她们会更伤心失望。”
季琅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楚氏年纪大了身上又有顽疾,不是表面上看的这样康健的,万受不得刺激,二夫人叶氏也一样,当年的丧夫之痛她很久都没缓过来,原本开朗健谈的人后来变得郁郁寡欢,终年与神佛为伴,若是再打击一次,怕是也受不了。
只是……
“那二郎呢?”季琅抬头问他。
两人对视良久,季清平才摇了摇头:“二弟心性不定,又藏不住事,他若是知道了,府中谁都瞒不下去。”
“而且,”季清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要是让二弟知道了,只怕他现在就会骑上一匹马,直接去泗泠寻人。”
季衡宇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他性情刚烈,随心所欲,一般人劝不住他,原本不想瞒着狗侄子的季琅一听这话,也歇了心思。
可是这件事,并不是复杂在名单上那人的真假上,而是,倘若那人真是季珏,他们又该怎么办。
这其中夹杂的,可不仅仅是重生的喜悦,还有随之而来的隐患。
“要是二哥还活着,一直困扰咱们的海难一案,或许就能解开了……”
季清平轻抬眼帘,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琅一眼:“那小叔有没有想过,要是二叔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却在异国生活了十七年?而他身为大盛将领,却和敌国有了关系,陛下又会怎么想我们武敬侯府?他出现在泗泠使团的名单之上,而非独自回京,这其中又代表了什么?”
季琅眉眼深深,他紧紧盯着季清平,并未因为他接连的三句问话而改变神色,其实这种话不说,他们也心知肚明,季珏重生归来,于武敬侯府来说,可能不是个好消息。
静默半晌后,季琅突然看着他道:“要是二哥还活着,你父亲或许也——”
季清平突然闭上眼睛,向后一靠,手指在眉心上按了按,季琅便止住了声音。
这是他烦躁时候的表现。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眸中已是清明一片:“父亲已经死了。”
他一字一顿道,每个音阶都十分笃定,说起来很冷漠,可季琅却知他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父亲已经死了,他只有这一种结局。”季清平又重复一遍。
季琅呼出一口气,觉得车厢内异常压抑,他偏过头,将窗帘掀开,看了许久沿路的街道。
他对大哥季珞的印象,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季珞死的那年,他只有两岁,可是在侯府生活的这么多年里,季珞却像一直活在府中并未离去一般,笼罩在整个侯府上下。
人们都说季清平聪颖非凡,玲珑心思,为人光正,可在陛下眼里,甚至楚氏和老侯爷眼里,他都不及他父亲分毫。
那是一个和朗皎洁的人啊,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道永不可磨灭的光影。
季琅明白,清平的意思是,若是他父亲还活着,他绝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现身,不会抛弃府中年迈的父亲母亲,不会放下自己身上的责任,也不会忘记和泗泠的宿怨。
而他没回来,只能说明他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早就亡逝的亲人有可能尚在人世时不会不感到喜悦,可就是因为对至亲之人了解甚深,他们才知道那种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
季琅很清楚季清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
而泗泠使团的名单,却犹如黑暗夜空中落下的一个弯刀,撕开了一道裂缝。
两人不再说话,马车悠悠驶回侯府,到了府门前,季琅想要挑开车帘跳下,却突然被季清平叫住。
“方才在承乾殿,小叔没来之前,陛下跟我提起一件事。”
季琅放开车帘,重新又坐了回去。
“什么事,跟我有关?”他翘起二郎腿,手指在唇边蹭了蹭。
“陛下说,”季清平似乎有些犹豫,声音顿了一下,“想要给你寻个差事做。”
他抬起头,视线凝结在他错愕的脸上:“说是军巡营有个空缺。”
季琅足足愣了半晌,眼睛睁大,脑中想起了太子与他说过的话。随后他舔了下唇,手指蜷缩一下,佯装镇定的脸上闪过一抹急促:“你怎么回的?”
“小叔不觉得,陛下想的也没错吗?”季清平反问他。
这不是正面回答。
季琅收起急色,垂下眼帘,整了整自己的衣摆,嘴角浮现一抹轻笑,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你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些事,朝政上那些弯弯绕绕,也并不适合我,武敬侯这个位子,早晚有一天我会——”
“小叔!”季清平闭着眼睛喊了他一声,语气低沉,似乎已是隐藏了一丝怒火,他抬起头,深黑的眼眸紧紧锁在季琅身上,“小叔如果是这么想的,岂不是更应该想想以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