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什么时候得空,尽管遣人来家里取便是。”
她这话说得通透又滴水不漏,旁人一时竟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震惊还有不敢置信陆家疯了不成?竟然要把这些嫁妆都捐出来?!当初宝安成婚的时候,她们这些可都在,宝安的嫁妆有多少,她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那可真的是金山银山啊。
当初甚至有人说,宝安郡主的嫁妆可以让一个小城所有人吃上一辈子。
“五夫人,这”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崔夫人,这会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犹豫了好一会才看着萧知,确认道:“侯府真的打算把这些嫁妆都捐出来吗?”
萧知笑着弯了眉,“自是真的,若是崔夫人不信,我们也可以去衙门立个据。”
“不用不用。”
崔夫人心下震惊未散,但她多年的修养还是让她很快的平复下来,重新看向萧知的时候,她脸上的情绪已经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声音也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代替善行斋收下了,日后京中,甚至大燕的百姓都会感谢你们侯府的。”
不知道为什么,迎着萧知的目光,她竟不由自主的又补了一句,“还有宝安郡主。”
“都是为了那些穷苦百姓,担不得这一句谢。”萧知笑着回道。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就没再留下去的必要了,何况她今日虽然亮了相,存了些名声,但还不至于让这群贵妇人主动放下身段过来接触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施施然的站起身,朝崔夫人笑道:“既然无事了,那我便先告退了,善行斋何时有空遣人上门便是。”说完,她朝人福了福身,又与其他一众贵妇人颌首致礼,然后便携着如意往外走去。
等她离开后。
这大堂内,还是有许多人没能回过神。
许久之后才有人低声道:“这陆家那群人疯魔了不成?”
“我倒是觉得陆家这个法子行的好,如今外头可还在说道王氏那件事,连累着陆家的清名也跟着受损,这个时候,无论陆家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可如今”
如今。
陆家把宝安郡主的嫁妆全部捐赠,不仅可以打破之前那一层流言带来的污名,还能积累下一个好名声。
可谓是一箭双雕。
“也不知是谁提出来的法子?”
任谁看到这么多嫁妆,都忍不住不心动啊,能对这些嫁妆丝毫不动心,还能提出全部捐赠出来的,还真是够让人佩服的。
有人猜测道:“王氏不可能,那四房的李氏就更加不可能了,至于那位陆老夫人也不能,难不成”那人把目光投向已经平静了布帘,“是那位五夫人?”
“怎么可能?!”
有人反驳,“她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见地?”
可这话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个尾音的时候,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怎么不可能呢?
无论是她的出场还是仪态,亦或是滴水不漏的那番话,都让人十分惊艳,何况看她的性子也不似那些小家小户,竟有些洒脱的模样。她们平日里因为自持身份,惯来是不爱跟那些喜欢攀高枝的相处,觉得跌了自己的身份。
可萧知的身份虽然低,但这性子却是十分合她们的心意。
以至于原本那些十分看不起萧知的人,此时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崔夫人发了话,“好了,既然侯府已经确定了,我们也就不必多说了,等明日”她看了一眼底下,最后是把目光落在向来不喜欢她的袁夫人身上。
笑道:“袁夫人同我一道去一趟长兴侯府吧。”
***
而此时善行斋楼下。
萧知由如意扶着朝马车走去,路上如意忍不住问道:“您为何今日不直接带着那些上门,反倒还要他们去一遭,倒是平白让那陆老夫人占了个活菩萨的名声。”自打郡主死后,陆家那些人的真面目也渐渐露了出来。
如意心里是不喜欢那位陆老夫人的,自然也就不希望让她占了这些名声。
萧知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如意这是在气恼什么,闻言便笑道:“我如今这个身份,有些名声占了,还不如分匀给别人。”这次把嫁妆捐赠出去的事,虽然陆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有些恼她的做法。
毕竟她这也算是在他们那位老夫人的心口上剐肉了。
现在陆老夫人对她还有用,趁此机会给她立个活菩萨的名声,想必以她那个重脸面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再追究她。
不仅不会,保不准还会夸赞她。
毕竟这世上的好名声,可不好攒啊。
“你也不用担心,大家都是有眼力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楼上那群人精似的人物可不会猜不到。”萧知笑了笑,分了一个眼神往楼上看了一眼,余后又揣着兔毛手笼收回了视线,。
如意听完这一番话,心情倒是也平复了不少,扶着萧知上马车的时候,又问道:“那主子,我们现在是回陆府,还是?”
“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
萧知的手揣在兔毛手笼里,握得有些紧,她抿着唇,目光投向远处,许久之后才淡淡道:“千秋巷。”那是她当初给师父安置住所的地方,如果哥哥还活着,还在京城,极有可能会在那。
如意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就明白了。
她也没再多说,轻轻应了一声,又同车夫说了一声就落下了手中的布帘。
车帘还没有全部落下,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善行斋的门口,走下来的是一对主仆,主子披着一身月白色绣白莲的斗篷,面容若秋月,身姿也十分苗条,模样十分端庄清丽。
她由丫鬟扶着走下马车,刚要迈步进去,就听到身边的丫鬟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
崔妤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如意啊?”小丫鬟指着一辆马车,诧声道:“那她身边的女人是谁?”
听到如意这个名字,崔妤心下一动,她顺着丫鬟的手往一处看去,果然瞧见如意坐在一辆马车上,而她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艳色的长袍,在看到这一身艳色长袍的时候,她的脸色立时变了。
就连那颗心也跟着高高悬起。
只是这样的情绪也只是一瞬间,一瞬过后,她便恢复如常了。
怎么可能是她?
她早就死了,死在去年六月,母子俱损。
她甚至还亲眼看到她下葬。
可如意怎么会出现在这?她知道如意的性子,这个丫鬟最听顾珍的话了,也只服顾珍一个人,除了顾珍,她绝对不会同他人卑躬屈膝。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已经渐行渐远了,她压下心底的思绪,抿了抿唇,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等到二楼的时候,今日的例会刚散,一众妇人瞧见她过来倒是停下脚步和她打了招呼。
崔妤也都温温柔柔的问了安。
等他们走后,崔妤让丫鬟留在外头,自己便进去了。
“阿妤?”崔夫人还在整理东西,瞧见她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早前去了一趟回心斋,想着母亲今日在这,便过来一趟”崔妤一边笑着和她说道,一边替人整理起桌上的东西,等指尖碰到那嫁妆单子的时候,一怔,刚要发问,目光便瞧见了上头凤凰腾飞的纹路。
“这”
崔妤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不是顾珍的嫁妆单子吗,怎么会在这?”
“这个啊——”崔夫人和她解释了一番,“刚才长兴侯府的五夫人过来了一趟,说是把宝安的嫁妆全部捐赠给善行斋。”
全部捐赠?
崔妤神色微动,又想到刚才如意和那个红衣女子,“母亲,刚才如意是不是也来过?”
“如意那丫头如今是跟着那位陆五夫人了”眼见崔妤垂眸不语,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打发了身后的几个丫鬟,同她说道,“你也别多想,宝安那丫头已经死了。”
是啊。
顾珍早就死了。
她这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倒是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再商量下”崔夫人握着崔妤的手坐下,然后皱着眉,说道:“你的婚事,你父亲应该也和你说起过了,天家打算把你许配给长兴侯府的世子,原本我觉得这桩婚事也没什么不好。”
“那位世子爷虽是续弦,但屋子里干净,总归和你也有一道长大的情分。”
“可——”
想到王氏之前做的那番事,虽说这次陆家已经借事澄清了,可无风不起浪,她心里是觉得这事是真的,“王氏连挪用儿媳嫁妆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这人心性卑劣,再者,她性子惯来是个骄傲的,偏偏以前被她那个婆母压着,后头抬进门的媳妇又是个身份高的。”
“只怕她心里也藏着一堆火呢。”
“等你日后嫁进门去,还不知该怎么拾掇你。”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也曾在婆母手中吃过亏,自然是了解王氏的想法,可了解是一回事,要让自己的女儿白白送上门被人欺负,她可做不到!“我看这桩婚事还是让你父亲同天家说一声,作罢吧。”
“不行!”
崔妤想也没想便坚决拒绝道。
她惯来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也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尖声拒绝。
大概也察觉到了崔夫人皱起的美,崔妤抿了下唇,又缓和了些语气,然后握着崔夫人的手,柔声说道:“母亲,陛下是个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这桩婚事,虽然还未公布,可咱们两家是清楚的。”
“这个时候若是让父亲去和陛下说这样的话,岂不是驳了陛下的脸面?”
这话倒也对,可崔夫人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何况女儿也不是好欺负的,女儿的身后有您和爹,想必那位侯夫人也不敢欺负到女儿的头上来。”崔妤柔声安抚着崔夫人的情绪,眼见崔夫人刚才紧拧的眉逐渐松散,心下那口气,这才松散开来。
她怎么能不嫁给陆承策?
她期盼了这么久,就是等着陆承策回来,嫁给他啊。
***
千秋巷。
马车停在巷子口,萧知戴着兜帽,遮住整张脸由如意扶着往里头走去。这处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巷子又狭又窄,好在这个点,巷子里倒是也没什么人,两人这一路走去也没碰见谁。
等走到一间屋舍前,萧知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屋舍较起别的屋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那漆白的墙壁上画着一株梅花,刚才平静的心在这一刻像是敲起了战鼓,“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敲得她的心都要麻了,就是这了。
她替师父安排的屋子。
只有他们一家人才知道这个地方。
如果哥哥还活着,肯定会来找师父的。
“主子,奴去敲门吧?”如意看着面露激动的萧知,轻声提议道。
“不用”
萧知哑着嗓音,“我自己来。”
她说完把手里的兔毛手笼递给如意,然后迈步往前走去,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得更加快了,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下一刻会从喉咙口跳出来。可手刚刚触碰到门,就推开了。
根本没有落锁。
再往里头看去,满目苍凉,就连廊下的几盏灯笼也像是被风打破了似的。
根本无需进去,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已经许久没有人入住了,师父最爱干净,平日但凡有一丝尘埃都会皱起眉头,更不用说这样的景象了。
难道
脚步一个趔趄。
“主子”身后如意忙扶住了她。
萧知抿着唇没有说话,她推开如意的搀扶,径直往里头走去,一间间屋子找过,没有人,桌子椅子上都是灰尘,她神色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满园苍凉,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虽然早就有过猜想,但真的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哥哥。
就连师父也不在了。
那他们去了哪里?
“主子”如意的心情也有些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她身边的这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无精打采站着的时候,更是心疼的不行,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轻声劝慰道:“您别多想,或许世子爷和柳老先生只是换了个地方。”
“他们肯定还活着。”
“那你说,他们会在哪?”萧知转过头看着如意,见她张着红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中最后一抹希望也湮灭了,她低着头,好一会才轻声说道:“你也不知道。”
除了这个地方。
她不知道哥哥和师父会去哪里,或许哥哥回了母妃的母国?可是千山万水,她又怎么去找哥哥?何况以哥哥现在这样的身份,那一道道的关卡,他怎么可能过得去?也许,哥哥早就死了。
萧知眼眶一红,连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哥哥。”
“主子”
如意还想再劝,可看着萧知这幅模样也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陪人待在这个院子,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风变得越来越大,天色也有些昏沉,瞧着倒有些要下雨的样子了。
她看着身边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劝的时候。
萧知却已经站起身了,“走吧。”声音恢复如常,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如果不是那双眼眶还有些红,恐怕如意都该以为之前是一场梦了。
“主子,您”
如意的声音透着一丝犹豫。
“我现在没有资格在这边哭泣”萧知低着头,声音有些沉,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资格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她不是顾珍了,顾珍掉个眼泪,红个眼眶,就会有一堆人凑到跟前。
如今的她,只能靠自己了。
脚下的步子没了来时的欢快,但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她一步步往外走去,抿着唇,脊背孤傲的挺直着而就在萧知和如意离开不久后,隔壁那间屋舍却突然迎来了一个年轻小姐。她披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斗篷,轻轻推开门,然后十分小心的合上,走了进去等走到一间屋子前,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食盒。